“你不要胡说。”


    “他不可能喜欢我的……”


    徐小禧试图反驳, 可发现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心里乱糟糟地，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狐狸笑眯眯地抬头望着他:“其实你早就发现了这些问题, 只是一直不敢深想, 对吧。”


    徐小禧垂眸看它, 沉默不语，等于默认。


    狐狸用爪子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置:“急什么, 坐下慢慢说。”


    徐小禧:“我……我没什么想说的。”


    他转身就跑, 狐狸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徐小禧, 你干什么去？”


    徐小禧没回它，他现在脑子太乱，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这会儿已经到了后半夜，温度达到最低值, 冷风将小鬼的衣服吹的鼓起。


    徐小禧找了一棵老槐树，在树根边蹲下，倚靠着树干，望向黑兮兮的四周, 不知所措。


    “你肯定被他给盯上了。”


    狐狸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脑子里盘旋。


    被盯上了。


    被张翼盯上了吗？


    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


    周围漆黑一片, 小鬼的下巴抵在手臂上，盯着某处发呆，回想起之前那些小鬼的谈话。


    【头一次悬赏十万金, 第二周加到了三十万金，第三周五十万金，上一周是八十万金, 这一周直接飙到了一百万金, 啧啧啧, 你说要是那个叫徐小禧的小鬼一直没被找到，悬赏会不会一直增加？】


    【也不知道这个叫徐小禧的小鬼到底什么来头，竟能值这么多赏金！】


    是呀，自己什么来头，值得张翼花这么多时间、财力去找他。


    之前徐小禧以为张翼是为了寻仇。


    一百万赏金，虽然多，但也说得通。


    可是没有。


    昨晚他与张翼见面后，对方从头至尾都没提他鞭子被抹毒的事情，只问他为什么从地府里私自跑出来，为什么害怕他，并威胁不准怕他之类的话。


    之后还带他去洗脸，吃香……


    花这么大阵仗，不是寻仇，只是觉得他太笨，担心在阳间出事。


    可是，他笨，他出事儿，跟张翼有多大关系呢？


    之前这种想法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有过多深究。


    是不想深究，还是不敢深究？


    徐小禧生前不是没被人追过，情书、发消息、面对面告白，都被他直接拒绝，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是的，面对张翼的喜欢，他有点不知所措。


    跑！


    这想法只在徐小禧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被否决。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臂，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张翼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符，跑，他又能跑哪儿去呢？


    可徐小禧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回去，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张翼。


    实在做不出选择，徐小禧选择装死，蹲在树边僵持。


    他想，等天亮吧。


    天亮了，他就不得不回去了。


    然而，张翼没给他这个机会。


    半个时辰后。


    徐小禧正蹲在地上安静画画，一双黑靴出现在他面前。


    小鬼画画的手一顿，顺着鞋仰头望去，长衫，黑袍，最后与对方漆黑的眸子相撞。


    “张……张翼！”


    黑袍鬼似乎很不满他的反应，微蹙眉头:“又不认识了？”


    徐小禧:“不是。”


    只是有点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


    张翼身形高大，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摄人气势，他问:“传话，传到这里来了？”


    徐小禧低着头，不与他对视，继续画画。


    “我已经跟守庙人托梦说了，他说要鬼仙们的名单。”


    张翼淡淡嗯了声，表示知晓。


    徐小禧心里还别扭着，不想跟他搭话，张翼也不说话，气氛重新陷入沉默。


    张翼不言语，但也没动地方，就站在小鬼面前，颔首垂眸望着徐小禧认真作画。


    不得不说，张翼的气场太强了。


    就算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就让小鬼无法忽视掉他。


    特别是对方的视线，像是有实物一般，落在他的身上、手上、画上……


    徐小禧实在做不到张翼那么淡定自若，主动开口询问:“你不回去？”


    张翼:“一起。”


    徐小禧拒绝:“我暂时不想回去。”


    “嗯。”张翼没有强迫，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徐小禧不死心，继续赶他离开:“天冷，你先回去吧。”


    张翼挑眉，疑惑的丢出一句:“你在闹脾气？”


    徐小禧嘴硬不承认:“没有。”


    张翼:“因为在你身上画了追踪符？”


    说起追踪符，徐小禧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仰着头怒视他:“对！”


    “你在我身上画符，为什么不跟我提前商量一下？”


    张翼反问:“商量了就能画？”


    徐小禧:“当然不能！”


    张翼:“那就没有商量的意义。”


    徐小禧更气了:“但这是我的胳膊，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在上面画符。”


    张翼不是很理解，语气平淡道:“它只是一张追踪符。”


    徐小禧:“那也不行，你这是在限制我的自由。”


    如果不是身上有追踪符，刚刚他肯定就跑了。


    张翼抿嘴唇，望着他沉默，似乎不打算把这个无意义的话题继续下去。


    徐小禧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尝试着把语气放缓，商量道:“张翼，就算是好朋友也不用天天待在一起的，我现在知道你住在鬼神庙里，以后会时常来这里找你玩儿的。”


    他说着，举起右胳膊，问对方:“你能不能把这个追踪符给消除掉。”


    张翼听完他的话，黑眸微微眯起，语调也比刚刚冷了几分:“想走？”


    徐小禧:“嗯。”


    张翼:“去哪儿？”


    徐小禧还没想好，但现在知道张翼对自己的心思，他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不知道，想四处走走。“


    张翼:“原因。”


    昨晚小鬼刚刚答应要留下来，今天就说要走，不可能没理由。


    徐小禧沉默良久。


    张翼见他认真思索，也不催促。


    过了小半柱香后，徐小禧才缓缓开口，他尽可能的仰着头，望向张翼，看着对方冷寒的神情。


    “其实现在我们这个姿势，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昨天你说让我不要在意你的身份，我嘴上说好，其实心里还是做不到。”


    “我一直觉得朋友是互相帮助的，不是一方向另一方施舍，在你这儿，我就像一个只知道索取的废物，找不到自己的任何价值。”


    张翼否认:“不是。”


    徐小禧:“在我看来，就是。”


    “从我们认识，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我心里很感激，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回报。”


    徐小禧说着，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的黑色锦纹长袍上，自嘲笑道:“就连我送你的礼物，都被你嫌弃料子差，其实你可以不用穿的。”


    张翼皱着眉望向小鬼，不明白出来传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小鬼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他蹲下身子，与小鬼视线持平，把话题扯回原来的事情上:“在你身上留追踪符，不是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为了方便寻你。”


    徐小禧问他:“为什么要寻我？”


    张翼:“昨天已经说过了，你太笨，在阳间容易出事。”


    徐小禧质问道:“我出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张翼不是很理解:“你怎么了？”


    徐小禧一向好脾气，很少说出这么咄咄逼人的话，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张翼见小鬼低头不语，一副赌气的模样，也有点耐心不足。


    “说话，怎么回事？”


    徐小禧语气沉闷:“没事。”


    张翼不信:“没事闹这么大脾气？”


    徐小禧继续沉默。


    “啧——”


    张翼被他这莫名的行为，弄得心底烦躁。


    他直接问:“要怎样才能消气？”


    徐小禧把右胳膊伸到他面前。


    张翼瞥了一眼，直接拒绝:“不可能。”


    徐小禧努嘴:“那我就一直生气。”


    张翼嗤笑:“随便。”


    徐小禧用余光瞥见他站起身，以为张翼生气要走，结果下一秒他的后衣领就被提了起来。


    “诶——！”


    徐小禧惊呼:“你拉我做什么？”


    “你放开我。”


    “闭嘴。”


    徐小禧被这一声压着火的呵斥吓得蓦地噤声，他能感觉到张翼是真的生气了，刚刚还很嚣张的火焰瞬间灭了。


    就这样，昨晚的情景再次重现。


    徐小禧生无可恋地垂着四肢，被张翼单手提溜进了鬼神庙。


    他们穿过前面两个进院，进入主殿，徐小禧被丢在了椅子上，他刚想站起身，视线对上了张翼阴沉的脸色。


    “……”


    他胆小，他没出息，他坐在椅子上没敢动弹。


    “想好了找我。”


    张翼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出了殿门。


    徐小禧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确定张翼离开后，站起身刚准备溜出去，主殿大门口突然出现两个手持长戟的高大阴兵，他一靠近，阴兵就伸出长戟，互相交叉，给他挡了回去。


    徐小禧:“……”


    自己这是被囚禁了？


    -


    殿外，张翼的脸色十分难看，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泄，伸手招来两个阴兵，吩咐道:“去查徐小禧出主殿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是。”


    阴兵领命而去。


    二进院的西侧拱门口，趴着五个脑袋，一个个伸长耳朵去听三进院里的动静。


    狐黄柳白灰中，狐的听觉最为灵敏。


    蛇的听觉最差，他只能感觉到院子里有鬼，但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它小声询问压在头上的狐狸:“狐姐，你听见什么了？”


    “嘘——”


    狐狸把爪子拍在蛇的脑袋上，让它闭嘴，又冲它们三个鬼仙朝外招手，示意它们先走。


    带头的是一只脸盆大小的老鼠，身上还穿着金黄色的袄子，刺猬第二、黄鼠狼第三，蛇第四，狐狸断后。


    五个被人敬仰的鬼仙，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跑回自己的院子。


    没一会儿，第一进院的狐仙殿里就传来五只鬼仙窸窸窣窣地小声谈论声。


    它们的模样虽还是动物的模样，但个头明显比普通的同类大了不止一倍，身上还穿着大小合适的袄子，此时凑在一起，场面很是诡异。


    其中老鼠最先开口，声音尖利难听:“狐姐，你刚刚都听到什么了？”


    狐狸一脸苦相，叹气道:“我好像又闯祸了。”


    五仙中，刺猬最小，确实最稳重的，它问:“你是不是又乱点鸳鸯谱了？”


    狐狸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炸毛:“胡说！”


    “我可是专门牵红线的鬼仙，平时人家求着让我牵红线，我都得考虑考虑呢，什么叫乱点鸳鸯谱，再说了，太子爷对那个叫徐小禧的小鬼明显是有其他小心思，我只是帮他们戳破那张窗户纸罢了。”


    “嘶——”


    “嘶——”


    “嘶——”


    “嘶——”


    同时传来四道抽冷气的声音。


    老鼠惊呼:“打主意打到太子爷头上，我看你是疯了！”


    狐狸不服气道:“我这是在帮他。”


    黄皮子:“帮个屁，你帮倒忙还差不多，太子爷昨晚才把小鬼给找回来，要是今天就被你给吓跑了，你指定完蛋。”


    狐狸:“不能，太子爷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符，跑不掉的。”


    刺猬:“可是刚刚太子爷的脸色好难看。”


    蛇、黄皮子、老鼠、刺猬互相对视一眼，同时丢出一句:“你完了。”


    狐狸:“……”


    -


    半个小时后，坐在院子里的张翼已经了解到小鬼的行踪。


    他问:“老狐狸跟徐小禧聊了什么？”


    阴兵:“当时周围没有其他小鬼，所以并没有听清他们谈论的内容。”


    张翼冷冷嗯了声，起身去往前院。


    第一进院主殿内，张翼瞥了眼桌案上狐狸像，语气冰寒:“出来。”


    殿内一片寂静。


    张翼的耐心告急:“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话音刚落，供桌上垂到地面的桌布晃了晃，一只肥嘟嘟的老鼠最先爬出来、然后是黄皮子、刺猬、蛇。


    张翼望向站成一排，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的四只鬼仙，问:“老狐狸呢？”


    黄皮子小声回应:“她刚刚接到消息，说她第83代重孙、重孙女出生了，她要回去看望。”


    意思就是:跑了。


    张翼朝狐狸的石像瞥了一眼，语气淡淡:“既然走了，那就换一个顶上。”


    蛇惊呼:“啊，别呀，太子爷！”


    黄皮子:“狐姐就回去一段时间，过不久还回来呢。”


    刺猬:“是呀是呀，狐姐还回来的。”


    老鼠:“太子爷息怒呀，狐姐在这坐镇也两百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哪能说顶替就顶替的。”


    张翼心中闷着气，不想听它们凄凄艾艾地求情，转身离去。


    坐镇两百多年，别的没学会，遇事逃跑倒是挺溜。


    从狐仙殿出来，张翼没有立即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出了鬼神庙。


    他打算出去走走，平息一下心底的火气，顺便想一想怎么解决狐狸弄出来的这个烂摊子。


    放徐小禧走，是不可能的。


    费时费力找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但转头回去哄小鬼，张翼也做不到。


    不会，也不想。


    在小鬼身上留追踪符这件事，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他没想过限制小鬼的自由，只是不想再发生徐小禧失踪，自己无处可寻的情况。


    至于小鬼刚刚说的身份悬殊，在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价值，像个废物。


    张翼没那么想过，但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给徐小禧带来不小压力。


    “主子。”


    一道浑厚冷淡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张翼侧头，瞥见不知何时过来的蒙辉。


    “主子，悬赏通告已撤，派出去的阴兵也都召回来了，需要重新派出去查找杨硕林的下落吗？”


    张翼:“嗯。”


    蒙辉领命，正准备离开，又突然被主子叫住。


    “蒙辉。”


    “在。”


    “你哄过小鬼吗？”


    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