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郊区外。


    被张翼威胁的小鬼, 此时正蹲在地上哭的正凶。


    就在刚刚，他去了外婆家。


    大半年不见，四位老人都苍老了许多, 特别是外婆,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 现在彻底垮了，一进院子就能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草药味。


    他刚刚进去时，外公正哄着外婆吃药。


    徐小禧在旁边看的干着急, 可着急又有什么用，外公、外婆看不到他。


    而且因为他的靠近, 外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吓得徐小禧赶紧后退几步，与外婆拉开距离。


    他还记得张翼说过, 小鬼身上阴气重, 如果长时间与活人接触, 活人轻者走霉运, 重者重病缠身。


    外婆已经病的这么重了, 徐小禧不敢久待，只站在卧室门口远远地看了他们几眼, 就匆匆离开。


    从外婆家出来, 徐小禧的情绪彻底绷不住, 坐在距离外婆家的一棵梧桐树边嚎啕大哭起来。


    甚至生出了几分怨恨, 恨那个偷了自己命数，让自己莫名死掉的坏人。


    如果不是他, 自己现在肯定还好好地活着, 如果自己活着, 外婆或许就不会伤心过度, 导致病的这么严重。


    真是太坏了！


    可是知道对方很坏，又能怎样，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到了对方面前，也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徐小禧很伤心，但眼泪总有哭干的时候，情绪也有平静下来的时候。


    一炷香后，徐小禧的哭声逐渐止住，背靠着梧桐树，双手环抱着蜷缩着的腿，下巴抵着膝盖，盯着地上的树叶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重新去往外婆家。


    他想给外婆托梦，告诉他自己很好，让她不要太伤心，也不要太操劳，好好修养身体。


    在梦中，外婆一见到他，就激动地忍不住掉泪，抱着他不停的喊我的宝贝外孙，徐小禧也哭着喊外婆。


    这次没有鬼差在旁边催促，他们一直聊到了后半夜，直到外面的公鸡开始打鸣儿，催促着徐小禧赶快离开。


    天快亮了，徐小禧不敢多耽误，与外婆告别后，匆匆离开。


    小时候他经常在外婆家住，对村子还算熟悉，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处荒废地地窖用于藏身。


    一整个白天，徐小禧都躲在里面休息，完全不知道自己托的一个梦，惊动了一大家子。


    外婆醒过来后，立即把自己的梦给外公讲了一遍，随后又给女儿、女婿播去电话。


    徐妈听见老妈说梦见了徐小禧，瞬间红了眼眶，在电话里一边哭一边笑，不停地骂徐小禧没良心，只知道去看外婆，却不知道回来看看自己爸妈。


    不出一会儿功夫，爷爷奶奶也知道了徐小禧托梦的事情，又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奶奶也骂小东西偏心，说他只去看外婆，也不来看看自己之类的吃味话。


    不过也有件不好的事情，因徐小禧托梦时，站在外婆床边时间太久，导致外婆接触阴气过多，她的病情更严重了。


    这天下午，外婆说自己头有点蒙，就想去床上躺着，到了傍晚，外公做好饭，喊她起来吃饭。


    仅从卧室到客厅的这点距离，她走到一半儿，竟然晕倒了，把外公吓得够呛，也把偷偷进来探望的徐小禧给吓蒙了。


    幸好外公反应很快，拿起手机拨打了120，同时去掐外婆人中。


    救护车过来的很快，外公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拿起手机就跟着坐上了救护车。


    徐小禧不放心，也想跟上去，可救护车的速度太快，让他根本追不上，不一会儿，他连车尾灯都看不到了。


    不过徐小禧知道距离外婆家最近的是二院，之前外婆突然昏倒，急救车就把她拉到了那里。


    徐小禧没有导航，等他凭着记忆摸过去，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站在医院急诊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一个是里面人太多，他怕不小心冲撞到对方，一个是因为他觉得外婆突然发病，可能跟他有关。


    就在他犹豫踌躇之际，他突然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别急，刚刚咱爸打电话过来，说咱妈已经清醒了，反倒是你，刚刚怀孕，医生说胎还没稳，动作不能太大。”


    “我怎么能不急呢！”


    徐小禧回头，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瞬间红了眼眶:“老爸，老妈！”


    他的叫喊并没有让那对夫妻停住脚步。


    徐小禧知道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叫喊，可还是忍不住追上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


    看得出自己的去世对他们的打击很大，才一年不到的时间，爸妈两鬓多了不少白发，精气神也不比之前。


    徐小禧眼里只剩下父母，他顾不得会不会吓唬到活人，跟在爸妈身后赶去病房。


    病房里，外婆已经醒了，老妈一进来就忍不住哭了出来，不停地询问怎么回事？


    “上午您不是还给我打电话，我当时听着您说话精神的很，怎么到晚上就晕过去了呢！”


    不等外婆开口，一旁的外公就忍不住插话，抱怨道:“什么精神的很，她也就提到小禧才有点精神头，挂完你们电话就喊着不舒服了，吃完药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我以为是昨晚她光顾着跟小禧聊天，没好好休息，就没在意，谁知道晚上见她起来吃饭，突然就歪倒在卧室门口，真是吓死我了！”


    外婆却还在嘴硬:“别听你爸瞎说，我估计就是饿的，没什么大事儿，反倒是你，现在好不容易怀上了，可得仔细着点。”


    “你爸也是，我都醒了，还非要让你们大晚上跑一趟，竟让你们跟着瞎担心。”


    ……


    徐小禧听着他们的聊天，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老妈平坦的小腹上。


    老妈怀孕了？


    徐小禧在眼眶里打转儿的眼泪瞬间落下，嘴里小声念叨着:“有个弟弟妹妹陪着他们，挺好的，”


    虽然他一直这么想，可事情真的发生，他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失落。


    不是嫉妒，也不是不喜欢，就只是感觉有点失落。


    此时，徐小禧的心情有点复杂，他一边希望父母不要太挂念自己，能有自己新的生活，一边又担心他们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后，会逐渐把自己忘记。


    徐小禧这么想着，不舍地的望着正在说话的四位亲人，逐渐后退，转身离开。


    外婆体弱，老妈怀孕，自己以后不能再靠近他们，会给他们带去霉运的。


    徐小禧从医院里飘出来，站在大门口，突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原来这就是孤魂野鬼的生活吗？


    徐小禧这么想着，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漫无目的的飘荡。


    -


    医院里，徐小禧的父母待了没多久，就被外公外婆赶了出来，让他们赶快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徐家夫妻确定外婆没事，才勉强答应回家。


    车子驶出医院，徐妈疲惫的躺在副驾驶椅背上，最近她开始出现妊娠反应，嗜睡干呕。


    平时一天睡十多个小时都还觉得不够，今晚又受到惊吓，这会儿精神疲惫到了极致。


    徐爸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咱妈没事，你就放心吧，我们开车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家，你先闭眼你一会儿，等到家了我叫你。”


    徐妈的心思不在这些上，没搭他的话，而是突然来一句:“老公，你说咱们的小禧是不是真回来了？”


    徐爸安抚她脑袋的手一顿，隐去眸底的悲伤情绪，笑着说道:“你别瞎想了，就算小禧回来，也不会害咱妈。”


    “咱妈白天不是还说，她昨晚梦见小禧，她俩聊的很开心，小禧还叮嘱她好好吃药，修养好身体之类的话。”


    徐妈长舒一口气:“我不是说小禧会害咱妈，只是担心咱妈突然昏倒，是不是因为小禧回来，她接触到了阴气之类的东西，所以才会昏倒？”


    徐爸沉默以对。


    其实他心里也有一点胡乱猜测，毕竟事情太过巧合，昨晚岳母刚梦见小禧，今天精神就萎靡了，甚至还直接昏倒。


    医生只说她身体太差，却没查出昏迷是什么原因。


    徐妈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多说，双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低声小声呢喃:“小宝贝，肯定是你哥哥担心我们太想他，所以专门把你送过来当礼物。”


    “如果真的有来生，可以投胎转世的话，我希望你哥哥能重新投到咱家里来，让我们一家继续宠爱着他……”


    -


    此时，松城墓园里。


    一排排石碑整齐排列着，两边种着两棵低矮的长柏松。


    石碑上刻着一排字，以及一张照片。


    爱子徐小禧，2002年6月26日生，2020年12月10日逝，籍贯……


    最上端是一张徐小禧笑容灿烂的照片。


    张翼站在墓碑前，望着那种清俊的小脸儿，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去，食指微微蜷曲，在他的脸颊上摩挲了两下。


    手感不好，太硬了，不比小鬼的脸蛋，捏起来软软的。


    “主子。”


    一道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张翼的思绪。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听手下汇报。


    “整个墓园以及附近，我们都搜遍了，并没有找到徐小禧身影。”


    张翼:“嗯。”


    阴兵偷偷瞥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试探着问:“那我们要撤吗？”


    张翼再次嗯了声，算是允许了。


    阴兵领命离开。


    他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徐小禧的墓碑旁坐下。


    他偏头瞥了眼墓碑前摆放的水果，鲜花，以及石坑里燃烧后留下的灰烬，看得出应该是有人经常过来祭奠。


    张翼清楚的记得，小鬼在自己面前谈论起家人时，神采奕奕的神情，看来他的家人的确很爱他。


    也记得徐小禧说起他交不到朋友的失落。


    按理说他逃到阳间，应该会回来看一看父母亲人，来一趟自己的安身之地。


    毕竟这里，也算是他的住处。


    张翼的手指相互摩挲，盯着某处沉思，回想小鬼之前跟自己说过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