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禧转过头, 望向红衣鬼, 小声道:“昨天我上司给我安排了一个新差事。”


    张翼眉头微挑，等他后面的话。


    “今天我过来一看，竟然是让我对一个老者动刑。”


    徐小禧说着，眼泪又忍不住顺着眼角流下来。


    张翼没接话, 又等了片刻, 见小鬼没了下文，无语道:“没了？”


    徐小禧瘪着嘴点头:“嗯。”


    张翼:“……”


    就让他打个老头, 至于哭成这样？


    “你照做不就行了？”


    徐小禧:“呜呜呜我下不去手。”


    “……”


    徐小禧抽泣着说:“他跟我爷爷差不多大的年纪。”


    张翼气笑了:“又不是抽你爷爷，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呜呜呜——”


    “……闭嘴！”


    徐小禧蓦地止声, 眼巴巴地望着红衣鬼, 不敢出声。


    两只鬼离得远, 他看不清对方面容, 但张翼感官敏锐, 却能看清小鬼泪眼汪汪，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他眸底发沉，移开视线，冷声训斥:“不管对方是稚童, 还是老耆，只要犯了罪送入牢狱, 都不能心慈手软，这是你的工作。”


    徐小禧蹲在地上, 双手环抱住膝盖, 被对方严肃教训的不敢出声。


    张翼语气不耐:“说话。”


    徐小禧:“我做不到。”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如果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我一定不会做鬼差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不合适。


    张翼被他没出息的样子弄得没脾气, 干脆撇开脸不再搭理他。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 双方都没再出声, 牢房里恢复寂静，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


    直至一盏茶后，缩在角落里的徐小禧突然出声:“张翼。”


    “说。”


    “你喜欢鬼差这份工作吗？”


    “你刚开始做鬼差的时候，怕不怕？”


    “？”


    张翼疑惑:“谁跟你说我是鬼差？”


    徐小禧一怔，反问道:“你不是鬼差吗？”


    “上次你说让我上司去帮你做事，我以为你们之前是同事。”


    要不是认识，依照他两个上司那种性格，没一点儿好处的事情，怎么肯帮忙？


    “……”


    虽然被误会，但张翼也懒得解释，随口丢出两个字:“不怕。”


    “哦。”徐小禧总结道:“那你很适合做鬼差，不像我，一点出息都没有。”


    张翼没好气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改？”


    徐小禧:“我有在努力改。”


    但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


    让他的性格瞬间转变，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徐小禧:“张翼。”


    张翼:“……说。”


    徐小禧问:“你刚开始做鬼差的时候，有被上司或者同伴欺负过吗？”


    张翼瞬间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蹙眉询问:“你被上司欺负了？”


    徐小禧坐在地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嗯……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欺负，就是感觉他们总丢给我一些不好的差事。”


    “你是我接到的第一个差事，刚开始你很凶，随便丢过来一个眼神都很恐怖，感觉随时要杀了我。”


    “9002号牢房的是他们交给我的第二个差事，那个鬼似乎身份也不简单，还扬言等出狱了，一定让我魂飞魄散。”


    “再有这个7003号牢房的老者，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我能感觉也不是一个普通小鬼。”


    至于7004号牢房的，他还没去看。


    徐小禧:“他们也从没教过我怎么应对这些事情，当初走道上那些恶鬼一个个对我伸手吼叫，我问上司应该怎么办，他只说让我凶一点，至于怎么做才算凶，他一句没说。”


    “还是当时你说，哭没用，要用鞭子抽回去，我一鞭子一鞭子抽了大半个月，那些小鬼才消停，有几次因为挥鞭子的力道不对，还打我自己身上了，特别痛。”


    可就算痛又能怎么样，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可以安慰，他只能咬着牙默默忍回去。


    “我之前一直说你很好，是真心觉得你好，来地府这么久，只有你教过我遇到事情应该怎么办。”


    “我刚刚看到对方是位老者，心里瞬间就慌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你，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你也不一定能解决……”


    正听着小鬼夸赞自己的张翼，被最后这句弄得很是不满。


    “谁说我不能解决？”


    “但，我还是想跟你……啊？”徐小禧被问的一愣，转而惊喜道:“你是说你能解决！”


    “……”


    张翼很是不满:“啧，你在套路我。”


    徐小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翼轻哼一声，冷声道:“死心吧，我不会帮忙的。”


    帮了这次还有下次，牢狱里每天都会送来各种犯了罪的小鬼，这次是老翁，下次是老妪，押来几十上百个，那自己岂不是要累死。


    再说自己不可能一直帮他，小鬼总要自己面对。


    徐小禧听到这句话，有些失落:“哦。”


    “没关系。”


    他本来也没想让对方帮忙解决。


    张翼自己都是一个犯了罪的鬼差，哪来那么大权利帮自己。


    再说，自己也要成长。


    他要在地府待几十上百年，只要一直做鬼差，总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道理，徐小禧都懂。


    可一想到对方那沧桑的面容，斑白的银发，他怎么都下不去手。


    张翼将小鬼的失落看在眼里，沉默许久，丢出一句:“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


    徐小禧:“谁。”


    张翼:“那老头。”


    徐小禧摇头:“不知道，我上司没说。”


    张翼:“去问。”


    知道对方犯了什么错，或者行刑的时候就没这么大的罪恶感了。


    徐小禧有些迟疑:“可是上司不会告诉我。”


    “之前我问过他们，你犯了什么罪，其中一个上司把我大骂了一顿，让我别操心，只管好好行刑。”


    张翼:“知罪行罚是你的权利。”


    徐小禧:“真的吗？”


    他立即撑地起身，喜滋滋道:“那我去问问！”


    看着牢房门关上，红衣鬼嘴角微微上扬。


    这小鬼，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儿。


    这句话在脑海刚刚浮出，张翼蓦地反应过来，瞬间把唇角压了下去。


    真是在牢房里待久了，竟然对一个哭包鬼生出仁慈。


    下次他再敢在自己面前哭哭唧唧的，一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


    牢房外，徐小禧又一次借了看守鬼差的手机给上司打电话。


    当他问出7003和7004牢房里的小鬼犯了什么罪时，上司的语气明显不悦，直到徐小禧强撑着气势把红衣鬼说的那句话给搬出来。


    “可知罪行罚是我的权利。”


    对方听完，明显一愣，随后嗤笑出声:“这话谁教你的？”


    徐小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他不想出卖张翼。


    电话那端的宋诚问:“是9009号牢房里的那位教你的？”


    徐小禧立即否认:“不是。”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们两个以鬼差之便与阳间的邪=教勾结，肆意贩卖活人寿命，目前还没有找到确切证据，你对他们行刑时不需要收着力道，若他们主动招了，你就打电话给我，若没招你就每日按例行刑，等上头收集完证据，自会对他们做出严惩。”


    “贩卖活人寿命！”


    徐小禧直接惊呼出声。


    “嗯，还有其他事吗？”


    徐小禧:“没了。”


    宋诚:“那我挂了。”


    “好。”


    徐小禧正准备挂电话，又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句:“诶，徐小禧。”


    他把电话又重新放回耳边:“嗯？”


    宋诚:“……以后有什么不懂得事可以打电话找我。”


    “？？？”


    徐小禧不太理解，上司这是在跟自己示好？


    为什么？


    虽然心里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他还是应了句:“好。”


    电话挂断，徐小禧把手机还给看守鬼差，道了句谢，毅然决然的抽出别在后腰的鞭子，朝7003牢房走去。


    贩卖活人寿命的坏老头，丫的，去他的尊老爱幼！


    片刻后，整个牢狱里传来一道沧桑且沙哑的惨叫求饶声。


    9009号牢狱里，张翼听到扯着嗓子的嚎叫声，眉眼间噙起一丝笑意，但很快消散不见。


    徐小禧就是莫名其妙被人偷了寿命才会去世的，这老头贩卖寿命的罪行，正正好好戳在了他的痛点上。


    行刑时，他满腔怒火，挥鞭也是下了全力，一百鞭子抽完，老头的鬼体都浅了几分。


    直到徐小禧对第二只鬼抽完鞭子，隐约瞧见对方的魂魄微微晃动，怒气才消散，生出后怕之意，自己好像下手太重了……


    但想到对方犯下的罪行，徐小禧实在说不出关切的话，最后干脆装作看不到，转身走出牢狱。


    7003、7004两个牢房打完，徐小禧又让看守鬼差打开了9002号牢房的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两只鬼叫的太惨，徐小禧一进去，朋克恶鬼就一脸惊恐，脑袋不停往后缩，一副拼命往后躲的架势。


    徐小禧出声安抚:“放心，我对你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说着，扬起鞭子挥了上去。


    “唔——！”


    他的力道不重，但朋克恶鬼还是一如往常地发出惨嚎。


    其实朋克恶鬼的刑罚最轻，鞭子数量也是最少的，但叫的却是最惨的，这段时间听下来，徐小禧都逐渐适应了。


    五十鞭子抽完，徐小禧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看向朋克恶鬼，照常询问一句:“你还好吧？”


    回应他的是一串唔唔唔地咒骂。


    声音高亢有力，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徐小禧转身走出牢房，叫来看守鬼差过来锁门，顺便让他把9009号牢房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