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禧越想越害怕, 越害怕哭得越凶，直到最后哭累了，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他坐在地上, 后背倚靠着大石头, 双腿蜷曲，胳膊横在膝盖上, 脸颊抵在小臂上, 歪着脑袋盯着旁边一块小石头发怔。


    徐小禧不想死。


    更不想连小鬼都做不成, 直接消失在这世间。


    他扶着石头站起来, 决定去找上司问问有没有解决办法。


    两个上司不就是想要钱嘛，他现在有钱。


    徐小禧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 整理好仪容，重新回到牢狱里，给了看守鬼差一锭银子, 让他帮自己打电话给上司宋诚。


    电话接通, 宋诚、钱明两个上司正在阳间勾魂, 让他先回宿舍等着, 忙完回来找他。


    徐小禧这会儿心神不宁, 也没有再赚钱的心思, 老老实实回到鬼差宿舍里，等两个上司过来。


    前段时间他一直忙着赚钱, 已经很久没有回宿舍休息了。


    宿舍里又添了几口棺材，只有徐小禧的床位, 依旧是一张光秃秃的床板, 可能是小鬼不需要睡觉的原因, 他对这里没太多留恋, 所以也没有要装饰它的心思。


    他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上铺的床板，开始熬时间。


    小鬼不存在焦虑时睡不着的问题，只要一闭眼，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能睡着，但徐小禧不想闭眼。


    阴间没有活物，一旦小鬼安静下来，万籁俱寂，甚至感觉时间都已经静止。


    徐小禧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但不喜欢也要被迫接受，就像他去牢狱里鞭打小鬼一样，不喜欢，可没得选择。


    徐小禧一想到自己的处境，眼眶再次发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


    “咚——咚——咚——”


    卯时，招魂钟敲响，这悠扬缓沉的钟声犹如一根救命稻草，让徐小禧蓦地坐起身，视线望向宿舍门的方向。


    他的床位偏僻，距离宿舍门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再加上周围昏暗，徐小禧根本看不到门口，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希望能早点看到两个上司出现。


    片刻后，宿舍里开始有鬼影飘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进来的小鬼数量增多，声音变得吵杂，耳边全是棺材板推拉摩擦，小鬼们互相谈笑说话。


    徐小禧盘腿坐在床板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腮，继续盯着宿舍门的方向。


    大部分小鬼都已经下班回来，两个上司应该也快过来了吧。


    他没有手机可以看时间，便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数数打发时间。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徐小禧逐渐变得焦躁，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下床，飘出宿舍。


    ——-


    城东大门口，一黑一白两个鬼差慢悠悠地往外走，黑袍鬼差钱明催促道:“诚哥，你稍微走快点。”


    宋诚不耐烦道:“走那么快干嘛，干了一晚上的活儿，累死了。”


    钱明道:“你不是说徐小禧找我们有事吗？”


    宋诚不在意道:“一晚上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他一个小鬼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害怕，跟我们说不敢对9002号牢房的小鬼动手。”


    钱明好奇:“你怎么知道？”


    宋诚:“在电话里，他说话还带着哭腔呢，估计是被9002号里面那位给吓哭了。”


    钱明啧了声:“说实话，那位的打扮确实古怪，黑眼睛黑嘴唇，我活着的时候，也就在电视里见过。”


    宋诚:“这位在地府里是出了名的另类，性格非常叛逆，听说这次是因为一个小鬼差不肯听他使唤，他差点把对方打得魂飞魄散，他爷爷刘判官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他送进牢狱里，想杀一杀他的嚣张性子。”


    “咱们最好躲远点，万一惹着了，咱们很可能落得跟那个小鬼差一样的下场。”


    钱明担心道:“那徐小禧岂不是很危险？”


    宋诚没接话，等于默认。


    依照9002号牢房那嚣张的性格，等他出来，徐小禧肯定要完蛋。


    宋诚叹气道:“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无权无势的，还是先保住自己再说吧，再说了徐小禧还有太子爷护着呢，就算9002号里的那位想找麻烦，也得先问问太子爷能不能同意。”


    钱明不放心道:“那万一徐小禧没抱上太子爷的大腿……”


    宋诚:“那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白长那张好脸皮。”


    钱明还是有些犹豫:“诚哥，要不咱们还是找找七爷吧。”


    宋诚质问道:“找了七爷怎么说？说咱们身为鬼差，只想拿工资，不敢干正事，到时候别说徐小禧，就咱俩也得彻底完蛋。”


    “行了，也别想那么多了，先过去看看，稳住小鬼的情绪，要是他不肯干这差事，到时候咱俩就得亲自上手。”


    钱明闻言，对徐小禧的同情心瞬间消散，与白袍鬼差一起前往鬼差宿舍。


    178号宿舍门前。


    宋诚、钱明还没走近，徐小禧已经急匆匆地迎上来。


    “诚哥，明哥。”


    宋诚脸上挂笑，神情和善地询问:“小禧，你找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儿？”


    话音未落，白袍小鬼伸手过来，把两块金元宝各自塞入两个上司手中。


    宋诚眸底闪过几分诧异，转而变成惊喜:“小禧，你这是……”


    徐小禧眼圈泛红，声音里带着焦急:“诚哥、明哥，我想请你们帮帮忙。”


    宋诚不动声色地把金元宝塞入袖袍里，笑道:“什么事，你说，只要我和你明哥能做到，一定不留余地的帮你。”


    “我被威胁了。”


    徐小禧忍着惧怕，把自己被9002号牢房里的那只恶鬼威胁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两个鬼差听完，相互对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但宋诚很快用笑容掩饰过去，做出不在意的神情:“原来你说的就是这事儿啊。”


    徐小禧抬眸看他，不太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小命都被威胁了，还不算一件大事吗？


    宋诚抬手拍了拍白袍小鬼的肩膀，感叹道:“小禧呀，你还是太年轻，胆子又小，遇到一点事情就慌了神。”


    “你仔细想想，牢狱里哪个恶鬼不是满嘴脏话，句句威胁，难道你刚开始去鞭打9009号牢房的恶鬼时，他没骂你？”


    徐小禧摇头:“没有。”


    “……”


    宋诚立即补救:“这种是少数，大部分恶鬼挨刑罚时，都会破口大骂，不信问你明哥，他对小鬼抽鞭子的时候，那些小鬼是不是也骂脏话。”


    钱明趁机点头:“是，一个个都骂得很难听。”


    徐小禧:“可他说等出狱了，要让我魂飞魄散。”


    宋诚:“不用怕，你是地府任命的鬼差，对犯了错的恶鬼行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是他敢对你怎么样，到时候我和你明哥就告到七爷面前去，让他给你做主。”


    徐小禧:“可是我害怕。”


    钱明不满道:“你这小鬼，来地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差事哪能是你说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的。”


    “咱们勾魂司就负责阳间勾魂，阴间牢狱这两个地方，阳间你去不了，不在阴间牢狱里行刑，还能干什么，躺在宿舍睡大觉吗？”


    徐小禧被质问得答不上来，一时语塞。


    宋诚趁机说道:“小禧，你回想一下，当初让你接9009号牢房的差事时，你是不是也十分抗拒，跟我们哭着喊着说害怕，不想接，可现在你不是也做得好好的。”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被其他小鬼随便吓唬两句，就只顾着害怕。”


    “你要是实在听不得那些威胁，就找块布，把那小鬼的嘴给塞上。”


    一旁的钱明闻言，满脸震惊，惊呼道:“诚哥！”


    宋诚丢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徐小禧听出黑袍鬼差那声称呼里有不对劲的意味，问:“怎么了？”


    宋诚笑道:“没怎么，你明哥是觉得这法子不错，有点惊喜过度了。”


    徐小禧:“哦。”


    宋诚从袖袍里把那块金元宝拿出来，塞回小鬼手里:“行了，诚哥不要你的孝敬，你拿这钱去鬼集市上买块布或者胶带，明天去牢狱里行刑前，先把他嘴堵上，他骂不出来，时间一长，也就消停了。”


    徐小禧有些担心:“这样能行吗？”


    宋诚眉头微挑:“有什么不行的，以后交给你行刑的小鬼还多着呢，难道你每次都要跑到我们面前，哭着说你不行，你害怕？”


    “……”


    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宋诚:“行了，别想那么多，好好做事，再过几天阳间就要清明节了，到时候你的事情更多。”


    “还有，你……”宋诚犹豫半秒，还是忍不住提点一句:“你跟9009号牢房里那位好好相处，他挺厉害的。”


    徐小禧:“好。”


    的确，他也觉得红衣鬼挺厉害的。


    “那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


    宋诚说完，转身离开。


    钱明落后半步，把刚刚徐小禧塞过来的金元宝也还了回去，意味深长地朝小鬼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快速去追同伴。


    徐小禧望着手里的两块金元宝，长叹一口气，心想:难道真是自己太紧张，过于草木皆兵了？


    他把两块金元宝收回袖袍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东边的鬼集市而去，不管怎样，先去集市上看看再说。


    供养阁，属于地府里的官方店铺。


    而鬼集市，就是小鬼们聚集形成的商业区。


    很多小鬼收到祭品繁多，就会把一些用不上的供品拿到集市上去交换或者贩卖。


    这鬼集市里面的东西会比供养阁便宜很多，但便宜自然有便宜的原因，鬼集市上大部分都是二手货物，供养阁的则都是新品货物，而且前者的货物种类也没有后者多。


    如果小鬼不介意东西被用过，就可以少出一大半的钱，买到能用的货物。


    还有一些小鬼会去鬼集市上转一圈，如果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去供养阁里购买。


    鬼集市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街道，鬼火照明，要比其他地方明亮许多，也热闹许多。


    但比不得阳间的繁华。


    集市街上，鬼影重重，两边摆地摊的小鬼也不出声吆喝叫卖，只是随意往凳子或者地上一坐，面前摆上货物，随便来来往往的小鬼查看。


    徐小禧之所以知道鬼集市，主要是听之前带他去宿舍的那个鬼差说的，当时对方安排好他的床位，就顺便跟他提了一句，买东西可以去鬼集市上看看。


    他还说自己认识一个顶好的棺材铺老板，通过他介绍，可以打八折。


    当时徐小禧没想过买棺材，也就没在意，没想到现在倒是用上了。


    他进入鬼集市的第一感觉，这不是集市，而是丧葬一条街。


    大部分小鬼卖的都是纸扎的童男、童女，纸扎牛、马、羊、狗……，花红柳绿，色彩鲜艳。


    大部分的地摊上的卖香火，就是价格很贵，比徐小禧想买的纸笔都贵。


    也有卖衣服的，很多都是生前常穿的，死后家里人给烧了过来。


    还有卖手机的，什么水果4，芒果5，都是阳间淘汰好几年的款式，也有几部是新款，价格很高。


    徐小禧有买手机的想法，就在手机摊前驻足了一会儿，拿起那些手机查看，发现都是被用过的二手机。


    通过摊主介绍得知，这些手机都是从还魂崖的官差手里低价收来的。


    能去还魂崖的，都是投胎转世的小鬼，自然用不着这些阴间玩意，就会上交给地府。


    而地府则会把它们低价售卖给一些小鬼商贩，让他们拿到集市上重新卖给那些有需求的小鬼。


    徐小禧拿着几款手机做了下对比，除了外形不一样，就是游戏多少的区别。


    其中大哥大，徐小禧生前都没见过，直接排除。


    再有就是带键盘的手机，比如某基亚，除了可以拨打电话外，里面还有蹦蹦球，贪吃蛇，俄罗斯方块三款游戏。


    再好一点的手机，里面游戏增多，什么消消乐，神庙大逃亡，植物大战僵尸，水果忍者，会说话的汤姆猫……


    最新一款手机，里面存有一百多种单机小游戏。


    卖家还调侃说有这么多小游戏打发时间，在地府里待一百年也不用担心无聊。


    徐小禧听了，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同时把手机放回原处。


    他不想在地府里待一百年，比起阴间，他还是更喜欢有阳光，有亲人，生活多姿多彩的阳间。


    再者，手机的价位都太高，他买不起。


    就连最老款式都要600金，最新款的更是飙到10000金，简直是要坑死小鬼。


    卖家似乎看出了徐小禧的心思，在他临走前丢出一句:供养阁里都是新手机，价格更高。


    徐小禧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转身继续往集市里面走。


    香火、手机、电脑这些都是常用供品，但胶带这种东西，就十分少见了。


    徐小禧将整个街道逛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了他想买的东西。


    这个摊儿的摊主是个鬓发皆白的老大爷，七八十岁的模样，一身短袖、短裤、人字拖的装扮，看起来十分随性。


    比起周边的摊主，他显得有点另类。


    最主要的是他面前摆的东西也与其他摊主的货物不太一样。


    种类繁多，大部分还都是新品，其中就包括他身上同款的短袖、短裤、人字拖，还有各种符纸、刀具之类的东西。


    徐小禧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胶带。


    他欣喜地在摊子前蹲下，拿起那卷胶带问摊主:“大爷，你这个胶带多少钱呀？”


    人字拖老大爷正忙着给自己剪脚指甲，闻言随手比划出两根手指:“二十金。”


    “！！！”徐小禧惊愕:“一卷胶带要价这么离谱吗？”


    人字拖老大爷歪了歪脑袋，斜他一眼，轻哼:“二十金还嫌贵，那你还是别买了。”


    徐小禧:“……”


    人字拖老大爷:“我敢说这一整条街，也就我这里有胶带，就连供养阁都要私人订制，遣派鬼差去阳间采购。”


    徐小禧还没去过供养阁，但老大爷前面半句说得没错，一整条街只在他这儿看到了胶带。


    徐小禧面容上多了几分窘迫:“老大爷，你能不能便宜一点儿，我手上没那么多钱。”


    人字拖老大爷挑了下右边眉毛，斜过来一眼，问:“你想便宜多少？”


    徐小禧拧眉，在心里盘算起自己手里的钱，零零碎碎差不多有十五金，但他不想把这些全花在一卷胶带上，他还需要买手机以及纸笔。


    他犹豫片刻，小声道:“谢谢老大爷，我再考虑考虑吧。”


    “诶，别急着走啊。”


    徐小禧见老大爷冲他招手，又重新在摊前蹲下，实话实说道:“老大爷，我手里的钱真不多，开不出什么价格的，而且这么大一卷胶带，我也用不完。”


    他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长度，说道:“我只需要这么多就够了。”


    人字拖老大爷好奇道:“跟我说说，你一个鬼差要胶带做什么？”


    徐小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官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堵嘴。”


    “有个恶鬼受刑时骂得太脏了，还对我各种威逼利诱，我想买胶带把他嘴给封上。”


    人字拖老大爷一听，哈哈大笑，性格爽朗。


    他说:“那你仔细跟我说说，他都骂你什么了，要是我听着有趣，可以便宜卖给你一小节胶带。”


    徐小禧惊喜:“真的？”


    人字拖老大爷笑道:“当然是真的。”


    徐小禧本来就喜欢说话，现在有鬼愿意听他分享，他自然不会拒绝。


    他蹲在摊前，从他进9002号牢房里开始讲，他说完那只小鬼的长相后，人字拖老大爷的眼睛都亮了，诧异道:“竟然有小鬼长这么奇特吗？”


    “我还没见过。”


    徐小禧点头附和:“在昨天之前我也没见过。”


    人字拖老大爷:“然后呢？”


    徐小禧就继续讲，讲对方骂他的话，讲朋克小鬼疼得嚎叫。


    他的文学功底不弱，讲起故事来，生动有趣。


    人字拖老大爷也很捧场，简直就是个老顽童，好奇心贼重。


    徐小禧讲完，人字拖老大爷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问:“就这些吗？”


    “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事情。”


    徐小禧摇头:“没了。”


    “啧——”


    人字拖老大爷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


    “行吧，50个铜板。”


    他拿起那卷透明胶带，扯出一节，问:“这么长，够吗？”


    徐小禧高兴道:“够了够了，谢谢老大爷。”


    “嗐，没什么可谢的，以后你要是再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来这里找我，让我听高兴了，就请你吃香火。”


    徐小禧很是惊喜，但想了想，担心道:“老大爷，你这样做生意，不就亏了吗？”


    人字拖老大爷不在意道:“亏就亏呗，又不是亏不起。”


    徐小禧:“……”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鬼吗！


    人字拖老大爷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感叹:“地府里，有钱能活，没钱也能活，就是活法不太一样，我拿钱买开心，也是一种享乐。”


    徐小禧羡慕道:“您可真想得开。”


    不像他，做了鬼还被各种事情牵绊，干一些自己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徐小禧和人字拖老大爷聊得很开心，对他生出了很大的好感，心想:真是个有趣的大爷。


    从鬼集市出来，他两只手各捏了一头，把那节胶带展平，直奔城东大门而去。


    徐小禧担心胶带粘在一起，决定现在就给那只小鬼粘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