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伶戏腔唱得十分动听，把霸王穷途末路的悲凉唱得淋漓尽致。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这一段的最后，就是虞姬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舞毕，拔剑自刎的经典收尾，既是结束，又是高潮。


    当沈宝伶手中的宝剑出鞘时，我看见了她眉眼中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我还在惊叹着这不愧是名角，连不易察觉的一个颦眉都带着真情实感。


    再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见解。


    沈宝伶的唱念和动作略带着几分迟疑，几分不安，眸光多次停留在手中那已经出鞘的宝剑上。


    倏然，眼前闪过一道寒光，我立刻明白了。


    沈宝伶手中的宝剑，并不是道具，而是一把真正开过刃的兵器！


    不过，这次是我第一次在现场观看戏曲，便在心底悄悄嘀咕：就算是真剑，演员也不可能真的拿着它自刎吧？


    无非就是在颈前比划的时候，演得逼真点就行。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沈宝伶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


    从一开始的迟疑和不安，现在已经转变成了诧异和抗拒。


    就好像，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手中的危险已经不容躲避。


    明明就是，她的理智在和自己的双手对抗！


    沈宝伶的眼神开始惊慌，我甚至还看到了她身边还有另一股力量！


    此时剑锋已经抵喉，感觉下一秒沈宝伶就会血溅戏台。


    我猛地站起身，朝台上大喊：“住手！”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沈宝伶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我知道，是因为墨真出手的及时。


    他也明白，我那声大喊，并不是喊给沈宝伶听，而是想要阻止那个黑影。


    “喊什么呢？《戏子图》都还没唱完，好好的戏被你给毁了！”


    台下的人不明就里，都瞪大眼睛睨着我，怪我打断了一出戏最精彩的部分。


    当我正在纠结怎么和大家解释的时候，台上那个黑影又出现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它好像能蛊惑人的心智。


    台下一团骚动，根本无人注意到台上的情况。


    恰时，那位一开始我就注意到的男子，神情突然变得很紧张，猛然间起身还撞倒了椅子。


    只见他几步飞奔到台前，顾不上狼狈的形象，双手扒着高高的戏台就翻了上去。


    也幸亏他冲过去的及时，沈宝伶手中重新拾起的剑，已经触上了颈前的血管。


    当那柄已经被开过刃的宝剑闻声落地，沈宝伶雪白的脖侧已经出现一道锋利的剑痕，沁出丝丝鲜红液体的时候，台下的看客们这才惊呆当场。


    坐在前面两位娇弱的小姐，不仅看得真真切切，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


    “啊！血！流血啦！”


    “死人啦！死人啦”


    几声尖叫之后，整个戏场开始混乱起来。


    “叮铃哐啷”被撞倒的桌子椅子，茶杯碗盏声此起彼伏，刺耳不绝。


    慌乱间，我看见不仅是台下磕磕绊绊，连台上也是危机四伏。


    还是那个黑影，仍然在蛊惑着沈宝伶的双手，似是要让她用宝剑即刻了结自己的生命。


    事急从权，我拨开慌乱的人群，就要往戏台那边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当那柄宝剑再次刺向沈宝伶的时候，墨真及时瞬移过去。


    紧紧缠着不放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黑影，墨真已经在台上与它交起手来。


    而这一幕，也只有我能看见。


    旁人目之所及的，只有墨真在凭空挥舞着，并不知其中深意。


    几个回合下来，台上的混乱被制止。


    沈宝伶或许是因为受伤，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已经晕厥过去。


    但在她昏迷之前，曾有过片刻的清醒，神志恢复时，看见自己半躺在那位男子的臂弯里。


    口中最后的那句轻声浅语，是对着他喊出的：“澹台君~”


    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唤他“澹台君”。


    那一秒，我脑子里瞬间闪现的，许洛颜和高让留下的那个婴儿，澹台让。


    这个复姓流传到民国，已经是极为罕见，我也是在姥姥的遗物里偶然见到，才知道还有此姓氏。


    很巧的是，我心中的猜疑马上就得到验证。


    时间过了没多久，戏场内胆小怕事的已经离去，还剩下一些要么是这里的常客，要么是留下来看热闹的人。


    其中，不乏有许多认识怀抱着沈宝伶的，那位澹台姓男子。


    不肖片刻，我身后就听到一阵唏嘘。


    “那不是山水庄园的少爷澹台让吗？怎么”


    “是啊，他怀里还抱着沈宝伶呢，看神情很是心疼啊！”


    “世家公子怜香惜玉倒也常见，但也不能如此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吧？”


    “这要是让他家老爷子知道，非气得七窍生烟不可。”


    “可不是，莫要说沈宝伶是个身份低下的戏子，就是清白身家的姑娘老爷子也不让过多来往。”


    “胡说！澹台少爷相貌堂堂家世又好，多少女子都看上了他，难道老爷子连娶亲都不让了吗？”


    虽然知道了他就是澹台让，但其他一些话，听得我还是一顿迷糊。


    虽说澹台让生下来就成了孤儿，但从小也是由姥爷养在身边的。


    俗话说，爱屋及乌，许洛颜的爹那么宠爱女儿，自然也会疼爱这个亲外孙。


    那日在山庄有过一面之缘，老人家慈眉善目，讲话不急不躁，想来也不是蛮不讲理的长辈。


    那么，不让已经成年的外孙娶亲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莫不是这澹台少爷的未婚妻，老爷子心里早已有了人选？”


    “你这回总算猜到点子上了，你想想，山水庄园的老爷子如今年岁已高，唯一的外孙娶妻生子这样的大事，可不就要提前安排妥当。”


    我听到这儿，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澹台让出生那年，山顶上大雪纷飞，狂风呼啸的场景。


    当年的婴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与他有姻缘的那位女子是谁，谜底马上就要揭晓。


    我生怕错过他们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又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东西。


    但是，现实总是这样，你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这个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你们应该都不知道。”


    “说啊，到底是谁家女子？”


    “那是当年老爷子为小少爷定下的娃娃亲，并且许诺过，只要他尚在人世，这份姻缘就不会更改。”


    “你说了半天，尽在卖关子了，再不说我们下次喝酒就不喊你了，省得扫兴！”


    “诶好好好，我说我说。”


    “那山水庄园澹台少爷的未婚妻，正是那城东夏家的女儿，夏清欢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