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常常梦到路云起。


    有时像在海上划船，摇摇晃晃；有时像是烈日下的路面，目之所及的所有景物都被热气蒸得变了形。


    奇怪的是，关于路云起的梦，更多的是学生时代的回忆。


    不见路云起已经八年，那些岁月过去太久了，也太久没有对别人提及，久到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否只是一场梦而已。


    时间流逝，让人回忆往事时不再如百爪挠心，或许是想让他们相忘于江湖。


    而梦境是那样清晰真实，又让人不甘心就这样放下。


    大礼堂内，林霜清捧着晶莹闪亮的奖杯，自信地微笑着。


    一个高挑挺拔的男生拿着一束艳丽的玫瑰花，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那是路云起，仍然穿着辩论赛时的黑西装、白衬衫。


    他注视着她，一改往日的散漫态度，眼睛里微微闪着光。


    但他的语气还是冷冷清清的：“我们谈恋爱吧。”


    他们两个，一个是出了名的魔女学霸，一个是数得着的冷面校草。观众们顿时炸了锅，起哄道：“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林霜清听到自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说的是“好”，可是她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呢？


    说话呀，林霜清，快说话，快说话呀！


    她看到自己愤怒地举起了手掌。


    “啪！”礼堂内响起了戏剧化的耳光声。


    ……


    “林经理，林经理……”小董的声音传来。林霜清随即感到手臂被轻轻晃动。


    她赶紧睁开眼睛，故作镇定：“唔，快开会了？”


    小董笑着说：“林经理，时时刻刻想着工作小心走火入魔。”


    林霜清按了按额头，这才想起今天团建，这是在前往西城海边的大巴上。


    没想到打盹的功夫都能梦到路云起。


    隔着窄窄的走廊，肖友贤把脸凑过来：“林经理这是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说着他学着林霜清的样子，紧紧皱起眉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你看，就是这个样子。”


    坐在前排的曹萱仪指了指肖友贤，说：“老肖，你这可是东施效颦了哈。”


    肖友贤嬉皮笑脸：“咱公司的美女西施林经理，不会是梦到自己竞选部门经理落选了吧？”


    整个车厢顿时安静，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听两个人的对话，像在等待一出风云争霸的好戏。


    策划部经理曹萱仪预产期还有2个月，她休产假回来之后工作会调整到行政部，这意味着接下来的2个月内，策划部的新经理将会在林霜清和肖友贤这两个副经理之中选出。


    肖友贤主动提起这茬，摆明了是想看看林霜清会不会慌不择言，丑态百出。


    林霜清轻轻笑了笑：“哦？这很重要吗？”


    肖友贤反问：“哦？这不重要吗？”


    林霜清拢了拢头发，漫不经心地说：“肖经理觉得我梦到什么，就算我梦到什么了吧。你开心就好，”


    无视才是对挑事者最好的回答。


    肖友贤被噎得目瞪口呆，缓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谢谢你的抬举，友情提示，压力别太大。”


    “谢谢，你也是。”林霜清用一个波澜不惊的眼神回应了他。


    林霜清家在西城，这里的海边她原本很熟悉，直到6岁时那次惊险的溺水。那件事虽然没对她造成生命危险，但父母心有余悸，就不怎么带她过来了。


    印象里这里还是荒凉的海滩、光秃秃的山坡，现如今已经被开发成了旅游度假区，山坡处除了海景公寓，还有几座五星级酒店。出发得早，现在还是清晨，不远处的海滩上，已经有游人在漫步。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块近一米高的大岩石，小时候父母会把她举到岩石上，当作她的舞台。


    攀着岩石边缘爬了上去，海风徐徐吹来，顿时神清气爽。于是她伸开双臂躺在岩石上，感受这难得的惬意。


    “你是在跟踪我吗？”一个清澈透亮的男声传来。


    林霜清立刻睁开眼睛。


    但声音似乎不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


    “你以为用实习当借口不回学校我就找不到你了？”是另一个男孩的声音，这声音更浑厚一些。


    “兄弟，我跟你说了八百遍了，小雅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谁是你兄弟，兄弟能惦记兄弟的女人吗？现在我们分手了，你怎么负责？”


    “冤枉啊，她脑子里是有遥控器吗？我能控制她喜欢谁吗？她表白我也没答应啊。”


    “闭嘴！今天就让你尝尝拳头的滋味。”


    这对话着实有些幼稚。林霜清本无意偷听，可刚才没能立刻起身离开，现在也只能努力忍住笑意，等他们谈完再撤。


    可接下来传来的声音却不像是小打小闹，林霜清以前学过跆拳道，打人的那人出拳和踢腿似乎都用了不小的力度。


    无奈她坐起身来，看岩石下的情况。两个男生，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利落的平头；另一个就清瘦了很多，半长的头发很是飘逸。打人的是那个大体格的，拳打脚踢，一点也没有收敛力度。


    清瘦一些的那男孩蜷缩着身体，一声也不吭，双手挡着头部，努力躲避着对方的拳脚。


    不好，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她走到岩石边，轻轻一跃，跳到了海滩上：“再不住手，就报警了。”


    没想到岩石上有人。打人的男生住了手，看了一眼林霜清，那表情分明在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女的。说起话来更是无所顾忌：“我说，这位阿姨，你能不能少管闲事。我们切磋武艺，还犯法了？”


    “切磋武艺不犯法，”林霜清指了指耳朵，“但你们扰民了。”


    蜷在地上的男生“哧哧”笑起来。


    不得不说，这位挨了打的小兄弟心可真大。


    这句不疼不痒的讽刺激怒了打人的男生，那男生靠近林霜清，恶狠狠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走，告诉你，我正在气头上，真的会打女人。”


    但林霜清从来都不是怕威胁的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但你想清楚，你对我动手，我就会告你故意伤害罪，你知道根据刑法，这个罪要判多少年吗？”


    那男孩一愣。


    她也走上前一步，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孩：“他要告你故意伤害罪也可以，那我就是证人。”


    男孩后退了一步：“大，大姐，你不了解内情就别掺和。我的女朋友因为他要和我分手。我打他怎么了？不应该吗？”


    林霜清微微翘了翘嘴角：“别和我说，我管不了。这世上那么多情侣分分合合，你不如想想，如果没有他，你们会不会分手吧。”


    那男生顿时呆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走吧，我不告你。”躺在地上的男生恢复了气力。


    大块头的男生走后，林霜清蹲在躺在地上的男生面前：“没事吧？”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沙子，走近一看才发现其实他很聪明，迂回挡住了大多数力气重的攻击。


    他坐起身来，扣扣耳朵，摇晃着脑袋，想把耳朵里的沙子倒出来：“谢谢你，女侠。”


    “不必。”


    男生打量着林霜清，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林霜清看他一眼，摇头：“我不认识你这么年轻的男孩子。”


    “嗯？奇怪，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太漂亮了吗？”男生自己嘀咕起来。


    油嘴滑舌。


    林霜清没打算继续逗留。


    “女侠，你是律师吗？”


    林霜清曾给律所设计过宣传册，所以了解过一些法律知识，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她摇了摇头：“只是简单了解过。”


    “哦，”男孩点头，“这么谦虚，一定是学霸。对了，刚才我是让着他的，我也是真男人来的。”


    说着他抬起手臂，想要展示自己的肌肉。


    林霜清没理他。


    “我没有抢他的女朋友，只是我的个人魅力……”


    “我没兴趣知道。”林霜清站起身来。


    男孩还有些恋恋不舍，胡乱把脸上的沙子拍开，然后拉住林霜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看到男孩的脸，林霜清顿时愣住。


    这张脸，与路云起竟有几分相似，与记忆里的路云起渐渐重合。


    她用力眨眼，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思念过度而出现的幻觉。


    男孩的脸，和路云起很像，但不完全一样，她盯着男孩看了很久。


    那男孩突然爽朗地笑起来：“看什么呢，小姐姐，你不会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这下她松了一口气，确定他不是路云起了。


    路云起笑起来，两颊有狭长的酒窝，只是他的表情向来不多，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


    这个男孩没有路云起的酒窝。


    林霜清笑了笑：“不好意思。”


    “我才不好意思，”男孩装作羞赧，“你看我这么久做什么？”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很久没见的一个朋友。”


    说罢，她摆了摆手，转身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此时，男孩清澈的声音传来：“你说的那个朋友，是路云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