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城府与阳谋

作品:《坏蛋皇子是怎样炼成的

    先前风光大躁的御史中丞张怀素,近日来有些不温不火,当初凭借着疯狂弹劾太子殿下一跃从监察御史升迁为御史中丞的他,突然没了先前的锐气,朝中的大人物不敢弹劾,太子殿下近期又仿佛是摆脱了纨绔二字的称号,在朝中、民间竟然有了些好名声。


    这让以骂太子作为从政第一要义的张怀素,突然就没了存在感,逐渐有些淡出众人视野的意思。


    不过由于当年骂太子骂得实在太凶,给他张怀素在御史台彻底站稳了脚跟,可以说整个御史台,除了御史大夫李开言之后,就属他张怀素说话管用了。


    而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张怀素都没有在抨击太子殿下,大抵是因为太子目前不在皇宫的缘故。


    朝会依然照常再开,商议争论的无非还是那些琐事,列如某些地方的财政拨款、朝中预算不够,又列如弹劾某个官员贪污腐坏,家中又添置了小妾,又或者因为某条政令的出台,中书省与门下省向来是争论不休,中书制定,门下省封驳,吵得不可开交、中书令曾肇参更是在朝堂之上指着门下侍郎恒温的鼻子大骂,说他就是针对他曾肇参,不就是因为当年他这个中书令起草了一个政令改革,将京城内的商业整顿了一番,他恒温有个小舅子是京城商会的会长,因此受到牵连下狱,恒温老儿怀恨在心吗?


    用这着这般小人之心吗?


    恒温直接就是一个你奈我何的表情,气得曾肇参吹胡子瞪眼,差点没有顺带着连恒温的祖宗十九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不过今日朝堂的主角并不是恒温或者曾肇参,而是另一个人,那个以大骂太子为己任的张怀素。


    或许是眼红张怀素的升迁,在朝堂之上几位权柄较大的官员发言完毕之后,一位言官站了出来,想着依葫芦画瓢成为第二个张怀素。


    他抖了抖袖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朝龙椅之上的赵楷行了一礼道:“皇上,我要弹劾太子赵牧!”


    赵楷抬了抬眼皮,“哦?你要弹劾他什么?”


    那言官义正言辞道:“太子赵牧耽误公事,前往南疆时走得极为缓慢,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尽显奢靡之风,搞得当地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各级官员更是谄媚献礼,搞得上下一片乌烟瘴气!还请陛下严查此事!”


    赵楷笑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那言官继而道:“不信陛下可以自行去查,微臣愿意用性命担保,若是不属实,殿下就砍了我的脑袋。”


    实际上这位言官对于赵牧这次出巡南疆的一路所作所为,都只是道听途说,只不过凭借他对于太子的了解,已经赵牧在朝中的口碑,完全可以判别这些传言的真假,绝不是空穴来风!


    再者说,当年张怀素弹劾太子言词如此激烈,皇帝陛下都没说要正儿八经的去调查,怕什么?


    皇帝听后默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样啊……那朕可得要好好去查一查!”


    赵楷话音刚落,张怀素就立即站了出来,表情肃穆道:“陛下,不用调查了,微臣已经将太子殿下这一路上所行之事,都写在了这本奏折之上,请陛下过目!”


    张怀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奏折,弯腰举过头顶。


    大宦官魏阚微微一笑,走下台来,将奏折接过,递到龙椅前的书案之上。


    当御史中丞拿出这本奏折之后,台上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看来张御史又拿出了王牌,就凭他手中的那本奏折,依我看……足以将太子拉下马!”


    “嗯!我估计也是!按照之前张大人抨击的力度,这一次只会更厉害!”


    “没错,看这个阵势,太子殿下恐怕又要吃不消了。”


    “你说这张怀素会不会凭借骂的一口好太子,而挤掉李开言,成为新任御史台御史大夫?”


    “我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哈哈哈!”


    龙椅之上,赵楷默默翻阅着张怀素递交上去的奏折,脸上没有表情。


    这时,张怀素低头开口道:“陛下,太子殿下这一路每一举一措,都可谓有明君风范!殿下到奉县之后,铲除当地两大恶霸势力,一是当地县令周通,二是当地大地主刘家,周通更是胆大包天地将太子殿下给关入了牢中,这是何等的放肆?最终,犯下谋逆、贪污腐怀、强抢民女、垄断官盐、无恶不作等十数条罪状的县令周通,被太子殿下以诛十族的代价除掉了这个危害一方的恶官,刘家也跟着被连根拔起,就连上属的并州知州胡茂,也被殿下敲打警告了一番,当地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夹道欢送,奉县的县令也换上了一个叫做江城的好县令,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而后,太子殿下行至巴州之时,更是配合大理寺少卿江翎儿,将当地的一个采花大盗给缉拿,又立一功……”


    “就连那位传闻脾气极差的巴州知州曹俊,亲自请太子殿下在府中吃了火锅。”


    “这一路之上,太子殿下一直都是一切从简,住最普通的客栈,吃最普通的干粮,甚至还在野外住宿!”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从始至终,都没有泄露过自己是太子身份!”


    张怀素的话,落在众人耳朵无异于是平地起惊雷!


    震得众人振聋发聩!


    “始终都没泄露太子的身份?”


    “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的民心,与官员的尊重?”


    “这怎么可能?!!”


    除了这一点让众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外,还有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这位当年骂太子骂的最凶的人,反而是现在第一个站出来为太子说话的人!


    这是在太过让人感到反常!


    但,这样也就说明张怀素确实是一个耿直忠义的人,好的坏的都敢说,保持着绝对的中立态度!不好的要骂!大骂特骂!好的地方同样也会说好话,并不是只会一味的抨击。


    张怀素转过身,看向那位站出来弹劾赵牧的言官,冷笑道:“你说太子殿下一路奢靡之风尽显,你听谁说的?他又是如何奢靡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张怀素一连几个问题,问得那言官浑身发抖,不敢言语。


    张怀素猛然怒喝一声:“说话啊!你哪只眼睛看到的?难道殿下带干粮、喝泉水,吃野味,就成了奢靡了?那这样,你岂不是就是整日在骄奢淫逸了?”


    “我……我……我也是道听途说……”那言官口齿不清道。


    “道听途说?你身为言官,只是道听途说的东西,就敢在这公堂之上,面对着满朝上千文武百官说出来?”张怀素戏谑一笑,接着道:“况且你刚刚不是说要用自己的脑袋保证吗?怎么现在就又变成道听途说了?”


    “我……我……这……这……”


    张怀素的这一番言语,让朝中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御史中丞,竟然开口为太子说话。


    而且还是在这等特殊时期。


    其勇气与骨气,实在令人敬佩!


    满朝上下除了李甫之外,所有官员都暗中惊叹不已。


    那言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就是几个响头,“陛下,臣是听了些谗言,误会了太子殿下,微臣下去之后一定会严谨彻查此事,绝对不会让太子殿下蒙尘,还请皇上给微臣这个机会!”


    赵楷漫不经心道:“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什么机会?你是言官,就凭你张口几句话就很有可能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你这样的人要朕给你什么机会?”


    “陛下,微臣该死,都是微臣办事不力,日后定会痛改前非,明察秋毫!”


    赵楷笑呵呵道:“人要言而有信,君子一言自当言念如玉,不可食言。”他抬起头轻喝一声:“来啊!”


    “是!”


    “带下去,砍了!”


    “遵命!”


    几个宫廷守卫持刀进入,将那位言官给押了下去。


    “陛下!饶了微臣一命吧,微臣再也不敢了!微臣再也不敢了!”


    “陛下!”


    “陛下……”


    那位言官还是被斩首了,斩与午门之外,死于张怀素的三言两语以及一本奏折。


    满朝皆惊。


    没有人能想到,张怀素突然站出来为太子说话。


    当然没有人去怀疑他奏折的真实性,毕竟他当年可是骂太子骂得最重的那个人,当初甚至还要直接上书要求皇上废黜了太子,否则就要一头撞死在公堂的柱子之上。


    须知,那个时候正是赵牧嗜杀的时候,满朝上下皆是人心惶惶,生怕太子带领大理寺的人登门造访。


    朝会散去,张怀素一人走在太安大街上,背景既孤高又寂寥。


    此时又有不少官员上前笼络,称起风骨傲然,独树一帜,正是我辈学习之楷模,就连御史大夫李开言都在路上点头称赞了几句这位明察秋毫的御史中丞。


    一时间,张怀素再次轰震朝堂。


    有名家评价道:不偏不倚、风骨依正、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世之行,俊彦之英也。


    退朝之后,各路官员各自回府,李甫依然是一言不发地从皇上御赐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被赵楷突然叫住。


    “李卿。”


    李甫回过头行了个礼,“陛下。”


    “最近是有什么心事?还是身体有些不适?”赵楷笑问道。


    李甫摇了摇头,笑呵呵回答道:“并无。”


    赵楷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悠悠点头,“爱卿你可是朕的国丈,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要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及时给朕说,朕帮你解决。”


    李甫弯腰一拜,“谢过陛下。”


    “好,回去吧。”赵楷笑道。


    “臣告退。”


    李甫走后,赵楷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金銮殿中央,望着那一道逐渐老迈的背影,良久无语。


    李甫中间没有过多理会前来谄媚的官员,也没有去任何势力的府邸,直直地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却不想四皇子赵志山已经在此等候了。


    李甫抬起头看见了那身穿蟒袍的年轻人,摇头道:“你不该来的。”


    赵志山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反问道:“外公,您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像是焉巴了一样,什么事都不过问,就连政事都开始推给孙玄泣去处理了,您是怎么了?从前那个什么都要去争一争的首辅大人呢?您不会真的产生了退隐的想法了吧?”


    李甫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该过问。”


    赵志山大吼道:“不!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您没有了野心!否则当初也不会以巫蛊之祸陷害太子殿下。”


    李甫缓缓抬起头,从他那双老迈却不浑浊的眼中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芒,刺地赵志山心悸,“巫蛊之祸除掉了太子了吗?”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现在在朝中拉拢了一大帮子唯利是图的小人,就算是混的风生水起了?真是个蠢货,那些人都是些见风倒的小人,今日能够趋附与你,明日同样也能趋炎附势与他人,而你却因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你知道此时太子在是做什么吗?他在凝聚民心!”


    “你为当上大周的皇帝,是靠你拉拢的那些酒馕饭袋?要真正坐稳这个位置,靠的不是人,没有任何人有这个本事能打包票让你做天下共主,谁可以做到?民可以做到!民意可以做到!你个蠢货!”


    赵志山如遭雷击般楞在了原地,久久无言,片刻后他侧过身子,让出了道路,李甫这才踏入李府的大门。


    他不是觉得自己真就如何输了赵牧一筹了,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外公近日不仅变得沉默了很多,就连脾气也差了不少。


    赵志山并没有立即离去,反而紧随其后,追问道:“外公,您说今天那个张怀素究竟是抽了什么风,竟然站出来为赵牧说话!这根本就是没道理的事情嘛!”


    李甫走到院落中,面朝一颗青山劲松,呵呵一笑:“要不然说你为什么斗不过太子呢?太子殿下下的一步好棋啊,竟然想出了欲扬先抑这一招。”


    赵志山瞳孔猛然一缩,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置信道:“您是说……张怀素从一开始就是赵牧的人?这不可能,哪有人专门安插人去骂自己的,这不可能!”


    李甫的脸上闪过几分讥讽之色,语气淡漠道:“你没有这个魄力做这件事,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做。”


    赵志山依然不敢置信,他摇了摇头,呢喃道:“他怎能……怎么能……有这么深沉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