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之上，克莱恩端坐于“愚者”高背椅，那枚阿兹克铜哨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面前是漂浮的“门”牌和一把镶钻银钥匙，它们散发着绚烂星光，让他可以借助灵界远距离操控密偶。


    这时候，他的密偶和阿兹克先生已经离开“黑色郁金香号”。


    因为没有补上信仰光点的视角，来自密偶的感官有些模糊。


    但也不需要那么清晰。


    阿兹克先生就带着他的密偶停留在灵界中。


    沉默的喧闹震耳欲聋，安静的噪音逼人疯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像是有什么正在发生。


    克莱恩知道阿兹克先生在犹豫什么。


    正是他手中的阿兹克铜哨！


    死神遗留的戒指加上铜哨，再加上阿兹克先生本人，就能补全所谓的“钥匙”，找到当初死神陨落的地方。


    那里才是阿兹克先生将要迎来结局的舞台。


    两人都通过自己的方法知道了这件事。


    可他们一个故意没让密偶带上这件物品，一个就像是直接遗忘了这件物品，从头到尾都没有索要。


    这是……可以反悔的机会。


    克莱恩希望阿兹克先生在真正明白一切后再做出选择，而不是被本能支配着不得不选择。


    对于他们来说，这很重要。


    阿兹克的想法也类似。


    祂很需要自己完全空白的那一段记忆，需要那段彻底改变祂命运的人生，凭空猜测的臆想无法支撑祂走向未来。


    每一位“不死者”都需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尤其是度过每隔一段时间的失忆重生阶段后。


    克莱恩在等待结果。


    其实……他还可以给阿兹克先生一个新的选择。


    那就是真正成为“死神”先生！


    只要自己成为真正的“愚者”，又或是去到更高的层次，就大概率能改变眼前的悲剧。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的处境还没有好到可以讲出这种梦话。


    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在克莱恩都感到一丝疲惫的时候，仿佛死去的阿兹克先生动了。


    祂抓住密偶肩头的手掌略微收紧，一道稍显沙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祈祷吧……”


    眸光闪动着操控密偶颂念“愚者”尊名，一枚信仰光点出现，点开它，克莱恩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阿兹克先生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两个灵魂，它们全都抬起头看着自己。


    一个目光空洞而迷茫，视线始终找不到焦点，一个神色冷漠而傲慢，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那根用于缝合的“线”依然在崩断。


    感受到来自灵界之上的视线，阿兹克也缓缓抬起头，祂脸上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很是勉强才挤出些笑容说道：


    “我……还有多长时间？”


    明白阿兹克先生在问什么，克莱恩抿着嘴唇，看着祂身上的缝合灵魂，好一会儿才给出答复：


    “两个月，最多……”


    这是阿兹克还能保持自己是自己的时间。


    越是接近这个时间，祂就越是靠近另一个被人为塑造的自己。


    不再是自己的自己。


    得到确切的答复，阿兹克露出释怀的笑容，祂点点头，说道：


    “看起来，我还能去见一见乌阿特将军，把铜哨给我吧，然后再守护我一会儿。”


    听到这些话，克莱恩没有太多伤感，既然阿兹克先生做出了决定，他不会加以干涉。


    视线落在“门”牌和那把镶钻银钥匙上，“源堡”的力量被他撬动。


    一片灰雾笼罩阿兹克先生和自己密偶所在的区域，制造出相对隐秘的环境。


    紧接着，他手中的铜哨直接消失不见，出现在他密偶手中。


    随着对“源堡”掌控的加深，灵界越来越像他的主场。


    很多事情都变得轻松、简单。


    从克莱恩密偶手中拿到铜哨，阿兹克轻轻抚摸铜哨表面充满神秘韵味的奇特花纹，眼中不断有苍白和阴绿的火光交替出现。


    缝合祂灵魂的“线”再次崩断了一些。


    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克莱恩全程就这么看着，不管他内心有多么伤感，不管他有多么感同身受，他都安静看着。


    或许，这就是将来自己的下场……


    没过一会儿，阿兹克就重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祂伸出手凭空捏住一根羽管空心的苍白羽毛，当它从虚幻变成真实，空心羽管内瞬间燃起内焰苍白、外焰阴绿的火焰。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火焰，而是密密麻麻的微小文字与神秘学符号。


    看到阿兹克先生把那根羽毛和铜哨一起递给密偶，克莱恩愣了下，还没等他发问，阿兹克就轻轻拍拍他密偶的肩膀，说道：


    “我想了想，从过去到现在，我一天都没有享受过自由的滋味，我想试试看，短一些也没关系。


    “这是我支付的代价，我建议你把它交给‘黑夜’，不要交给‘战神’，这样的话，我们或许都能获得相对完美的结局。”


    意识到这根羽毛意味着什么，克莱恩刚想说些什么，他就看到阿兹克先生摇摇头，然后从外套内侧拿出那颗封存一整个冥界的玻璃珠，神色疲惫地说道：


    “抱歉，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能拜托你保管它吗？


    “乌阿特将军不一定愿意，我……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感受到阿兹克先生的虚弱和疲惫，“源堡”中的克莱恩深深叹息一声，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那个等于妄想的可能，他说道：


    “好！”


    得到让自己一身轻松的答案，阿兹克目光慈和的隔空望向“源堡”里的克莱恩，过去好一会儿，祂露出浅淡的笑容，然后缓缓低下头，微微躬身，以拜朗帝国的礼节感谢道：


    “感谢您，‘愚者’先生……”


    ……


    南大陆，西拜朗，哭嚎河谷。


    在这处干涸河床的裂缝之下，存在着如同蚁巢的巨大地窟，不知道深入地底多少，也不知道有怎样的规模，那时常回荡哭嚎声的黑暗中，偶尔有淡黄与荧绿的发光苔藓会照亮一片区域。


    从四百年前开始，这里就变成了无人区。


    因为地窟向下百米的空间，地狱耳和尸虫囊两种特殊材料被破坏性挖掘殆尽，这里价值彻底与危险不对等。


    于是，这里慢慢被人放弃了。


    可在6天前，这里重新变得喧闹。


    一个突然出现在地下500米空间的冒失家伙，让地窟通道中哭嚎声的成份变得复杂起来。


    “啊，该死的，伦纳德！你这混蛋到底把我弄到了什么地方，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当时间来到第7天，一道愤怒的女高音撕裂了地窟的寂静。


    阴绿火海瞬间冲开黑暗，不断向上，再向上，从哭嚎河谷的河床裂缝中喷射出数道绿焰喷泉，一瞬间就超过了百米高度。


    绿焰喷泉持续了足足十分钟。


    在散落的绿色火星中，一男一女两个如同刚从沼泽里爬出来，浑身沾满浑浊黏液，浓重荷尔蒙气味弥漫百米都不消散的家伙出现在河床上。


    他们就是戴莉和伦纳德。


    戴莉被气得浑身发抖，浑身笼罩着阴绿火焰，不断焚烧身上成份诡异的黏液。


    可作用不大。


    该存在的依旧存在。


    她感觉自己要疯了，刚苏醒就遇到极度毁三观的场面。


    无数由雄性与雌性标志器官拼合成的魔物铺天盖地向他们涌来。


    头上飘荡如同雨帘，身边拥簇如同潮水，脚下软动如同蘑菇林……


    所见所闻，她一瞬间大脑都短路了。


    尤其是那一场场“雨”泼下时，她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差点彻底崩断。


    幸运逃过几乎失灵的嗅觉刺激，她还有视觉，还有来自“通灵者”的灵感。


    终于逃离那个恐怖而诡异的地方，可怜、弱小又无辜的伦纳德直接瘫坐在地上，强忍着恶心反胃，赶紧拿出“美梦摇篮”，用水、风两个自然灵清洁身体。


    他不敢去看一团阴绿火焰中的戴莉。


    那宛如利刃的视线已经一遍又一遍剥去他的皮，割去他的肉，剜去他的骨。


    好一会儿，瑟瑟发抖的他才小心翼翼问道：


    “要不，我帮你……”


    他看出来死亡领域的火焰对那些黏液作用不大，反而让它们变成更加恶心的东西。


    度过负面情绪最爆炸的那个阶段，始终屏住呼吸的戴莉散去火焰，咬牙切齿地说道：


    “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让你永远失去做男人的能力，反正你也用不上。”


    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伦纳德脸上的愁苦都要滴出水来。


    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可……


    心中叹息几乎连成一曲乐章的他默默打开“美梦摇篮”，操控水、风两个自然灵帮戴莉清洁身体的同时，他纠结的视线也看向“美梦摇篮”中的帕特拉。


    “嘻嘻嘻，主人，可不要怪我呀，我只能捕捉‘深渊’气息进行传送，都死掉几百年了，能用的坐标只剩这里，您都请求我了，我只能答应您嘛~”


    帕特拉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


    脸上一阵苦笑，伦纳德开始枯燥的讲述。


    “从你葬下自己那天开始，我就在边界山脉扎起了帐篷……”


    长达半个小时的讲述，戴莉的神情很快从咬牙切齿变成平静，然后在知道阿兹克·艾格斯出现时变得凝重，又在知道帕特拉把他们传送到这个鬼地方时不断冷笑，再到听说这家伙带着沉睡的自己在这里逃了整整6天，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既心酸又可怜，但还是很生气。


    因为那6天，伦纳德居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背着她的！


    居然是背着她的！


    每次“下雨”她都全面承受了“雨水”。


    一想到这里，戴莉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时我太着急了，没有了解清楚帕特拉女士的能力细节，就请求她帮助我们离开边界山脉，所以……”


    看到戴莉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伦纳德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下意识翻转手掌，把“美梦摇篮”藏了藏。


    见伦纳德假装看不懂意思，戴莉忍着恶心拨开额前已经变得干净的发丝，冷笑着说道：


    “呵，你这种纯情小处男还真是好骗，怎么，不仅被‘恶魔’勾走了灵魂，连脑子都送出去了吗？


    “你是认不出夺心魔的‘梦域穿梭’，还是不知道‘恶魔’是群什么货色，你觉得那位为什么要把一个不需要安魂的死灵借给你三个月，就为了给你当保镖？


    “所以，听懂了吗？


    “拿来！”


    戴莉的呵斥让伦纳德浑身一震，紧接着，脑海中老头的“啧啧”声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被影响了。


    祂一直都在看自己笑话！


    看看手中的“美梦摇篮”，又看看面前的戴莉，伦纳德的内心明明已经肯定要交出，身体递出的动作却非常迟疑。


    没有等着他进行自我对抗，戴莉一把拿走伦纳德的“美梦摇篮”，身上宛如环绕着可怖的黑烟，那森寒的笑容几乎要凝结出冰霜。


    只见她拨开“美梦摇篮”的盒盖，强行召唤出妖艳、诡异的帕特拉。


    帕特拉刚出现，身体就缓缓往后飘，它小心翼翼打量着戴莉，视线止不住往伦纳德那边偏，双手也不安的交缠着，显得既可怜又无辜。


    戴莉用近乎蔑视的眼神，将这个生前是“魔鬼”的幽灵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看到它的种种表演，戴莉的笑容更冷。


    她半点不惯着这个被命令跟随伦纳德的奴仆，震荡冤魂尖啸的半透明手掌准确扇在帕特拉脸上，发出“啪”的一声爆鸣。


    帕特拉的灵体被扇得一阵扭曲，犹如头身分离般拉出一条弯折曲线，经过短暂的平静，它缓缓回过头，神色怨毒地盯着戴莉。


    汹涌的恶意疯狂宣泄。


    污浊粘稠的黑血从它双眼的空洞中涌出。


    那是一片微缩海洋，有无数哀嚎灵魂沉沦的黑色海洋。


    帕特拉不再伪装，显露出了真实姿态。


    感受到神性威压，神色懊恼的伦纳德不得不避开视线，拉开安全距离。


    只是，很可惜……


    除了气势，帕特拉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戴莉冷笑着上前一步，帕特拉却在同步后退，它身上的恶意几乎要凝聚出利刃杀死戴莉。


    可它无法这么做。


    戴莉现在不只是“死亡”途径的半神，还是阿兹克的臣属，而帕特拉只是阿兹克的奴仆，它无法违逆这种死亡领域的上下位关系。


    “啪！”


    又是反手一巴掌！


    帕特拉扭曲成杂乱的一团，被死死镇压在地面。


    戴莉再次走上前，她俯视着帕特拉，没有解释，没有质问，更没有命令，眼中苍白与阴绿彼此渲染的神秘符号一个又一个凸显出来，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虚幻的青铜大门。


    这扇青铜大门形成后飞快缩小，落至帕特拉的灵体上，然后钻了进去。


    这是强制契约！


    换个通俗的说法，也可以叫它……


    奴役！


    只要阿兹克·艾格斯不进行干涉，她甚至可以将那三个月的期限无限延长。


    结果当然是成功了。


    处理完帕特拉的问题，戴莉没有等待她完全恢复就把她重新收回“美梦摇篮”，然后把这件封印物还给伦纳德，说道：


    “可以了，等你将它初步净化，‘安魂师’魔药就应该彻底消化了，拥有一个半神层次的死灵‘恶魔’，你在‘灵巫’阶段会走的很顺利。


    “接下来，我们要去寻找进入迷雾城的方法，有什么头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