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


    这让王力有些好奇，原本，他该彻底嘲笑广成子的一意孤行才对。


    “三界已乱。”


    不过下一秒这年轻人便给出了答案，“妖兽纵然妖力不再，寻常凡人，也难以凭借气力抵挡……若要延续人族气数，我需要你的帮忙。”


    “将各大仙门劫掠的百姓，重新放出来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比如，极西之地……那里被你经营了这么多年，即便瘴气入侵，受到的影响也不大，又能避开妖兽肆掠，没有什么比那里有更好的落脚处，想必你建设此地，也是为了延续人族命脉吧？”


    王力慢慢颔首，并不否认有这样的考虑。


    但他并不打算立刻答应眼前的年轻皇帝。


    “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力淡淡问道，他相信对方绝不会如此大公无私。


    “……建立一个没有修士的人族新秩序。”


    年轻皇帝双目迸发出利芒，“凡人的秩序……皇权，理应大于那所谓的修仙之道，今日之事便是铁证，修士末路已至，压在凡人的枷锁，早就该解开了！你也是凡人吧，也肯定想过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任由修士宰割！”


    王力依旧神色不变，继续淡淡道，“皇权？以你所做所为，就一定能让凡人摆脱被奴役么？除了修士，还有妖兽……凡人的力量，终究太弱小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年轻皇帝傲然道，“你在通天塔上待了那么久，广成子也该告诉你炸了那五个集镇意味着什么，若没有他的告知，想必你也不会轻易动手吧。”


    王力顿时高看这年轻皇帝一眼，轻叹道，“……广成子和你，都是一等一的精明。”


    很难说谁在算计谁，或许，这种算计本身便是一种默契。


    “起码对付妖兽，我和他想法差不多。”


    年轻皇帝眉目一扬，“时间不多了，你做决定吧。”


    王力再次陷入沉默，不过，仅仅几秒钟后，便重重点头。


    得到了保证后，年轻皇帝很快离开了浮岛。


    “阿爹，据道执师傅说，我和弟弟踏入浮岛前，他便已经到了，似乎专门等着你……难道，这人能未卜先知不成？”


    燕哥儿脸色铁青，浮岛是众多门人的家，没谁愿意自己家门跟不设防似的。


    上一个突然驾临浮岛的是广成子，人家是第一修士，来去自如倒也罢了。


    这年轻皇帝修为并不高，却依旧能找到浮岛位置所在，这足以证明家园并不安全！


    “不必多虑，他为秦氏一族血脉，有些家传秘术，再正常不过……计划不变，先去极西之地。”


    王力示意众人宽心，先逃离这危险之地再说。


    待弟子们皆散去后才重新看向通天塔的方向，目光中露出凝重之色。


    就在刚才，地面传来轰鸣声。


    那种程度的动静，只有一物能办到。


    通天塔，倒了……这座耗费无数资源孤注一掷的庞然大物，存世的时间竟然还不足一日。


    果真造化弄人。


    但是苍穹之顶的裂缝并没有被堵上，那一道冰晶天幕，也在渐渐融化。


    “广成子……终究不是仙人。”


    王力微微一叹，知道广成宫众多修士的努力，终究还是没能抵抗那制定苍穹之顶的规则之力。


    虽然，所有一切皆是广成宫自己的选择，它们理应为结果负责，但这次尝试，却非广成宫一己私欲，或许更像是站在一艘沉船上的聪明人，想为满船还浑浑噩噩不知情的乘客们找一条上岸之路吧。


    是非对错，王力已不想再评论。


    他需要的做的，便是为自己找一条活路，为谪仙派的弟子们找一条活路，如果可以的话，再为那些凡人百姓找一条活路。


    这也是他再次选择与年轻皇帝站在一条线上的原因。


    就算那位年轻皇帝想站在权利的巅峰，起码也是以皇权的形式……在这种权利架构中，凡人起码不会被当做单纯的蝼蚁。


    况且，他还可以加一点猛料……


    变革之局，很快应验。


    一日后，三界的限制彻底被冲破，无数妖兽和低等魔物被迫来到了荒原大陆。


    逃离通天塔的修士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纷纷自发凝聚起来抵抗。


    然而瘴气让人魔妖三方的战力都大打折扣。


    月余后，修士们死伤殆尽，而妖魔亦失去了攻击力。


    没有了修士的约束，那些被囚禁在各仙门中的凡人，便趁机被释放出来。


    也不知道那年轻皇帝用了什么手段，将大批还幸存下来的凡人源源不断送往极西之地。


    王力履行了约定。


    以自己的聚集点为中心，又在极西之地其他方向，构建新的城镇。


    三个月后，新的聚集地便开始成型。


    而妖魔们也在此时，找到了人族最后的庇护所，大战不可避免。


    然而这一次，主角变成了凡人。


    瘴气早就将天地间的灵气、妖力和魔气残存的一丝不剩，没有了特殊的加成，凡人们惊讶的发现，金属刀剑便能给那些原本恐怖的存在造成伤亡。


    当一直以来压在头顶上的恐怖烟消云散后，形式便明朗起来。


    凡人并不缺乏勇气，只要看得见曙光！


    五个月后，妖兽褪去，从此再也没能踏入极西之地一步。


    这场立足之战，全由年轻皇帝指挥调度，他也赢得了所有人的支持，俨然成了凡人的领袖。


    一年后，幸存的凡人们已在极西之地彻底站稳了脚跟，人口逐渐回升，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离开这里，重返故土。


    总之，灭族的危机，似乎已经解除了。


    新的秩序开始建立……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凡人们便似乎忘却了曾经被修士们支配的恐怖。


    记忆不会如此短暂，只能说明，他们是刻意的。


    那些记忆，并不怎么美好。


    所以，谪仙派的浮岛，从极西之地消失不见。


    “我们，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所以，走吧。”


    对于王力离开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聚集地的决定，谪仙派弟子们有所不解，但均听命。


    这一年多，世事沧桑变化，它们已成了荒原大陆仅存的修士。


    若非一年前王力将最后一朵罗生菌与浮岛融合，隔离了瘴气，怕是修士已然成为了历史名词。


    “爹，我们去哪？”


    燕哥儿和王远到底忍不住好奇心，缠着王力问道。


    “……回家。”


    “家？哪儿有家？”


    “修士的家。”


    “可是，除了极西之地，其他地方，早就变成了废土……”


    “破家值万贯嘛……咱们这浮岛残存的灵气也不多了，总得去四方寻找些可以利用的资源，你们的修为，也该继续精进。”


    “爹，人魔妖都被瘴气污染，要这身修为，还有何用？”


    “呵呵，有用没用，谁能知道？”


    一番云里雾里的交谈后，两个孩子最终依旧没能明白，郁闷离开。


    倒是一直沉默的秦珏似有所悟。


    “老公，你是说，有备无患？”


    “嗯……盛极而衰，才是真正的天道，谁曾想如此强悍的修士也有覆灭的一天，那刚刚站稳脚跟的凡人，又如何说能够万代而传……我可以在修士极盛时找到极西之地为庇护所，又怎么不能在凡人繁衍生息时为最后的修士找到一丝生存空间？”


    对于妻子，王力并不隐瞒什么，淡笑道，“况且，妖魔入侵极西之地时，那魔尊旺财和天复都没有露面，这两个老滑头，我才不信它们会面对瘴气束手就擒，多半在找解决这玩意的办法，一旦它们得手，人魔妖三方平衡又将打破，总得留下些应对的手段不是？”


    “你是说，远儿和燕哥儿，还有其他谪仙派弟子？”


    “对，咱们可以是凡人……但他们，却是修士！”


    王力幽幽而叹，“你我最多百年而亡，但这些孩子，却说不定可以活到下一次变革之局到来之时，我能做的，便是为它们留下一点遗产罢了……”


    “你呀，操心的还真多……孩子都长大了，他们也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嗯，或许吧，真到了放手之时，咱们两人，便不问世事，好好度过余生吧……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弄丢你了。”


    “呵呵，谁稀罕。”


    浮岛上，两个打情骂俏的身影渐渐消失。


    就像从未来到过这片疆土过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