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浓云卷日(六)

作品:《天缘为序

    突如其来的变更让啊芜接不上去,只盯着周卫序一步一眼地探究着。近到跟前,按规矩给一圈人行礼后再退到周卫序身后。


    卞黎若见啊芜一副迷懵模样笑出了声:“啊芜姑娘是在生气吧?你的哥哥为了他的心上人骗你来跶挞敷衍我,他此时还没想好如何哄你呢。”


    心上人?骗?哥哥?哄?


    啊芜心头一颤,这啊黎姑娘知道的比她还多。


    苍天在上,周卫序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竟能搞定啊黎姑娘还让她开心成这般模样。啊芜瞥一眼周卫序的后脑,不见他有插话的意思,也不怕她露出马脚。


    啊芜心下一横拉下脸撇撇嘴道:“五哥总欺负我人傻,啊芜习惯了。”这句总不会出差错,这时周卫序才转过身来,面带歉意笑笑,“五哥日后多赔你几枚朱钗如何?”


    啊芜退后一步弯腰作揖:“啊芜不敢,五哥不同我讲清事因便将朱钗送啊芜,容易让人会错意,啊芜脸皮厚,可殿下也知道啊芜嘴巴不严,若让殿下的心上人知晓定会伤心死的。”


    “嗯……”卞黎若若有所思转向周卫序,“你这妹妹还挺有意思。”


    啊芜扬起笑,话却还是一板正经:“若五哥真想赔不是,那赔啊芜几两金子,此事我绝口不对你心上人提起。”


    一听此话,一旁的卞臣支抬了头瞧见一脸坏笑的啊芜,暗暗嗤鼻,颠来倒去说些男女情(这都和谐)事,只觉晦气,把紧耳关醉心烤羊。


    周卫序见啊芜在笑,长吁一口气点头应下:“改日啊黎姑娘到了靖安城,还需你引她去见一见斜衣,五哥不便同啊黎姑娘一道去往乐坊。”


    啊芜一怔,这才晓得他们所说的心上人是斜衣,周卫序这一手藏锋露拙演得啊芜五迷三道,他今日所呈现的是个颓废小王。


    “啊芜定不辱五哥使命。”啊芜笑嘻嘻地应下。她不想再继续谈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恭敬地来到卞臣支身旁,恳请卞臣支让她来烤羊。


    卞黎若也同啊芜一样打理起另外一只羊,时不时地会问啊芜关于靖安城里的人事,还问起武艺剑术,啊芜一一作答。


    撒了香料的肥美羔羊在火架子上香油直滴,啊芜肚子咕咕作响,眼睛直往云岩瞥。云岩脸上倒是镇定,肚子也已经开始犯嘀咕,这大食量的人怎能承受如此煎熬。


    啊芜没忍住,控不住笑捂脸出了声响,可嘴上却不承认是自己饿:“云岩,我听见你肚子在叫。”云岩只能接话,“是羊太香了。”脸上挂着尴尬,话里带着不好意思。


    幸好不用等太久。


    一伙人配着酒将其中一只羊分食得干干净净,另外一只也只剩下小半只,最后将要分别时,云岩出乎意料地要下了那小半只,道一直惦念跶挞地道的炙羊肉,就此丢掉于心不忍。


    卞臣支自然高兴,将手一挥让手下去包起来给云岩。又是暗暗嗤鼻,不过一顿烤羊,竟让皋国朔王随侍失去心智。


    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他们在皋国过得是何等的憋屈,才能造就如今的他们。


    分别时周卫序欲言又止,马儿将将走出几步又折返对卞臣支郑重道:“跶挞切莫再犯我边境,待啊黎姑娘进京师,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似是隐忍,“此事我只能讲这么多。”说完策马回身奔向来时的路。


    卞臣支收着怒火静静地瞧着三人远去,骤然放声高喊:“本大王不甘心啊,我的好妹妹!”


    卞黎若眼中噙着泪不出声,她的哥哥心高,本想吞并博朵之后,休整几年再作攻打皋国打算。宪厉国和跶挞暗中交好,如今宪厉国内忧一直未平,一切往来中断大半,不知何时能平,局势走向是否对跶挞有利都还不是定数。


    从未想过博朵这块硬骨头会如此难啃,气数将尽可他们还是宁死不降。她的哥哥信心备受打击,面对皋国,她的哥哥不敢再凭一腔热血去对待。


    “哥哥你别忘了,啊黎此生心愿便是助哥哥大展宏图。事在人为切忌操之过急,与博朵一战只不过是宏图一角,我在皋国耐心地等着哥哥!”卞黎若语气高昂,她是卞臣支的精神支柱,一直鼓舞着卞臣支。


    卞臣支思绪繁杂,脑子一热突然策马又是高喊一声:“我去把那小儿抓回来!”跶挞最尊贵的王妹,什么时候受过此等屈辱,妹妹相中的男人想跑,应该抓过来丢在脚前,让他跪着伺候。


    管它什么宏图大业,连妹妹都守护不住那宏图大业拿来做什么。


    卞黎若惊颤忙跟上去,使劲策马拦下卞臣支,脸上满是忿恨:“哥哥再不收敛些,今日啊黎便死在涴丘!”


    卞臣支这才渐渐将怒气消了下来,迎着风闭眼喘息,喃喃自问:“妹妹去往皋国,哥哥往后该如何活下去?”幼时兄妹二人受尽冷眼,相依为命,如今他当了跶挞的大王,却守护不住一个小小的妹妹。


    卞黎若下了马柔声道:“此去皋国,妹妹只当是游历。我们只知跶挞天高云阔,跶挞外的天地妹妹我也想出去看看,也是替哥哥先去看看,终究我们还会相见。”


    在跶挞王城,兄妹二人决策跶挞的未来,二人还都满怀希望,从容不迫。只是如今近到眼前的分离,卞臣支再也关不住内心的猛兽,决口而出。


    卞臣支下马而来,站在卞黎若的身旁:“刚才周卫序的话你可相信?你去往皋国便有转圜的余地,我看未必。这一战终究免不了,你还去往皋国,将我的软肋放在他们的手中。”


    “如果开战,哥哥可有胜算?”卞黎若问。


    跶挞与博朵鏖战数月元气大伤,此时还要面对皋国,那便绝无胜算,卞臣支摇了摇头:“开战无胜算,但我们跶挞可以遁走草原,拖也会拖死皋国,他们拖不起。”


    卞黎若一笑:“哥哥如此打算,妹妹很欣慰。去往皋国,我将自己押在皋国做那皇帝的妾,便是为了跶挞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卞黎若又道:“再说,此次我以外使身份前去,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先去探探口风,哥哥不要担心。”


    “线人来报,皋国皇帝根本无意和谈,派周卫序前来求和也是忌惮顾源,周卫序替那皇帝传的话与顾源所示不一样,我怕有诈。”卞臣支恼道。


    卞黎若道:“所以我更应该早些去往皋国。”眉心一夹,“今日的周卫序看起来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往后我们一心求和,按顾源所示,皋国皇帝不敢无故开战。”


    卞臣支想起周卫序的模样一脸鄙夷:“在皋国那牢笼呆久了,只剩一身的酸腐味。”


    盛源背后是太后姜嫣,只要太后不点头开战,按目前局势,周卫烜不敢不从。宪厉国与皋国剑拔弩张多年,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卞臣支只希望宪厉国内忧赶紧平复,好联合跶挞对付皋国。


    周卫序在纶涸驻守的三年是皋国先帝亲手指派的,卞黎若对当年皋国先帝传位之事有所耳闻。今日再见周卫序,颓废之气显露无遗,到底是个落败小王。


    那时躲她,周卫序掩饰在礼数下的意气她能看的见,而如今时过境迁,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郎。


    若当年的皇帝是周卫序,她还会助哥哥对付皋国吗?卞黎若杂念一闪而过,笃定会襄助她的哥哥大展宏图。


    周卫序为帝她同样会走和亲的路,谁对她是真心的她能辨别的清楚,她的哥哥才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


    不管皋国皇帝是周卫烜还是周卫序,她的心终是向着卞臣支。


    和亲一事,是他的哥哥一直不肯放手,才导致部下连续掠夺纶涸,错过最佳时机。


    “哥哥,我们回去吧。”卞黎若长叹一声,“我想尽快动身去往皋国,不必等周卫序回去禀明他的皇帝。”


    卞臣支沉默不语,二人上了马他才说:“你在王城再多住几日对哥哥来说也好。”


    卞黎若心酸一笑:“不出半月我便回来了,外使责任重大,妹妹不敢贪玩。哥哥也该多亲近亲近你的那些王妃,总跟妹妹在一块,让人觉得你还没长大。”和亲之事需要她回来之后才做打算,以外使身份先去,回来再多看一眼她舍不得的跶挞和大哥。


    卞臣支心下一堵策马先行。


    他的妹妹真的长大了。


    *


    周卫序策马在前,啊芜追得有些吃力,从不知道他的骑术会如此之好,瞧着架势是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纶涸郡?可也不必这么死命地赶呢。


    不知跟了多久,啊芜才见周卫序勒马停下,她和云岩跟着停了下来。


    不见周卫序回头,只听见他高亢而嘹亮的声音:“丁芷录,返寒、汛期将至,你可愿在这草原之上护我周全?”


    啊芜听见他唤她本名,一时愣住。返寒?今日草原明明是迎春的景致,估计是她看走眼了。方才与跶挞三人动起手,她倒可以以命相搏护他一护。返寒、水汛在这草原之上以她丁芷录的能耐,只能向天乞命。


    这也是云岩第一次听见啊芜的真实身份,不由心头一震望向啊芜,她还真是泽国出逃的大将军之女啊。


    “殿下要同芷录一起藏匿在这草原,芷录恐怕会是个累赘。”啊芜道。


    周卫序一笑回身凝住她:“只要洞穴、狼窝足够大,不过多张吃饭的嘴。如遇歹人,你可要护我周全。”


    啊芜抱拳跟着一笑:“啊芜定不辱使命。”


    周卫序跃下马,从云岩手中接过跶挞弯刀,缓缓走至他的坐骑身后,利落地挥刀而下,在马臀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马有灵性,只是痛得用蹄子刨土嘶了一声便安静下来,周卫序拍拍它嘱咐道:“回去。”马儿听完,撒腿便往纶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