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外的水珠顺着杯壁缓缓流下, 划出道道水痕，冰啤酒恢复了常温, 烤肉也失去了烫人的温度, 连带着唐星楚的心也凉了，年轻姑娘愣在原地，失神地望着门口方向。


    “星星, 你没事吧？”


    耳边响起江瑜小心翼翼的询问，唐星楚才回过神来，她眨动了一下酸涩的眸子，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


    “没事，回去吃吧, 一会肉该凉了。”


    “星星。”


    看清眼前人眸底的难过和失望后，江瑜虚虚地拉住了唐星楚的手腕。


    “刚才本来就是高海黎的问题, 而且你也尝试跟她沟通了, 是她不讲道理, 所以错根本就不在你。”


    江瑜最看不得好友伤心难过, 她了解唐星楚, 知道现在年轻姑娘心里肯定很难受。


    怎么会不难受呢, 少年人的一腔赤忱最终换来一场空, 任谁都会难过。


    “嗯, 我知道, 回去吃吧。”


    唇边的弧度扯得大了一些，可那双明澈的杏眸里依旧没什么笑意, 唐星楚拍了拍好友的手背, 随后径直回到了座位。


    微风拂面，树影婆娑，暖黄的路灯灯光融化在夏季的燥热里, 失去空调的庇护后，一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可金芸没时间在意，她放眼望向街上的人群，边寻找边急匆匆地朝停车位走去。


    街角拐弯处人声嘈杂，微醺的灯光勾勒出女人窈窕的倩影，走出两步的金芸意识到了不对劲，一回头就对上了自家老板那张冷艳的脸。


    七月的夏季焦躁炎热，却依旧无发融化高海黎眉宇间的冰霜，在看见眼前人那一刻，金芸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生气了吗？”


    没等金芸张嘴，眼前人就先开了口，大抵是受闷热的温度影响，女人的语气有些闷闷的。


    高海黎这个问题直接把金芸问懵了，后者愣在原地一脸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她倒是想说唐星楚没生气，可是临走时年轻姑娘那受伤的眼神……


    可她也没法实话实说，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了自家老板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失落。


    难办。


    “要不您回去跟唐小姐解释……”


    “回公司。”


    没等金芸说完，高海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女人敛起眸底的情绪，说完后径直走向停车位。


    高挑的背影透着几分孤寂，与周围热闹的烟火气儿格格不入，站在原地的金芸定定地看了几秒，她轻轻摇头叹息，随后跟了上去。


    黑色卡宴汇入车流，车窗外霓虹闪烁，夜市街两旁尽是长歌纵酒的欢笑，车内，向来锐利到能直达人心的目光却像一朵漂浮的浮萍，无处安放，高海黎轻轻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刚才的画面。


    “金芸。”


    后座传来女人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驾驶座上的人立马抬头看向后视镜。


    “她很生气吗？”


    “……”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不知如何回答，震惊之余，金芸眼里闪过一丝为难。


    自家老板明明那么在乎唐小姐，为什么还要把话说绝，为什么刚才不回去解释？


    金芸想不通，因为从她跟着高海黎起，她还没见过女人对谁这么患得患失过。


    “高总，我觉得唐小姐其实没生你的气，只是她很为难。”


    犹豫片刻，金芸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了实话，停顿了几秒后，见后视镜里女人没反驳，她又试探性地接着劝说:


    “唐小姐包括唐小姐的朋友都是学生，看见您难免会有压力，更何况其中江小姐还是咱们公司旗下的艺人，和您碰面也难免会尴尬不自在，唐小姐夹在中间很为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人各自的立场金芸都能理解，可这次确实是自家老板做法欠妥。


    且不说她和唐小姐还只是朋友，就算两人以后发展成别的关系，这样不顾他人感受的做法也终究会成为伤害彼此的利刃。


    金芸的话一字一句直戳高海黎的心脏，女人看着窗外，眸底尽是复杂。


    “我只是想见她。”


    “……”


    这还是金芸头一回听见自家老板直接表达对某人的思念和依赖，其震惊程度不亚于上一次她以为两人在一起时的心情！


    “既然您明明想见唐小姐，为什么还说那么绝情的话呢？”


    话音一落，身后没了回应，车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金芸只能听见自己愈发紧张的心跳和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一直到公司地下停车场，金芸也没等来高海黎的回应。


    或许，女人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


    云江传媒大学。


    女寝楼下。


    “江瑜，星楚，周婷，我先走了啊，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天离校的行李。”


    方梓秋开口道别，她和其余三人不是一个宿舍楼。


    “去吧去吧，只是可惜，明天我们都有事，没法送你了。”


    看着眼前人，江瑜心里有些不舍。


    方梓秋是她上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江瑜一直很珍惜，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分别。


    “可别送，你们要是送我，我怕我到时候受不了。”


    说完，方梓秋笑着朝其余三人摆摆手，转身那一刻，女孩眼角湿润了。


    这一别，再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唉，咱们也回去吧。”


    江瑜边说边快速眨动了两下眼睛，她不喜欢这种分别的场面。


    “星楚，我有话想跟你说。”


    一旁久不作声的周婷突然开了口，她罕见地用直白的目光望着唐星楚，表情带着几分凝重。


    再不说，她就没机会了。


    “江瑜，你先回去吧。”


    看清了周婷眼里的认真和紧张后，唐星楚拍了拍好友的胳膊，江瑜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她应了一声后，随手关上了宿舍楼的大门。


    这个时间，学生大多都在寝室，操场上的人少之又少，寝室楼门口只剩唐星楚和周婷两个人。


    “星楚，明天你就要去云江日报社实习了，恭喜你。”


    垂在身侧的手掌沁出了一层薄汗，为了掩盖紧张，周婷下意识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她还没来得及为喜欢的人送上祝福。


    “谢谢，还有别的事吗？”


    点头致谢后，唐星楚轻声开口询问。


    “今天江瑜问我未来是怎么想的，我还没说。”


    饶是声音已经随着紧张的情绪开始微微颤抖，可周婷还是努力表现得自然:


    “我父母想让我考公，但我不想，我想进报社，我想和你一起。”


    这句近乎表白的话几乎是用尽了周婷全部的勇气，话音一落，她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却又因为怕错过眼前人的表情而不敢偏开视线。


    “如果进报社是你的梦想，那作为朋友，我会一直支持你。”


    唐星楚语气依旧温柔，可给出回答却超出了周婷的预料，女孩以为对方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深意，她有些着急地开口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星楚，其实我……”


    “周婷，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表白的话再次被打断，望着唐星楚那双清亮如水的杏眸，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周婷霎时愣在了原地！


    原来不是没听懂，也不是误解，而是自己的心意早就被对方察觉，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她们是朋友。


    也只能是朋友。


    望着周婷失落的表情，唐星楚有些于心不忍，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始终没有戳破对方的心思，而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和保持距离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明亮的灯光将唐星楚的脸衬得愈发瓷白细腻，望着眼前人温柔耐心的模样，周婷心头猛地涌起一股子失落和难过。


    “星楚，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这其中也包括高总吗？”


    “……”


    话音一落，女人那张冷艳凌厉的脸瞬间在眼前浮现，唐星楚心头莫名一颤，这一刻，她迟疑了。


    “星楚，你知道吗，给我勇气支撑我站到这里的其实是高总，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对她不一样，所以我以为同为女生的我还有机会。”


    周婷语气里尽是失落和苦涩，她低着头快速眨眼，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湿意。


    “周婷，我和高总只是普通朋友。”


    只不过也许现在，她们连普通朋友都不是了。


    回过神来后，唐星楚开口解释，她甚至想不通刚才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没关系，都不重要了，星楚，能做你的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真诚温柔的人，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在唐星楚面前，周婷总是能不由自主地露出最真挚的笑容。


    只是可惜，这个温暖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她了。


    回到寝室时，面对江瑜的关心，唐星楚只说了周婷恭喜她的事，其余的话作为两人之间的秘密，永远埋藏在了这个夏天。


    建河娱乐。


    落地窗前，望着对面高楼大厦上不断闪动的广告牌，彩色的霓虹灯光倒映在平寂的眸底，良久，高海黎低下头，解锁手机。


    置顶头像上的流星头像锁住了女人的眸光，可停在屏幕上的食指却迟迟没有点进去。


    小姑娘还在生气吗？


    问题一经形成，高海黎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自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小姑娘怎么会不生气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整颗心顿时被骤然涌出的巨大恐慌层层包裹，嗓子仿佛被烈酒烧过一般难受，高海黎指尖微颤，下一秒点开了置顶聊天框。


    “高总，各部门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门口方向传来金芸的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掌骤然收紧。


    “知道了。”


    看着屏幕上的聊天内容，高海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她锁上屏幕，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原本满天繁星的夜幕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寂寥，大抵是即将要到来的黎明掩盖了星星的光辉。


    东方鱼肚泛白。


    云江日报社。


    今天是实习第一天，唐星楚早早就来到报社报道，分到她身上的第一个任务是跟着外景主持记者下乡采访并负责文字记录，按照编辑的嘱咐，她需要在报社门口等她另外两个搭档。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第一次采访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唐星楚在报社门口来回踱步。


    像是想到了什么，年轻姑娘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地图，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打出了一个地名——青石村。


    这是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


    地图上显示这是一个偏远的山村，距离云江市市中心大约300公里路程，其中很多还是山路。


    了解这些后，唐星楚习惯性地点开了微信想要告诉江瑜一声，结果在看见那个熟悉的大海头像时，停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年轻姑娘脑海里霎时涌现出昨晚的画面以及女人冷漠决绝的话语。


    心口处隐隐作痛，唐星楚垂下眸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下一秒，耳边倏然传来一道磁性的男声。


    “你是这次新来的文字记者吧？我叫赵凯，是这次青石村的摄像记者。”


    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上前和唐星楚搭话，他背上背着一个超大号的登山包，笑起来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帅气。


    “您好，我叫唐星楚，请多多关照。”


    瞥见眼前人脖子上挂的胸牌后，唐星楚点头致意。


    “哈哈哈，别别别，咱俩没差多大，我今年三十，叫我赵凯或者凯哥都行！”


    眼见面前眉目温柔的年轻姑娘说话如此客气，赵凯有点不好意思，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美得你赵凯，趁我不在，欺负新来的漂亮妹妹是吧？”


    没等唐星楚开口，不远处紧接着又传来一道好听的播音女腔，两人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长发及腰的年轻女人正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不是，宋嫣然，咱俩这么多年的同学情加搭档情，你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啊！”


    显然，赵凯对女人的说辞很是不满，他语气无奈地提出了抗议。


    “我呸，谁跟你有情？我可得保护好新人，别到时候再被你拐上了贼船！”


    “嘿，你……”


    “怎么？我说错了？”


    见女人开始挽袖子，赵凯张了张嘴，却没再争论，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随后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


    “甭搭理他，这家伙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嫣然，你叫我宋姐或者嫣然姐都行！”


    “哎，你怎么还双标啊，你……”


    没等唐星楚开口，站在一旁的赵凯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发出抗议，可下一秒对上女人的眼神后，男人同样再次默默后退了半步。


    “嫣然姐好，我叫唐星楚。”


    年轻姑娘点头致意，落在宋嫣然眼里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听编辑说你是云江传媒大学大学新闻系的，我跟赵凯当年差了几分没上去，走的中文系，你挺厉害的嘛！”


    短短几分钟的交流，唐星楚不难看出自己这两个搭档是对欢喜冤家，而眼前的女人又是个直言直语的爽快性子。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本来今天采访的地方就远，你再磨叽一会都要中午了！”


    被强行降低存在感的赵凯借机发起第三次抗议，说完之后，他一路小跑到不远处的车上。


    “行啊，长本事了啊赵凯，你给我等着。”


    宋嫣然下意识磨了磨后槽牙，随后边闲聊边拉着唐星楚上了车。


    夏天是多变的，明明上一秒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结果下一秒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杂乱无章的豆大雨滴铺天盖地般落下，顷刻间，天空像被划开了个口子，狂风席卷着暴雨倾泻而下，砸得玻璃窗砰砰作响！


    这场突如其来的急雨不但淋湿了整个云江市，也淹没了人心，办公椅上，高海黎眉心微拧，心头浮起几分烦躁。


    倒扣在桌上的手机此刻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犹豫片刻，女人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置顶聊天框。


    过了一晚上了，小姑娘气能消了吧？


    想到这，高海黎有些犹豫地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个字母，可随即又快速删掉了，几秒后，女人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胸腔里的心跳乱了节奏，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高海黎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措辞，可下一秒，在听清听筒里的提示音后，女人脸色霎时变冷！


    确认屏幕上的号码没错后，高海黎皱着眉头再次拨过去，可得到的依旧是和刚才一样的回答: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