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大仓成了娘们儿

作品:《梁进仓宋其果

    宋其广这是刚回来。


    县公安局他也去了,公社里他也去过了。


    他的村长老爹板上钉钉是没救了,肯定是死刑。


    他弟弟宋其果的判决还没出来,最乐观的结果,就是发送到边远地区,劳动改造很多年。


    甚至被判死刑都有可能。


    而他的母亲王莲凤,已经被决定拘留。


    现在是严打时期,为了震慑犯罪,只要是犯了事的,都要游街示众。


    王莲凤和那一群娘们儿肯定要被游街。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宋其广必须要给几个大伯打电话。


    对于案情的经过不敢隐瞒,原原本本跟大伯说了。


    宋有田将军惊闻自己的六弟,村长肥田,在十几年前居然指使贾家父子把田兴亮活埋了。


    田兴亮是谁?


    那是他们一个村的老少爷们!


    而且宋有田历历在目地记得当年田兴亮一家,冒着生命危险把他藏起来的情景。


    如果没有田兴亮的父母和田兴亮,绝对没有今天的宋有田将军,宋有田只是一个被害的孩子的名字而已。


    宋有田就指示了暴跳如雷的俩字,“混蛋!”


    宋其广在话筒里听到了大伯把电话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四大伯宋友利,省水利厅副厅长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置信,当时就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最后只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相信法律。”


    就挂了电话。


    五大伯宋友娄听到噩耗,在电话那头久久不说话。


    最后也是只说了一句话:“以后我们怎么有脸再回梁家河啊!”


    挂了电话,宋其广知道,一直以来被外人看来树大根深,背后有强大靠山的村长老爹,似乎过于乐观了。


    背后所谓的“强大靠山”,是纸糊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吓唬人。


    真要犯了事,跟一般村民没什么区别。


    他老爹和弟弟的刑事案子,只能老老实实等待法院的判决了。


    可是他母亲那事——


    当然她自作自受,事已至此拘留几天也无所谓了。


    宋其广只是无法接受,母亲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被游街。


    一想到母亲会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大牌子,一边一个民兵押着,站在汽车上,在整个公社的各个村子里游街……


    宋其广怎么也没法面对。


    他知道母亲也无法面对。


    也许被游完街回来,就一根绳儿自挂东南枝了。


    他就想,如果能让苦主去公社求情,也许能够从轻发落。


    只要不被游街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知道得到谅解的可能性很小,虽然要去登门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厚的脸皮。


    但是他别无他法。


    临来之前,他跟宋其廷等人召开了一个小会议,讨论这次去求大仓的成功率有多高?


    供销社司机宋其烈也是参会人员之一。


    老婆被抓到公社去了,他营救无门,也没法上班了,亲支近派凑在一起商量一天了。


    宋其广从县里回来,表示他爹的案子不乐观,而三个大伯不但不管,还很震怒。


    这让姓宋的都很绝望。


    现在的议题是围绕着被抓到公社去的那群娘们儿。


    当然也是其他人最关心的议题。


    宋其广的意思是现在正在严打的风头上,去求公社干部明显行不通。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大仓一家。


    如果能取得他们一家人的谅解,出面跟公社干部求情,表示看在同是一个村老少爷们的份上,不想追究这群妇女的责任。


    苦主都原谅了,不追究了,公社肯定会对那些妇女从轻发落的。


    关键就是他们把大仓一家得罪苦了。


    人家能那么听话,去公社求情吗?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宋其烈说,“大仓这孩子性格挺好,不是有仇必报的人。”


    他把前年肥田六叔指使他祸害大仓那事说了。


    结论就是大仓明知道是他托付孙业委去对付他,但后来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俩人见了面大仓该说话说话,没看出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这说明两点,第一,大仓不记仇,第二,大仓不愿得罪人。


    宋其廷道:


    “对,大仓就是不记仇。


    平心而论啊,他跟小果那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嘛,换了一般人就得拿把菜刀跟咱拼了。


    可那以后他见了六叔都是笑脸迎着,一般人可做不到这样。


    再说大仓娘那个人也不记仇。


    她们孤儿寡母的,在村里受了不少气,当时她像个母老虎似的跟人吵,可是过后很快就好了。”


    宋其富插嘴说:


    “大仓娘那人就是个顺毛驴,你顺着她,给她戴个高帽,要她脑袋都行。


    可就是别惹着她,惹毛了能跟你拼命。”


    对对对,大家都认为其富说的对,大仓娘是这样的人。


    其实她的公公梁金元也是这样的人,婆婆更是有侠义风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大仓一家人的往事。


    比方梁金元上战场抬担架,正好赶上防线被敌人攻破,部队后撤,所有民夫跑得比兔子还快,就他一个民夫,愣是没把那个伤员扔下。


    据说那个伤员后来也成了大官,前些年还到梁家河来找过恩人呢。


    大仓娘的光荣事迹就更多了,最典型的就是那年生产队塌了地瓜窖子,埋了两个人。


    谁也不敢下去救人,是她跳下去把人扒出来的,还救活了一个。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很多事例,最后的结论就是他们一家都是顺毛驴,热心肠。


    只要去给大仓娘道个歉,赔点钱,拼命给她戴高帽,大仓娘十有八九就心软了。


    宋其广一直没做声,听着那些事例,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来说去,大仓一家实在没有做对不起自家的事,反而一家人都是热心肠,是不计前嫌的好人。


    那么,大仓家是好人,自己家呢?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既然大仓一家人不记仇,那么去求他们,成功的希望就很大。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是大家一起去呢,还是其广一个人去?


    大家讨论一番,觉得还是其广一个人去比较合适。


    人去多了,好像又是去打架似的,本来大仓娘昨天挨了打就变成惊弓之鸟了,可别把她吓毛了。


    于是,宋其广左手捏着一摞钞票,右手提着花花绿绿好多礼物。


    到大仓家赔礼道歉来了。


    刚到大门口,就引起大仓家那条狗的疯狂吠咬。


    宋其广从小在村里长大,肯定不怕狗。


    迎着狗往里走,狗子只好色厉内荏地边叫边退。


    进了大门口,转出过道,看到大仓家娘俩正好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样子。


    “婶——”


    只是刚开口,就被大仓一声怒吼给打断了。


    “滚出去!”


    “大仓你别——”


    “滚!”


    “大仓你听我——”


    “滚不滚?”大仓顺手从墙根底下捡起一根树条子。


    宋其广牢记抬手不打笑脸人那句话,赶紧举起双手,展示手里的钱和礼物。


    “我是赔礼道——”


    “立马滚出我家,要不然打死白死。”


    大仓对他的礼物视而不见,变得更加暴怒,一边进逼,左手又抄起一柄铁锨。


    “大仓咱们谈——”


    “滚!”


    “大仓你——”


    “滚!”


    “大仓——”


    “滚!”


    “大——”


    “滚!”


    大仓挥舞着铁锨进逼过来。


    宋其广只好一边赔笑一边后退。


    很快就退出了他家的大门口。


    这边疯狂的狗咬和大仓的怒吼,霎时引出了好多的左邻右舍。


    一看宋其广手里拿着钱,提着礼物,知道这是服软了,来赔礼道歉的。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宋其广被大仓赶出来,退出好远了,大仓这才停住脚步。


    他家的舔狗一直狗仗人势的跟大仓并肩,狂吠。


    宋其广一看大仓停下了,他这才敢停下。


    拿出十二分的真诚言辞恳切地说:“大仓,我来求你了,求你本着人道主义——”


    “闭嘴!”大仓再次怒喝一声:


    “畜生,你也配说人道主义那个字!


    你到处找人签字画押,要把我爷爷置于死地的时候,怎么不来求我?”


    爷爷也是大仓的逆鳞,昨晚爷爷差点被抓走,大仓的灵魂深处都受到了惊吓。


    宋其果为了抢自己的未婚妻,要把自己打死,固然是生死之仇。


    但也比不上有人要把自己爷爷置于死地的仇恨,那是滔天之恨。


    绝对没有原谅的可能。


    而且是记一辈子永远滔天的仇恨。


    “大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能把人往死里——”


    “滚你妈的逼!”大仓一声怒骂打断了他:


    “老子就是要跟你结怨了,怎么滴吧?


    姓宋的全死光了才好呢,都是畜类!


    还好意思来求我!


    你也有脸?


    还配叫个人吗?


    毒蛇,冷血动物!


    不老老实实被你们欺负就有罪了?


    老子就不受欺负。


    老子不怕你。


    有本事尽管使去。


    宋其果不是放狠话回来以后跟我较量吗,留他一条命回来跟老子较量。


    你想较量尽管放马过来!


    狗屁!


    混蛋!


    狗臭屁!


    人渣!


    猪狗不如……”


    大仓变成了娘们儿,破口大骂。


    而且越骂越怒,怒不可遏了。


    直接挥舞着铁锨朝宋其广追过来。


    “老子今天就拍死你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