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轻漾，你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个学生的样子？！”


    教室办公室的大门刚推开一角，一道怒斥已伴随着狠狠的拍桌声砸了过来，桌上的水荡起层层涟漪。


    然而拍桌的人一回头，愤怒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中年男人和刚才的陈安乐同样迟疑，“周……周轻漾？”


    周轻漾进入办公室后，轻声关上门，颔首表明身份，“徐老师好。”


    生气拍桌怒吼的男人是高一年级的教导主任徐伟斌。


    他旁边的办公桌后坐着高一二班的班主任，也是周轻漾的班主任文沧澜。


    她正在粗略翻阅学生们的寒假作业，闻声后抬了抬眼镜，目光也投向周轻漾。


    周轻漾同样礼貌颔首，向班主任问了声好。


    在场的还有第三人。


    今天中午他们刚见过面，不过对方的一头黄毛变了颜色，亚洲人天生的黑色头发服帖地盖在头顶。


    他们叫他什么来着，哦对了，王卓立。


    当时跟在顾在后面的那个男生，这会他的脑袋像鹌鹑一般垂着，估计她来之前正受着训斥。


    王卓立见到她的打扮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从老师们看不到的角度，冲她偷偷竖起大拇指。


    这换装速度够快啊。


    中午周轻漾从巷子里出来后，径直走入了一间老理发店，不仅把红发迅速地染了回来，还找老板借了她的旧棉衣长裤换上。


    周轻漾在只有王卓立看到的角度，对他比了个6，意思是你也不遑多让。


    “嗬，行啊，”徐伟斌从鼻子里哼出声，背着手走来走去，看看王卓立又看看周轻漾，“改得倒是挺快，风头不出了？还是胆量用完了？”


    徐伟斌先围着王卓立转了圈，他依旧老实低头装鹌鹑。


    周轻漾腰背板直，不曾低头，直面教导主任的凌厉注视，“染发、披发和裙长在膝上分别违反了校纪了第三条和第七条。”


    徐伟斌停在她面前，面无表情时仍显眼的皱纹使他无言也令人害怕，要不怎么坐稳学生们心中的大魔头形象呢？


    “校纪背得这么清楚，你是故意违反的？”


    周轻漾坚定摇头，顶多是为了出出风头，博暗恋对象的注意，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徐老师，我违反了校规校纪，我愿意接受惩罚。”


    徐伟斌在她身旁踱步，如巡山之虎，每一步都带着威慑之意，看她半晌，“好，记你们校级警告一次。”


    校级警告，会被记入学生档案，留下抹不去的污点。


    没有反驳抗议也没有哭泣哀求，周轻漾和徐伟斌平静的对视，她接受了这个极其严重的处罚。


    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周轻漾还没这么高吧，现在看起来，已经有徐伟斌那么高了。


    文沧澜内心感叹，窗外春光清寒，映着屋内周轻漾身影单薄。


    却如雨幕下的榆树，风吹雨打也无法其动摇分毫，她淡定得宛如扎根百年的老树。


    她没有认错的姿态，也浑然不觉自己有错，似乎对她而言，烫染发本就不是一件错事，但是，违反了学校的规定，而她是个学生，就该无条件接受处罚。


    即便，惩罚远远超出了事情本身的严重性，她也会服从。


    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纪律性。


    放下手里的作业本，文沧澜打开右侧抽屉，从中取出一份文件夹。


    声音引来徐伟斌注意，文沧澜适时撞上徐伟斌的眼神，不避不让，“徐主任，今天是新学期报道的第一天，并不算开学。”


    徐伟斌问：“难道没开学就不用遵守校纪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文沧澜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徐伟斌，“今天来的学生家长很多，既然他们的形象给学校造成了不良影响，那我们应该去抹除这个影响。”


    纸上印着开学流程及注意事项，每学期开学前都会发给老师们一份。


    徐伟斌捏着那张纸，目光定在文沧澜做过标记的地方——一周后就是开学典礼，他瞬间领悟了意思。


    文沧澜的声音似高山流水，淙淙而出，“在开学典礼上，让他们作检讨更能起到警示学生的作用，对他们自己，也能在所有同学面前好好反省。”


    “徐主任，引导学生变好，这才是我们身为老师的意义。”文沧澜不轻不重地又点了一句。


    徐伟斌缓缓地笑了下，尽管只是皮笑肉不笑，他点了点头，“文老师你说得也对，那就这样吧。”


    他转向周轻漾和王卓立二人，重新严肃起来，“一周后的开学典礼，你们一人检讨五分钟，好好准备吧！”


    徐伟斌出门前，拎走了王卓立，算完了这笔帐，还有别的帐要和这兔崽子算呢！


    他布置的物理作业都没做完，寒假都干嘛去了？


    办公室里，文沧澜继续翻看学生们写的作业，尤其是看作文部分。


    她旋开一支钢笔，头也不抬，低头批注，“还不走，有什么事？”


    退后一步，周轻漾鞠了个90度的躬，“谢谢您，文老师。”


    “不用谢我，这是我的职责，”文沧澜悠悠然瞥她一眼，“五分钟的检讨，不要忘记写了。”


    周轻漾应是。


    带上门之前，文沧澜又提点了一句：“一个月后就是分班考试，周轻漾，不想转学的话，这段时间对你的学习成绩多上点心吧。”


    周轻漾握着门把的手一顿。


    分班考试啊……


    她都不知道多久没接触过这些学科知识了。


    周轻漾回到教室，所有人自发在上自习，唯有哗啦不断的纸张翻页声。


    她拿出课本，在扉页写上自己的名字。


    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一道扭捏羞涩的女声打破了良好的学习氛围。


    后门边上，拎精美礼品袋的女生在朋友们的推挤下，红着脸站出来，小心翼翼询问后排同学：“段野在吗？”


    那同学指给她看段野的座位，仍无人落座。


    女生掩不住的失落，垂头丧气，便要离开。


    同来的朋友扯住她胳膊，逮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嗓门响亮：“有人知道段野在哪里吗？”


    从课桌上抬起头来的学霸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周轻漾，空气里流淌着一股既诡异又和谐的气息。


    当然对周轻漾而言，诡异更多一点，她摊开双手，诚恳至极，“我也不知道。”


    可能在某个诊所包扎？


    “他去市中心的医院了，请了假说明天回校。”高傲清冷的女声，在周轻漾前排响起。来自二班的学习委员李清欢，年级的万年第三名。


    “啊……他怎么在医院？”送礼物来的女孩子将担心都写满表情。


    “我不知道。”李清欢的目光落在女孩子的手提袋上，“你有什么东西要给他吗？可以放在他的座位上。”


    女生顺着她目光低头，瞧见袋子里自己亲手织的男士围巾，脸上红晕再度腾起，“不、不用啦，下次再给他也一样。”


    话音刚落，她牵着同伴们的手，飞一般的逃走了。


    “真搞不懂啊……”女生走后，周轻漾右侧的男生仰天哀啸。


    “怎么会有人可以把恋爱谈得比吃饭还勤，把书本放得比脸面还新，但回回都能拿第一。”


    他的同桌将其按住，“这就是命呗。好好看你的书，明天第一堂课就是数学测验。”


    那人立即振作刷题。


    开玩笑。


    又不是谁都能享受段野的开挂人生，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啊啊啊。


    这边，李清欢的目光在空中与周轻漾交汇。


    周轻漾虽没段野的开挂人生，却时常跟在他身后追，和班里的人很少来往，和她也不熟。


    转回视线前一秒，周轻漾叫住她：“学委。”


    李清欢面上冷淡，实则有点紧张：“怎么了？”


    “你能给我讲讲这次数学测验的范围吗？”周轻漾释放友好笑容，纯良又无害。


    李清欢内心松口气，翻出笔记本递给她，冷若冰霜，“第2页，你自己看。”


    “谢谢学委。”周轻漾双手接过。


    李清欢默默评价，其实周轻漾没别人说得那么疯，比如她一直挺有礼貌的。


    因此印象，在几分钟后再次被周轻漾叫住后，李清欢选择了应好。


    “学委，能给我讲讲这道例题是怎么解的吗？”


    “好。”


    “学委，可不可以麻烦你再给我讲这道题？”


    “……可以。”


    “学委，这道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咬住下唇竭力克制情绪，不耐烦快要溢出眼底。


    李清欢回头，却发现周轻漾并非故意找茬。对方口吻谦和，声音压低，为了尽量不影响到旁人。


    谁让她是学习委员呢？李清欢接过纸笔，演算起来，“因为……”


    落日衔山，倦鸟归巢。


    晚饭时刻，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离开，在走廊里汇聚如流，淌向食堂或是校外的饭馆餐厅。


    李清欢向来形单影只，她忙完自己的学习任务，拿着饭卡准备去食堂吃饭。


    教室里的人几乎空了，可周轻漾还在。


    薄暮冥冥，教室里的白炽灯开启，光线明亮如昼，照见她凝眉抿唇，专注思考，仿佛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


    这是被上学期的成绩单刺激到，洗心革面了吗？


    李清欢有几分好奇，不过她从不过度好奇别人的事，推好椅子欲走。


    临走前，又被一声“学委”叫住。


    李清欢的耐心不多，早前就被周轻漾用完了，头也不回抗议道：“我要去吃饭了！”


    “我知道啊，”周轻漾搁笔起身，向李清欢摊开自己的掌心，“喏，给你的。”


    三颗糖果，分别是奶糖、椰子糖和薄荷糖。


    低血糖的人，身上总得备着糖果，这会倒起了别的作用。


    周轻漾扬起下巴，笑吟吟：“谢谢你下午给我讲题。”


    李清欢看看糖果又看看周轻漾，捻起糖果，握在手心。


    她是个没朋友的人。


    初中时别人说她孤傲、书呆子，不带她玩，上了高中没人这么说，班里的人几乎都闷声学习，没人过多注意她，依旧没朋友。


    糖果外壳还带着周轻漾的温度，渐渐与李清欢的温度融合。


    她抬起头来，深呼吸一口气，莫名又紧张起来，连声音都发颤，“不客气。”


    “周轻漾，你是什么狗皮膏药吗？”


    如此欠揍的声音，只会是校霸男主段野。


    他出现在教室后门，伤口上了药，吊儿郎当道：“不是说不喜欢我了吗？又来缠着我女朋友了？想逼我们分手啊？”


    段野果然又换女友了？


    周轻漾不解，李清欢是学校里有名的高冷女神，家境好，成绩好，怎么偏偏，眼神不好？


    还是说，这里果然是属于男主段野的世界，英俊天才富二代万人迷的buff在他身上叠满了。


    李清欢对着段野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回来了？”


    段野一瘸一拐走过来，揽住她肩膀，“在医院待着无聊，就回来了。”


    李清欢：“……哦。”


    “多大人了，怎么喜欢吃这些？”段野注意到李清欢攥得紧紧的三颗糖果。


    李清欢沉默不语。


    段野从她手中拿走了糖果，远远投进了垃圾桶，更紧地搂了搂李清欢，“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李清欢抿着唇，回头看了周轻漾一眼。


    周轻漾不了解他们俩的事，但看李清欢似乎并不乐意，峻声制止：“段野，学校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呵，”段野乜她一眼，一副“忍不住找我了吧，就知道你是在对我欲擒故纵”的表情，“那你告老师去啊，敢吗？”


    周轻漾再次掏出三颗糖果。


    一颗奶糖，一颗椰子糖，还有一颗薄荷糖。


    重新塞进了李清欢的手里，替她合拢了掌心，周轻漾对上李清欢的眼睛，“下次有需要，你也可以找我帮忙。”


    肩膀撞上段野的胳臂。


    周轻漾向外走去，不曾回头，口吻平静地提醒道：“段野，我不会告老师，但你再挑衅我一次，我就让你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