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有鬼啊——”


    随着沈故的尖声惊叫乍起,江水翻腾间,激起的涟漪撇开几分浓雾。继而江心的渔船越发显得孤立无援,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


    “抓紧了,有人潜于水中,正拽着我们的船往下沉。”柳臣低声说着,他稍蹲下了身,捏着篙的手已是青筋凸显。


    他拨弄着晃荡的水面往江畔靠近,却是几番被暗涌浮沉,仅能勉力维持船身未翻,而难近岸上半分。


    “我不行了,我要晕船了。”被转得头晕脑胀之时,沈故把着船边正欲呕吐,却瞧见那船缘处一只漆黑带泥的手显出,指尖死死扣住了船舷。


    旋即沈故抱着怀里的包跌跌撞撞地向那只手狠狠敲去,还一面带着哭腔喊着,“救救救我——有鬼在抓我们船了啊啊啊!娘啊我再也不坐船了!”


    渔船吃的水线越来越深,涌动的江水随着船身的晃动不断漫入船里。二人的衣衫已尽数打湿,江风拂身时冰凉刺骨。


    而柳臣听着身后那刺破耳膜的喊叫声,“你演技可以再差点吗?”


    沈故连连用手捧着船里的水撇向江中,“先别管了!我们船要沉了!”


    不多时,柳臣挥篙撑船间保持着船身平衡,未让那水下之人占得便宜,便听得一声巨鸣从船底传来。


    “砰——”


    水雾缭绕之中,四道身影从江里腾空而出,稳稳地落在了方才被雾气遮掩的一艘破旧船只上,而那船只正以极快的速度往柳臣他们的渔船撞来。


    柳臣定睛看去,那四人尤为壮硕,所着衣衫是为破旧短褐,似是毫不畏惧江水之寒。


    “这船家有点东西。”一人这般说着,窥探的目光反复审视着柳臣。


    “水贼?”柳臣目光一凝,随后他刻意用着蹩脚的官话,回头对沈故放声道:“客人,你快把钱给他们,好让他们给我们放行。这是我们行船的规矩。”


    “柳大……”沈故把怀里包袱攥得更紧了,“柳大船家,我就是个普通的商人,我已经给过你船费了,哪还有什么钱啊?”


    “废什么话!要财还是要命?”只听一声粗喝从四人之中传来,须臾间,四个水贼已是踏浪落至渔船之上,手中银白弯刀划开江水,直直挟身于柳臣与沈故。


    眼见着锋利的刀刃架在了脆弱的脖子上,沈故咽了咽口水,蓦地松开了怀里的包裹。


    只听咚的轻响,那包裹掉落船上浸着水,而沈故浑身颤如筛糠,“各位好汉,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我我给钱,给钱。”


    其中一人抄起沈故怀里丢下的包裹,掂着其里沉甸甸的银两,尤为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钱也交了,可以放行我们了吗?我们行船的也没几个钱……各位行行好。”柳臣面作忌惮地望着颈间贴着的冰凉刀锋。


    随后四人对视了一眼,松开了手里的刀,却是抬腿猛地踢在了柳臣与沈故的腘窝处。


    柳臣只觉腿处一疼,随后胳膊与肩膀被水贼用力擒住,难以动弹分毫,是以他咬牙问着,“各位,我们不是已经给了钱了吗?”


    “不好意思,咱们这道的,只做送人去阎王爷那里的活。”水贼得逞地笑着。


    他的挣扎显得徒然无力,紧接着柳臣便被那水贼往船舷外按头往下,他只见着微漾的水面逼至眼前,旋即江水灌满整个面庞,一时江中冰冷而窒息的感觉攀上感官,呛住喉间。


    依稀间,柳臣听到水面之上传来沈故模糊不清的急声,“你们放开他!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


    “别急,你也会有这样的待遇的——”水贼对沈故说着,却是话还未完,便听促然的箭矢之声破开而来。


    四个水贼忙不迭地躲开,而随着感觉摁在身上的大力被松开,柳臣援着船舷伏起身,瞥见几道冷箭扎在船身处,而不远处训练有素的楚州水军已至。


    “不好,是埋伏。”水贼们顿时亦反应过来,其中一人临走前欲举刀除去正扶着船缘咳嗽的柳臣,旁的沈故一把抱住那水贼腰身,猛地把水贼往水里推去。


    水花泵开的一瞬,沈故亦是往下跌了去,与那水贼纠缠在了一起。


    “老四!”其余水贼撤离之时遥遥唤着落入水里的人,却是未过多停留,旋即皆背过身朝着远处逃去。


    “追!若是拿不下,务必盯紧他们的去处。”柳臣有条不紊地命令着纷至沓来的水军。


    “早知道大人您是带着咱们水军来的,我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一声略有抱怨的嗓音闷声从水里传来,柳臣便见沈故从江中冒出头,此番他抹着面上的水,恼道:“大人,那水贼太滑溜,跟个泥鳅一样,我没有抓住他。”


    “你衣襟上勾住的是什么?”柳臣眼尖地察觉了他衣上有一黑乎乎的似令牌一般的物什,应是他方才从水贼身上剐蹭下的。


    沈故正抓着船舷攀上渔船,此番留意到自己衣上那令牌,始才拈起细细查看。随后他分外诧异地张着唇,“这…这是荆州那边的。”


    柳臣垂眼瞧着,“荆州水贼?”


    沈故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对。三年前荆州有一水贼团伙,搅得百姓不得安宁。连着知府训练的水军亦拿他们没有办法,后来是朝廷派去了善水战的官员亲自前去,始才赶跑他们,没想到如今他们居然跑到楚州来作祟了。”


    柳臣若有所思地敛起了眉,“我记得……那善水战的官员名为吕赴,他虽是赶跑了荆州水贼,却不慎被水贼刀刃命中,以身殉职。而吕赴,正是如今始才服丁忧而过的吕府经历的父亲。”


    京城,吏部。


    江扶风正从满柜卷宗之中翻找着,半晌后,她轻轻翻开厚厚的一卷,指腹缓缓抚着粗糙的纸页,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吕清平,楚州人,进士出身,任知县多年。其父吕赴生前是为翊麾校尉,三年前解荆州水贼之祸有功,但以身殉职,朝廷追封其为昭武校尉。而后吕清平今年至楚州知府处任府经历,主责出纳文书事。”


    江扶风托着下巴沉思半刻,“柳臣同我信中提及的是,这吕清平三番几次粗心大意,将书文弄错,甚至着手官务之时尤为生疏。虽说他丁忧三年,可能对这些东西有所遗忘,但一个人的习性却难以大改。”


    【难不成是因为他父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系统猜道。


    “进士出身的人,其才可不是平常人相拟。而往往进士为官者,通常只是对于实务缺乏经验,但这吕清平却是此前便任知县多年,按理说不应如此。”江扶风喃喃自语着,她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未连贯之处。


    【那总不能是被调包了吧?就像宿主你也不是原本的江扶风,所行所为和原主相差极大。】系统漫不经心地说道。


    “等等。”江扶风心头一顿,她忽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点,“你的检测人才的系统是定位到此人名字和所处位置对不对?”


    系统有些不明其意,【是啊,因为考虑到会有重名的情况,所以我的检测系统是定位到某一具体户的。比如民间可能有好几个叫柳臣的,但我给你检测的柳臣,一定是京城柳尚书家的柳臣。】


    江扶风眸底掠过一丝微光,她拔高了声调,“你检测的吕清平是吏部记录的官员,确实是吕清平,没有出错。倘若,楚州那位府经历吕清平,却是被人掉了包的‘吕清平’呢?”


    楚州,淮阴城。


    柳臣方入府内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听闻敲门之声传来。


    “进来吧。”柳臣理了理衣襟,瞧着入内的吕清平,奇道:“府经历找我可有什么事?”


    来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面色黝黑,彼时他徐徐顿着步,神色间仿佛压着什么情绪,好一会儿他才踯躅着开口,“柳通判,您可是有了荆州水贼的消息?”


    柳臣颔首,“算是吧。但今日还是让他们逃了去,他们显然很熟悉附近的水域,也比我们的水军更为灵活。”


    却见吕清平扑通一声便朝着柳臣下跪,柳臣连忙将他搀起,只见他巍然不动,颤声说道:“那荆州水贼三年前害家父身亡,此后他们遁去不见身影。如今这些贼子终于重现天日,还望柳通判能予我机会亲自为家父报仇!”


    柳臣叹了口气,“这水贼至楚州短短数日已是为祸百姓,造成命案三起,哪怕府经历不提,我亦有责任捉拿他们。令尊骁勇神武,是除水贼之英雄,得天下人敬佩。即便故去,仍活于百姓心里,还请府经历节哀。”


    “多谢柳通判成全!”吕清平说道。


    随后柳臣扶着吕清平的手臂让其起身,察觉那毛糙的手掌处似有许多厚茧子,让他不由得挑起了眉。


    “大人,不好了——”


    屋外传来沈故的声音,“那水贼似乎很熟悉我们水军习性,把好几个兄弟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