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员外郎与黎小娘母子所做丑事为人尽数散布,京中江家一夜成为人人唾弃之地。而至于谁是陷害江员外郎的凶手早已不重要,甚至多数人为此拍手称快。


    长风未歇,街心晴光摇曳。


    彼时江扶风带着宣宜行于熙熙攘攘的街中,即便宣宜大多时候,都是抱着江扶风的胳膊缩在她的衣袖后。


    但江扶风能察觉到,宣宜的目光偶有流转于街心,兴许她对于这纷往的世间仍抱有一丝向往。


    那日宣宜在私宅里用尽了所有力气,向府尹提供了目击证据,江扶风那会儿明显见着,她双肩颤得厉害,明明神色间极其害怕,偏偏又要为还江扶风的清白挺身而出。


    随后宣宜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晕了过去,江扶风请来大夫诊看时,听其言:“江大人,这是好事。癔症患者往往沉迷于自我里难以走出,他们始终无法跨过心底那道槛。而只要他们能有所动,忽然自己想要去做什么,就说明这病有好转的势头。”


    她想,她总不能一直把宣宜困在自己身边,故而她带着宣宜前往晋王府。


    “那个江扶风是妖怪!她杀了自己的父亲!哈哈哈……你们,你们都要被她杀,你们都得死——”


    一尖利刺耳的嗓音打断了江扶风的思绪,她循声看去,便见黎小娘疯疯癫癫地抓着路人吼着,此番她发髻散乱,面上妆容似鬼,一身衣衫脏兮兮,叫人见得都纷纷避而远之。


    “什么疯婆子!”那被黎小娘扒住的路人嫌恶地挣开手。


    “江扶风勾结晋王!试图谋反!柳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这些蠢货,都要被他们玩弄了,哈哈哈哈……”黎小娘笑得愈发瘆人,惹得周处百姓望向她。


    江扶风不由得蹙起眉,却是被黎小娘瞧见了,见其陡然转过身,神色顿时狰狞起来,张牙舞爪地便要朝江扶风撞来。


    江扶风把宣宜拉在了自己身后,正要推开黎小娘时,她视线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身侧。


    随后他轻而易举地擒制住了黎小娘,旋即一个手切打晕了仍在说疯话的人。


    那黑影她曾在陆悯思的私宅里见过一次,虽说他仍如此前一般未露分毫,但江扶风总是隐隐觉得他身上有种特殊气质别于他人,是以她一眼便认出此人,天目。


    只听天目悠扬着语调,“你脾气好到任由她在街上胡说八道?”


    江扶风瞄了眼倒于地上的黎小娘,淡淡说道:“我又不是疯狗。”


    随后她瞧着满街绰绰人影,有端详了天目半刻:“你不觉得,你这身行头在这大街上更惹人瞩目吗?”


    天目轻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答着:“那可能,我就是想让别人注意到我?”


    江扶风:“……”


    隐秘的檐角下,已无往来人影,偶有几声蝉鸣掠过此番倚靠在墙角边的人。


    “这几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家丑事,都是你暗地传播的吧?”江扶风瞧着一旁的天目,也不知这闷热之天,他如何做到浑身裹得这般严实。


    天目微微侧过头,“哦?这么聪明,猜到了我的头上。”


    江扶风揉搓着袖口,面无波澜地应道:“不然您这尊平时压根见不到人的大佛,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却见天目缓缓望至缩在一边正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的宣宜,抬手指了指她,又再对江扶风道:“我找你,是为了阻止了你把那位姑娘送到晋王府。”


    江扶风不明其意,诧异道:“为何?你知道她的身世?”


    天目沉吟许久,压低了嗓音道:“略有耳闻吧。我只是提醒你一事,十三年前整个迎亲队能被山匪劫掠,睿王是怎么恰到好处地知道消息和迎亲路径的?”


    “晋王府有叛徒?可这都整整十三年过去了,这叛徒难不成还在晋王府中?”江扶风尤为费解。


    “没有人是永远的忠信,可叛徒一旦背叛了主子,他就不会再忠诚了。届时像她这样不能自理的柔弱女子,很容易成为叛徒拿来胁迫于人的目标。”


    天目说着,抬眼见江扶风垂眉沉思的模样,便也知江扶风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而他续道:“这姑娘于王府没有半点用处,你把她送过去,晋王妃又没空时时看着,哪怕被什么人欺负了,照她这等模样,也没法言之于口。”


    “是我考虑不周了。”江扶风幽幽叹了口气。


    “你和时琢一样,每每对这些弱势之人心软,就会忽略他人的丑恶。不论是皇室还是王府,向来只有权势利益,没有亲情,人与人之间唯有分量可掂量,否则便是沦为他人棋子。”天目说得笃定,语气中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暗恼。


    “我明白。”江扶风回身紧紧攥住宣宜的衣袖。


    “江员外郎的小妾和庶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天目起步欲走间,忽问道。


    江扶风目光一凛,“把她送回娘家越州吧。这京城耳目众多,她总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想来定是什么人刻意教的。至于江黎,听说他这些天挨家挨户找他从前的狐朋狗友求助,就让他多吃点苦头,慢慢体会这世间险恶。”


    而后江扶风又将宣宜送回私宅之时,却见侍卫匆匆来报:“少主,宫中传旨,陛下召您进宫觐见。”


    皇宫,致明殿内,江扶风行礼间,见着陆悯思杵于一旁,双手拢于袖中,向她投来的目光里带了些许窥探的意味。


    “江爱卿请起吧,朕传唤你来,也没什么别的事。”皇帝抬袖说着,一面放下手中的奏折,“朕听闻江爱卿在京城中向百姓们推行改良婚书制,可是你和陆爱卿先后商量好的?”


    江扶风余光瞥见陆悯思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眸底还带了几分得意。


    看样子她未在皇宫之时,陆悯思同皇帝说了什么,故而她暗自斟酌着言辞,顺着皇帝的话说了下去。


    只听她垂首答道:“正是。丞相大人此前与我提及婚书改良的推行可能会有百姓微词,便同我合计着先探百姓之想法,且看看百姓的接受度如何。还好京中百姓深受皇恩浩荡,皆明朝廷苦心,这才得以推行此改良制。”


    皇帝连连点头,颇为欣慰地看着江扶风,“好,此前朕已是赏过陆爱卿,这婚书制改良的推行既是你们二人之功,断没有独赏一人的理。说说看,江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却闻陆悯思抢先打趣道:“江侍郎向来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只怕陛下的赏赐也会被她给推脱。”


    “微臣受陛下信任,效忠朝廷以来,所食所用皆为陛下所赐,为君分忧乃是本分,断不能因功而邀赏,否则便成了为功利而做实事,本末颠倒,败坏朝纲。”


    江扶风说着之时,瞅了眼欲插言的陆悯思,连忙续道:“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微臣幸而得陛下垂青,只是微臣向来吹毛求疵惯了,再多的赏赐于臣,微臣亦是惶恐。因而微臣斗胆为他人,向陛下讨要一道旨意。”


    “江爱卿,你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了。不过是赏赐而已,这是你应得的。”皇帝笑看着江扶风,一时又其话中所言感到讶异,问道:“说说看,是什么人,竟能够让江爱卿以功劳来换取旨意。”


    “微臣斗胆为天下女子求一道旨意。”江扶风郑重说着,接着撇开官服衣摆,端正地朝皇帝一拜。


    陆悯思挑眉瞧着江扶风跪拜的身影,而皇帝正奇江扶风为何行如此大礼,江扶风已是朗声说道:“如今天下读书人中,亦有不少女子,她们身怀才学不亚于男子,却苦于无正规之道为自己相证。微臣知晓,才学乃一人内在,无需张扬。但微臣不想因为天下女子无科考之权,而丧失遗珠敝尘之机会。故而微臣斗胆,向陛下讨要女子可参与科考的旨意。”


    未等皇帝发言,陆悯思已是答了话:“江侍郎,你可知科考乃是我朝选拔官员的立根之本,岂能是你如此轻易请旨说同意女子参加便能参加的?”


    “微臣知道陛下从不轻看任何一个女子,不然也不会当初赏识家母杨时琢,又破例提拔微臣入吏部。对于家母与微臣而言,陛下便是伯乐,有此恩惠已是万万幸。但这天底下仍有着许多女子,没有伯乐将她们从凡尘里挑出,而唯有科考是最好的途径。”


    江扶风对陆悯思的话置若罔闻,“而陛下若是担心此举会影响选官,可先允女子参与科举而不入仕。一来若真有佼佼者入围,那便是激励当下男儿更加发奋读书;二来若无入选者,那对科举选官未有影响,亦为当下读书的女子增长阅历。”


    “江侍郎,朝廷如此重视的科举,何能如此儿戏一般?”陆悯思驳道。


    江扶风却是从袖中拿出一书文,“陛下,此乃陆恒一老先生曾为女子入科考而设想的多种详略,还请陛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