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该花痴

作品:《岁致流光

    新晚不禁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她大四,找毕业实习时接到了匠承的面试,刚走到会议室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四个面试官里的唐清上。


    没轮到她之前,她就曾在外头听到过各种对他的溢美之词。


    初见他低着头查看手机,清爽利落的乌发给他的面容遮上了大部阴影,却让她一阵惊艳,冬日的暖光从他们身后的玻璃窗外,投下室内一道光影,却仿若唯独为他镀了一层金光。


    而随着他一抬头,与她对上视线,直让她差点乱了脚步。


    他的样貌着实出众,俊朗的五官轮廓刚毅,却还有些雅正斯文的秀气。


    明明没有任何介绍,可她一下就联想到了公司简介上的名字,只觉得,人如其名。


    他开口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专业是播音与主持艺术,为什么会想来匠承工作?


    那时她年少阅历浅,还多少有些轻狂,说:我认为贵司从事的非遗文创工作与艺术无不相关,在市场的潮流中,每个人都应该审时度势,这一点我觉得贵司的理念和我很符合。


    他便迎着她的目光凝视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就将他只扫了一眼的简历给合上了。


    虽然从他冷漠的神态中看出了无法令人愉快的否定,但是那会儿,她依旧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


    好像从清澈湖面望见了深底的绚丽。


    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看着,可看久了,却令人陷了进去。


    只是这会儿尹新晚率先轻巧地移开了视线 ,盯着眼前的地板,指甲就微微抠在了手机壳上。


    医生看见了尹新晚的闪躲,递了张单子给唐清上,就让他缴费去了。


    后来看向她便语重心长。


    “这人打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啊最好及时止损。”


    尹新晚反应过来,原本闷闷不乐的人瞬间就乐开怀了。


    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一天。谁让他一直板着一张脸的。


    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尹新晚嘴角边就还挂着些没忍住的笑意。


    唐清上看着她的悦色有些不解,她抿着笑,嘴巴没设防地,脱口而出。


    “医生以为你家暴我了。”


    唐清上的眼里就露出了细微的震惊。


    认识这么久,尹新晚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见这样的情绪。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大妥当,她瞬间就又噤了声,后来仰起头就又对着唐清上笑了笑。


    “唐总,恭喜啊。”


    之前的偶遇,她可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装作没看见,但是这一次,不行。


    满脑子想着自己要是没辞职,估计也能吃上两块喜糖,出口便是一声客气寒暄,只是她后半句狗腿的祝福词没能说出来。


    出现在不远处妇产科的女人携着身旁男人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而唐清上朝着对方点了点头,转头看见她呆愣的表情,很是淡然地不疾不徐道。


    “我表姐,旁边是她丈夫。”


    “!!!”


    尹新晚很是讶异。她认错了?那不是他太太?这不科学!


    她的表情大写着囧字,而唐清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继续问:“恭喜什么?”


    “……”


    她现在拜个晚年还来得及么?


    尹新晚很想忘了这一茬,可不死心的唐清上难得噙着带着细微兴致的笑意,还在逼问:“嗯?”


    尹新晚被逼上梁山,只得硬着头皮,“恭喜……你表姐发贵财子!不是,发财贵子。”


    啊呸!


    “恭喜你表姐喜得贵子!”


    尹新晚想,她的嘴一定是被扇歪了。话都说不利落,简直丢他们广播人的脸。


    尴尬地捂着脸苦思冥想怎么找补,却听某人一阵清清朗朗的笑声。


    “你脸疼了?”


    尹新晚怔了怔,她的这位前老板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总是一副清冷疏离,令人觉得高不可攀。虽然笑起来格外好看,但是多是清浅一笑,如此明显的笑容,她还是第一回见。


    好像二月暖阳照拂雪。


    她呆呆的看着,头就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


    “不是,脑子打歪了。”


    唐清上扑哧一笑,俯身低下头,就在与她视线平齐的角度,认真地一字一句。


    “还好,没歪。”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尹新晚下意识向后仰了仰,脑子一瞬空白。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只是后知后觉地,这人是在看她的脑子吗?


    唐清上瞧着她讪讪的笑容,很快就又直起了身。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男朋友来接我。”


    有些事不说,不代表它就过去了,那些纷乱的往事它一直都在那里,时不时如电影的倒带一样回放,只有不见面时她才能勉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尹新晚扯了一个谎,后来心虚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说:“……也祝你感情顺利,心想事成。”


    “你可真会说话。”


    唐清上紧盯着她,突然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很高,因此每次对她说着话时,总要低下头来。


    可此时平仰着头,只余眸光向下,轻飘飘地揶揄,尹新晚就觉得比先前直俯到她面前,还要莫名地有压迫感。而这一句,她很清楚是反讽。


    “借你吉言。”


    接着只听他似笑非笑的自顾自道,说着漠然的径自转身迈开脚步,就轻声催促。


    “那走吧,快点。”


    尹新晚想不通唐清上为什么还不走?


    到门口时,他的司机就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只是他仿若未闻,拿出手机就在一旁看起了消息。


    尹新晚并非有意窥探他的隐私,只是——什么消息啊?这会儿在冷风中非看不可?


    余光瞥过去,就见他一个个点开,却一个也没回。


    幸好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来得及时,她连忙接起,就做声告别。


    唐清上突然肃声喊住了她。


    “尹新晚。”


    尹新晚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然后就听他冰冷的话音在夜色里响起。


    “别找会家暴的男人。”


    司机师傅很少看见客人会主动坐副驾驶,看见跑过来的尹新晚满脸喜悦之情,瞬间就热情地和她聊了一路。


    尹新晚随口应了几声,直到到家了,就还在回想唐清上看见她故意躲他的阴沉表情。


    不过,一个问题横在那里,如果解决不了,那就绕过去,她向来都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得开心。


    在视频账号下做了解释声明,忙着新节目稿,夜里好像做了些梦,但第二天就忘了。


    下午,尹新晚从苏镇回来,刚在工位坐下,准备一会儿做节目,徐紫蓝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一份停职文件甩在她面前。


    “尹新晚,当初我让你帮忙,你还不乐意,现在却抢起了我的节目,你可真好意思。”


    先前听说台里让她继续代班《爱月之城》,尹新晚只当徐紫蓝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停职。这会儿来回跑了一整天有些疲惫,听了徐紫蓝的恶意指责,人也有些烦躁。


    “你被停职是台里的决定,和我没关系,再说了,因为什么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


    “如果不是你说报警处理,事情会被闹大吗?明明没什么事的,你给我摆一道!”


    “我给你摆一道?我因为你,蒙受了不白之冤无妄之灾。你要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你做了什么,可以继续在这里闹。”


    最后一句话好像触到了什么开关,徐紫蓝瞬间就转头看了眼周围围观的人,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冷笑,“好,尹新晚,你行。”


    不等上前来劝阻的同事,直接摔门走了。


    恰逢她连着几天没日没夜想方设法修改的节目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节目总监驳回,让她联系“匠承”,她一身的火气就可以直接去演怨气撞铃。


    气死了,不干了!摆烂!


    但是人家都干,我不干,那也不行啊?!!!


    挣扎了一天过后,尹新晚决定向生活低头。想着反正上次在医院见也见了,不差这么一回两回。


    可是一连两天的电话打到“匠承”总裁办的预约却都被回绝了,后来还直接变成了忙音。


    她松了一口气,想着以联系不上对方为由,说服节目总监换备选、换方向。节目总监反倒质疑起了她的工作态度。


    气得七窍生烟的尹新晚把这些破事说给闺蜜娄惜听时,两人在夜市撸串,配合着烧烤摊冒出的徐徐白烟,就相当的形象。


    娄惜安慰了她一通,后来勾过了她的肩,眼里就聚起了狡黠的光,“刚好我最近有一个需要收拾的麻烦……”


    ……


    “时间来到17点55分,今天的《爱月之城》到这里也就要说再见了,最后一首《有可能的夜晚》送给大家,让一切发生可能,下周一同一时间我们继续相约,不见不散。”


    播音室里,显示屏上的倒计时还剩五分钟。


    尹新晚掐着时间,说完最后的结束语,就还轻松愉快地补了句:祝大家周末愉快!


    因为上次的事,她一直恨不得尽早将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平日里一向轻快的主持风格最近收敛了不少,就怕让徐紫蓝以为她在洋洋得意。


    眼见节目在如此过分愉悦的氛围中结束,这会儿她还哼着小曲儿绕去洗手间,陈欢喜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跟着追来的八卦阈值也不断爬升。


    “今天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难道是你的选题通过了?总监决定给你提绩效工资了?”


    媒体人是没有什么周末可言的,各种节目安排、通告采访以及突发事件致使她们必须全年无休,陈欢喜就不认为她会因为一个并不存在的周末而高兴。


    尹新晚摇了摇头,拿着粉盒轻快利落的补了妆,转头就以一副明媚的笑容,言简意赅地说:“我去相亲。”


    陈欢喜的脸上立即一副汗毛竖起的惊悚表情,“这次又是哪个大冤种?”


    说起来,尹新晚她自己没相过亲,但是替别人相了几回,回回以狩猎之姿见识生物的多样性,然后携胜利而返;别人万分抗拒的相亲,在她那儿,反倒好像变成了一种解压的方式。


    尹新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合上粉盒,便嫣然一笑,踩着一双为今天活动精心准备的恨天高扬长而去。


    相亲没什么好高兴的。


    破坏相亲,才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晚高峰的出行并不顺利,一路上一个红灯接着一个红灯,车子就还在高架桥上堵了半个小时,等到尹新晚到达相约的地点时,就比原来约好的时间还晚了二十分钟。


    然而今天的她难得气定神闲,施施然的抬步下车,挽过耳侧的秀发,又轻提起一侧摇曳的长裙,才从木板小道穿过院前的草地,漫步至的内里的西餐厅。


    似乎因为是定位高档的餐厅,布置高雅的餐厅内人不多,仅有三两人影于华灯下推杯换盏。


    尹新晚的目光扫过周围,一时也不确定对方是还没到,还是已经等不耐烦走了。一股不战而胜的失望瞬间攀爬而上。


    然而,就在她的一声轻叹里,余光却突然瞥见了窗边位子上的人,一身剪裁合体的衬衫将他的背影修饰得很是拓落。


    随着他微仰头啜饮一口红酒的动作,头顶照下的光影在发丝上一泛一隐,好像会跳舞般;虽看不见正脸,但看着就像是个帅哥。


    不过,是不是帅哥不重要,重要的是帮娄惜解决这个麻烦,顺便抒发一下自己这些天怨念横生的心。


    出现的服务员得知她今晚有一场相亲,了然般的目光随着她投了过去,她已不待对方出声,朱唇一扬,就风情摇曳的径直而去。


    “不好意思,唐先生,我来晚……”


    傲慢的步子悠悠靠近座位,尹新晚直坐到了眼前人的对面。


    接着,她就在他的幽眸里看见了自己惊愣的神色。


    而他,将手中酒杯微微拿离唇边,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投来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微芒,嘴角好像有点浅浅弧度,实则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