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幌子
作品:《孺人今天抛夫弃子了吗》 金盏是泱泱在司学堂乃至整个上邶为数不多交好的朋友,自她入司学堂,金盏就待她不错。
被杨芷带头欺负抢了她饭食的那段时日,金盏日日省出她的一半偷偷送给她。
直到后来杨翊知道自己妹妹做的事,安排人送饭给她。
私心来说,金盏心地是不错的。
可泱泱没想过真的做女官,也没想过生并蒂情。
与金盏在宫墙内相依取暖这回事,假使她真的进宫,假使她没有与小算盘横也思竖也思也没什么。
可假使便是假使,金盏还替她和小算盘送过寄情纸鸢呢,怎么对她生了这个心思。
泱泱眨了眨眼。
“你这个心思,我……我应不了,此生我肯定是要嫁小算盘的,来生咱们再……”
“嗯?”
金盏长长拖了一声,脸腾的红成荔枝。
“你,你说什么呢,你和你那纯情小郎还是我给你们把门让你二人相会的呢,再说你是女子,我,我怎么可能……”
话说到此便够了,泱泱忙打断,“没有最好,你说话那般含糊,吓煞我了。”
“你还吓煞我了呢。”
金盏重新坐下,仍旧支着下巴,烛火柔柔打在她脸上,使得她麦色的脸愈发明烈。
她陷入回忆般道:“我还记得你初进司学堂那日,我一眼便注意到你了,那时我师父说你的气度跟一般的贵女不一样,定是要做娘娘将来在后宫掀起腥风血雨的,要我将你敬着。”
“娘娘?”
泱泱噗嗤笑了一声,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琅玕姑姑可是看走眼了,我这个出身,还是胡人之后,做什么娘娘,能掀起什么风雨。”
金盏撅个嘴不服,“出身低微怎么了?胡人之后怎么了?当今的黎贵妃不也是沽酒女出身被陛下看重一步步爬上去的么。”
今日二人这话叫人听见,定是要拖出去打几板子的。
泱泱不安的一直朝门口看,这一转身,就叫金盏瞧见了她那伤痕纵错的背,细看,还有些狰狞。
金盏叹了一口气,有些害怕的避了避眼。
“若不是你背后的疤痕,你便是选不上太子妃,也定能选个侍妾,日后平步青云的,你尼姑庵那是什么师太,将你磋磨成这个样子。”
泱泱背后的疤痕自己没看过,白玉和紫桐都说有些可怕,她一向爱美,掩耳盗铃不去理它,至于怎么留下的,她也不记得了。
白玉说她们在尼姑庵时没少挨打,白玉身上也有些,不过没她这般严重。
金盏一叹就没个完,又道:“那时我瞧你智勇双全,当时皇后殿下派人来试探你们这一批其中有没有机灵人,那些贵女一个个都信了皇后殿下的人会给她们泄题,只差没把自己头上的金钗银簪秃噜干净使贿,只有你一眼看透了,非但看透了,还推了丞相家的千金一起出来说不适要告退,到后头那些贵女都顶着宫规冰天雪地跪了两个时辰,就你和那个太傅家的沅晞没事,我还觉得你傻,大好机会,你非要跟别人分了,分了便分了,皇后殿下召见你还不中用的起了疹子没去成,要是没撞见你往身上涂草汁,我也真觉得我师父看走眼了呢。”
“你在宫中没少见那些妃嫔宫女们争宠使手段吧,我这点哪够看的。”泱泱笑道。
金盏煞是认真,“够看,极是够看的,你杀杨家小娘那兔子时真将我惊到了,不止我,我师父也惊到了,你还说畜牲十两银子是杨家小娘定的价,扔银子扔的极是洒脱,我骇的腿都软了,杨家小娘的哥哥可是杨将军,当今长公主的驸马,将军府何等勋贵,你一个六品官员的庶女,我以为你不要命了招惹杨家呢,可是后头丞相的女郎替你说话,我才想明白,你救了那个沅浠不是你想救她,是要求她庇护,我到现在还记得杨家小娘的脸。”
金盏说的这件事,泱泱记得。
事出有因,入司学堂的贵女她的身份是最低的,其他贵女都套了马车来,她套的是牛车,牛还是头老牛,不知怎么老眼昏花的就顶了杨芷的马车。
杨芷性子跋扈,说的话不大好听,白玉拿银子做赔时打了白玉一掌,梁子就此结下了。
一头畜牲十两银子,这话确实是杨芷说的。
她不敢宰牛泄气,便骂白玉是狗,要随身的侍卫教训白玉,丢下了十两银子走了。
好在那时展护卫得了玲珑夫人的令看她是不是真的进了司学堂,将军府的府兵没打过展护卫,此事就这样先过去了。
可泱泱这人一向记仇,等到了机会,就还了回去,她也不晓得杨芷身为将门之后,却不是什么虎女,见了一点血就吓成那番模样,丢了怀里兔子抖了半日。
不过金盏还有一句是说错的。
沅浠庇护她,不是因为她免了沅浠一顿责罚,而是她同沅浠做了一个交易,她帮沅浠扶摇直上,沅浠庇护于她。
这些没必要同金盏讲,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无心进宫做女官,被撞见往身上涂草汁她就明白同金盏说了,“在宫中规矩那么多,小心翼翼伺候人,肯定是没在外面逍遥。”
金盏虽是意外,却很认同她这个说法。
金盏自小在宫中,在琅玕姑姑的教养下很通透,平日积极赚银子,储起金粒,为的是怕将来老无所依,早早便为将来做了打算,所以也没告发泱泱。
谈及此,金盏有些可惜,“你都不知道,我师父何等看重你,二十四司,师父早早便替你选起来了,我瞧她做无用功,跟师父说了一大堆你的坏话,什么文采一般,什么女工厨艺不忍直视,我师父倔强的很,非说只要她搭个台子,你定能被选为女御,以后后宫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么说,琅玕姑姑素日对她确实很是恭敬。
泱泱不知道琅玕姑姑这么看的起她,金盏一说,她还有些怔愣。
“姑姑不知道我如何落选太子妃的吗?”
“怎么不晓得,这件事还是师父同我说的呢,”金盏道,“师父说,获恩宠靠身子却不能一直靠身子,那样的恩宠不长久,你只是被那道规矩拦外头了,只要她给个机会,让你出现在陛下面前,你有千种万种法子拴住圣心。”
话越说越过分,泱泱也有些心惊肉跳,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吓她不轻。
打断金盏,泱泱道:“水有些凉,金盏,我忘拿寝衣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柜子里翻一翻?”
金盏手脚快,拿了她那件素罗寝衣。
泱泱怕她又说那些不敬的话,转移话头问起她近来亲相的如何了。
宫女到一定年岁可离宫嫁人,望有家有主,将来死后不致成为孤魂野鬼。
金盏虽然还没到年岁,却得了琅玕姑姑恩准,早早寻起来了。
说起这个,金盏气愤填膺,可有的话说了,泱泱听了半晌,捋了个大概。
金盏寻的这个,乃是一家酒楼的小掌柜,天生跛脚,不过长的五官端正,瞧着也是个有礼的。
本来此事就可以定下了,却不想那姓李的小掌柜是个骑驴找马的,都要与醋庄的小姐定聘了,遇到了金盏,知道金盏这等女官见过圣颜,赏了不少好东西,傍身的银子不少,便缺席了定聘宴,为防自己阿母难堪,还送信说阖家马车被堵街中,一家人都没去,将醋庄小姐一家晾的个颜面尽失,总之是个泼皮混账。
且不说琅玕姑姑,金盏知晓时就气的不轻,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酒楼。
然宫中近来出了大事,多事之秋,到底是宫人,也不敢湊这个关口放肆,只能生咽下这口气。
“如此说来,你就这般算了?”
泱泱绑完系带,将头顶微绕成卷的一头乌发理了理。
金盏气冲冲,“那能如何,师父不让我惹事。”
“惹事自然是不对的,”泱泱朝她一打眼,“不过我们可以出出气嘛。”
金盏眼眸一亮,“泱泱,你有法子?”
泱泱一点头,及时止住她的兴奋劲儿,“不过,我帮你,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金盏歪个脑袋,待凑过去耳朵听泱泱说完,笑涡一旋,“就这样啊,此事对我不是难事,如此,我们就说定了。”
*
东陵人有这样一个规矩,开酒楼食肆的,会在门外挂几面红边黑字的幌子,上头的黑字便是自家几样招牌菜。
自然也不是什么招牌菜都能往外挂的,南食一道,北食一道,漠北菜式一道,西平菜式一道,南疆菜式一道,至多挂五面幌子。
可但凡有些本事的食肆都不敢五面全挂出来,叫人抽脸,精挑细选两道挂上两面就是正经了。
姓李的小掌柜酒楼铺面不大,生意也是一般,门前却五面角幌迎风招展,若不是门前客稀,早被其他酒楼来摘幌子使麻烦了。
出不出气乃不是紧要的,先将骗出去的银子拿回来才是头等大事。
今日一早二人宽衣出门,金盏才漏嘴说出自己花了不少银子喂豺狼这件事。
一路上泱泱气的教训个不停:“这是什么?你出的银子被他挪做下聘,你这是替别人做嫁衣,是被人将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金盏被教训的一声不吭,半晌才弱弱辩解一两句,“我不是以为就要嫁他了嘛,他说酒楼近来却银子转圜,我琢磨自家的生意……”
被泱泱无语一瞪,金盏不敢说话了。
轿子一个急转,想是折过了平昌坊。
泱泱掀帘一股子热气见缝插了进来,这还真是天地为炉人为炙,难为坊市叫卖的小贩了。
彩幄翠帱,匝于堤岸,什么烟水明媚,碧波红蕖,哪还有心思看。
泱泱放下帘子,紧扇了扇手里的团扇。
“三十两对你算不得什么,但这样的混账,便是三文钱的便宜也不能叫他占,三十两,够买一套不错的头面了。”
金盏自小在宫中过活,琅玕姑姑教的便是心头一把刀,忍字当先头,和泱泱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同,那银子倒没什么,这闷棍吃的痛,打回去宽心才是正经。
她应完是、是、是,擦了擦额前汗问泱泱,“你到底什么主意啊?”
泱泱还没答话,轿子一晃,稳稳停下了。
五大三粗的轿夫在外头雄壮的喊:“二位娘子,客来酒楼到了。”
泱泱只道:“你且瞧着吧,我定要他扒一层皮。”言罢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热气难当,泱泱捏着帕子搭在眉骨顶着裂杀眼的太阳看了一眼那五道幌子。
桥市肉案吆喝声隐隐传过来。
泱泱看清暗道是这几样菜,她正想扭身问金盏这几道菜她有没有把握,就听到了金盏和几个轿夫的争执声。
“方才说好的一里十文钱,这不过十来里路你敢要半吊钱!”金盏捏这个荷包道。
几个轿夫人高马大,都是黑黝黝粗壮的汉子,往面前一站一堵墙似的,觍着脸笑道,“小姐您也得瞧瞧这天气啊,小的们干些力气活不容易,您就当打赏给小的们喝碗茶,否则这点事闹到法曹衙门前多不好看。”
“你们……”金盏一咬牙,拢开了荷包,愤愤拿出银子骂道,“晦气!”
那几个轿夫乐颠颠的捧着手准备去接。
寻常人家谁坐轿子,都挤油壁车去了,能坐的起轿子的定是家底不错。
果然金盏指间拈出来一枚银闪闪的,眼瞧要落到他们手里,半道出来一只柔白的玉手截了。
泱泱将那碎银子往金盏荷包一扔,“去衙门多麻烦,你们顺着主街一路直走,去我们府上取吧。”
说着侧身拉开金盏胳膊间搭的披帛,露出腰间被掩的宫牌。
轿夫们不识字,却认得那铁青铜牌上的牡丹花样。
东陵以牡丹为国花,只有皇家的人用的起,再不济也是个宫女。
虽是在一片皇土之上,皇家、朝廷、宫里这等词眼还是极遥远吓人的,几个汉子一怔。
泱泱敛起笑意,漫不经心低斥:“滚!”
几人扛着轿子跑了,带起一片飞尘。
金盏看着,扁了扁嘴:“这大日头走了这许久,原先的一百文我还准备绞了银子给他们呢。”
“万事先心疼自己,别心疼不相干的人。”
泱泱两下给她绑好荷包,扯着朝酒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