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油锅里泼了一瓢, 大喇叭里的通知才刚说完，家属院里就一阵欢腾。


    哪怕是大院子弟，也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军旅生涯, 有人也想上大学, 可是十年的中断，葬送了他们的梦想。


    一朝恢复高考, 这就是久旱逢甘霖。


    即便之前就有消息传出来了, 大家伙心里也不踏实，如今通知真的下来了，似乎一切都有了定论, 他们的付出是值得的，他们的努力是有回报的。


    广播里说了, 他们南省的高考会在12月8日, 如果加考英语会有三天, 不考英语两天就能结束。


    只有一个来月的学习时间啊，这时间有多紧迫，他们当然是知道的。


    可又因为他们早早的学习了这么久, 反而心里又没那么忐忑了。


    他们不由庆幸生在这个大院长在这个大院，出了这个大院, 又有谁能像他们这样幸运。


    听着广播，郑校长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跟她爱人道，“咱们大院的孩子都该感谢薛老师啊。”


    若不是薛明珠提议, 郑校长她根本不会想到开办夜校，即便开班估计也只扫盲，也并不重视。


    如今恢复高考了，夜校的存在就尤为重要了。


    她也不休息了, 赶紧起来去学校，她得开会跟老师们研究，还得跟上级汇报，然后看看能不能为学生们弄来更多的资料。


    而薛明珠在听到这个休息的时候正在午休，听见动静鞋都没穿就跑到了院子里侧耳倾听。


    半晌，隔壁的房顶上，宋大嫂震惊道，“薛老师，真的恢复高考了？”


    薛明珠笑着点头，“是呢，恢复高考了。”


    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只是在这种时候她最想分享喜悦的人却不在身边。


    如果他在身边，想必会鼓励她吧。


    薛明珠眼睛突然模糊了，她伸手擦去眼泪又去洗了把脸，便出门了，快到上班时间了。


    出了家门，外头人更多，别说年轻人了，就是老太太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大事儿上她们或许不懂，但人自古以来就崇拜读书人，在十来年前如果哪个村里有人考上大学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见薛明珠出来了，张大妈眼睛一亮，“薛老师，你听广播了吗？”


    薛明珠脸上的喜悦不比她们少，点点头说，“听见了，大院里的人估计都听见了。”


    张大妈说，“你说我家大小子今年能考上吗？”


    张大妈对薛明珠态度改变不光是因为和薛明珠打架的原因，也有她大孙子夜校在薛明珠班上学习的原因。薛明珠没明确说，只道，“付出了肯定会有回报的，况且咱们大院的孩子可是早早的就学习了呢，这已经比好多人好多了。”


    听她这么说张大妈顿时高兴起来，然后又开始跟几个老太太吹她大孙子多努力多用功了。


    薛明珠忍不住发笑，若是张大妈的孙子听见自己奶奶这么吹，估计能臊死。考上了还好，万一考不上，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可是薛明珠走了一步跟人聊了一路，发现不止张大妈这样，不少人都是这样。


    大家都觉得提早学习也得了更多的学习机会，考上大学的几率也比其他人多。


    不少人都知道夜校是在薛明珠的提议下办的，看见薛明珠都忍不住夸两句，然后再感谢薛明珠的提议。


    薛明珠到了学校的时候，一群学生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薛老师来了。”


    学生们纷纷围了过来，“薛老师，真的恢复高考了吗？那我们以后也能参加高考吗？”


    薛明轩站在人群之外，但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


    一张张稚嫩的脸，以前可能就没想过高考的事儿，现在跟一记重锤是的砸在所有人心口上，想不知道都难。


    薛明珠点点头，“是，等你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也能参加高考了。你们想考大学吗？”


    这话简直就是白问，学习再差的学生也有一颗考大学的心呐。


    薛明珠笑了笑，心情颇好，“虽然看着离你们还有好几年的距离，但是初中是打基础的时候，初中打不好基础高中想跟上就难了，你们现在才初一，不管以前学习好坏，从现在开始都努力起来吧。”


    “我们都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


    “对，我们都好好学习。”


    学生们精神头十足，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薛明珠很为他们高兴。


    鼓励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回去准备上课了，她走到薛明轩跟前说，“有话想跟姐姐说吗？”


    薛明轩眼睛非常亮，看着姐姐说，“姐姐，我会考大学，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薛明珠一愣，不由笑了起来，因为这话薛萍萍也说过。


    她甚至都怀疑等过几年之后他们家又得搬家了。


    “姐姐知道了，快去学习吧。”


    薛明珠和薛明轩说完便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格外的热闹，要上课的颇为高兴的去跟学生分享好消息了，不上课的则一起讨论高考的事儿。


    见薛明珠从外头进来，蔡老师笑道，“咱们的大功臣来了。”


    这话倒不是调笑，而是他们真的这样认为。


    夜校要没有薛明珠去提议，估计也不会开办，都在一个大院住着，谁家或多或少都有亲戚朋友孩子有适龄的孩子。能提前这么久学习，已经占了先机了。


    被打趣了薛明珠只笑了笑，“蔡老师就会拿我打趣。”


    “这可是说的实话。”蔡老师道，“现在出去看看，哪个学生不高兴疯了了啊。谁说起薛老师来不得夸上两句。”


    林老师赞同的点头，“当初跟丁大娘吵架那回，要是在这之后，能帮忙的肯定更多了，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老太太给淹死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倒是没再碰上了，薛明珠的生活也总算消停了。


    现在恢复高考的同志下来，薛明珠更没其他的心思了。


    下午放学才出校门，就见许久不见的薛明礼在学校门口等着了，她一愣过去道，“大哥。”


    薛明礼温和的笑了笑，“走，去家里，你大娘做了不少饭菜，等你过去吃呢。明轩萍萍还有爷爷他们也都过来了。”


    薛明珠惊讶，“这么隆重？”


    “大家高兴嘛。”薛明礼看着旁边的堂妹忍不住唏嘘。


    认真说起来，他因为一直跟在爷爷身边照顾，所以跟薛明珠姐弟俩相处的时间比他亲弟弟亲妹妹相处的还要多，对他们也是当亲弟弟亲妹妹看待的。


    他可以说看着薛明珠从单纯的小姑娘慢慢长大到现在的。到如今他的妹妹也能做出一些事情让人提起来就赞不绝口的。


    不过薛明礼觉得这样的改变也是好事，起码不用担心她再受欺负了。


    薛明礼笑了笑问道，“听明兰说你们要一起考大学。”


    薛明珠点头，“是，我们之前就一直盼着，现在终于下通知了我们肯定要参加的。”


    薛明礼点头，“大哥相信你肯定能考好的。”


    薛明珠瞥了一眼堂哥，堂哥还是那么温和，堂哥给她的感觉和她爷爷是差不多的。她说，“大哥，我肯定能考上的。”


    “那你准备报考哪里的学校？湖城大学还是海城还是首都？”薛明礼似乎怕她现在没打好注意，便添了句，“现在考虑这个似乎也有点早了，你再想想。”


    但这个问题薛明珠早就想过了，也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呆在湖城市等着谢宽。


    可这样的念头想想也就过去了，她不止是谢宽的妻子，她也是她自己。


    虽然她坚信谢宽会回来，但什么时候回来她却不知道。


    她清楚的知道，不管谢宽回来不回来，她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去走的，她相信谢宽也一定会支持她的。


    薛明珠没有犹豫，对薛明礼道，“大哥，我要考首都的。首都是咱们华国的中心，我只小时候去过，我想去感受一下首都。”


    薛明礼一愣，“我以为你会选湖城或者离着湖城更近一点的海城。不过去首都也好，那边毕竟是首都，好的学校也比较多，挺好的。”


    他没说谢家人也在首都的话，因为他知道堂妹虽然看着好说话，但性格也很执拗，他劝跟不劝区别不大。


    薛明珠咧嘴笑了笑，“谢谢你大哥。”


    薛明礼能这么支持她，似乎让薛明珠一瞬间变成了会依赖人的小孩子，而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很厉害的薛老师。


    “都叫我大哥了还跟我客气。”


    薛明珠从善如流，“好了，我不谢了。”


    兄妹俩有说有笑的走过，路上碰见其他人也说两句恢复高考的事情。


    薛明珠有预感，今晚的大家属院甚至于整个湖城市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到了薛鹤飞家中，薛鹤鸣和薛启民连同薛萍萍和薛明轩已经都过来了。


    杨凤梅带着年轻一辈收拾桌子张罗端菜端碗，薛明珠兄妹是最后来的，见他们来了便上桌。


    因为是个好日子，薛鹤飞还拿了酒瓶子，除了小孩子和薛明珠薛明兰这要上课的，其他人都倒了一杯。


    薛明兰还故意道，“二哥，你也不算大，你不打算参加高考吗？”


    薛明清像看怪物是的看她，“自己要考别拉着我，我可没空。”


    说着这话脸上都有点荡漾了。


    薛明兰啧啧道，“知道了，知道你搞对象了，要结婚了，出息。”


    前段时间杨凤梅托人给薛明清介绍对象，最后俩人看对眼了，女同志是在部队医院当护士的，俩人都对对方很满意，现在已经在接触了。薛明清下班后又不上夜校，就跟女同志黏黏糊糊的。看这样子估计离着结婚也不远了。


    薛明清耳朵有些红，但还是哼了一声，“你就是羡慕。”


    羡慕也是真羡慕，薛明兰在婚事上就没那么顺利了，她跟秦勉也接触了一阵子，可秦勉对她跟对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薛明兰也很无奈，可又觉得这事儿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就一直这么着了。


    晚上薛明珠还得去给夜校的学生上课，吃完晚饭也得出门了。


    姐妹俩一起出门，薛明兰叹了口气说，“以前没恢复高考的时候盼着恢复，可现在通知都下来了我又觉得迷茫了。”


    薛明珠瞥了她一眼，“迷茫什么？不知道考哪个学校？”


    “也是一方面吧。”薛明兰烦躁道，“现在每天都能见面都没进展，如果我考上大学去上学了，那我俩岂不是更没希望了。”


    薛明珠一愣，忍不住皱眉，想说两句大道理，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人是不一样的个体，没个人都有自己更看重的东西。


    在她看来等谢宽很重要，陪伴他也很重要，可考大学对她来说同样重要。


    通过谢宽这件事薛明珠也明白一个道理。


    女人不能依附男人而活，先前她觉得当老师很好，是因为当老师稳定，谢宽时常回来两人能够团聚。自己内心里究竟喜欢什么反而没有过多考虑过。


    这几天她就在想，恢复高考了，大学她考什么？


    是考师范以后继续当老师，还是去读新闻专业和上辈子一样当个编辑，亦或者去当个记者？


    她虽然大的方向是很坚定的，但在选择专业上还是有些迷茫的。


    自己都迷茫，又该怎么劝薛明兰呢？


    见她没说话，薛明兰还有些不习惯，“你在想什么？”


    薛明珠：“在想你的问题，在想我如果考上大学的话我该读什么专业，报哪所学校，未来从事什么专业。”


    “你也会苦恼这些啊。”薛明兰有些惊讶，“这么说起来我似乎比你好一点，因为我肯定要学艺术类专业的。不过我心里也没底，舞蹈演员的生涯太短了，我如果报的话可能报别的专业，我自己心里也有点儿底。我更心烦的是秦勉这件事。”


    薛明珠叹气，“那你跟他表白过吗？”


    薛明兰的脸嗖的就红了，“没有。”


    好像更郁闷了。


    薛明珠有些意外，她以为以薛明兰的个性早就说了，她还觉得秦勉这人不地道，接受就处对象，不接受就说明白。


    感情薛明兰一直自己单相思什么都没说呢。


    但这就糟糕了。


    这还有一个来月就要高考，万一这时候薛明兰表白了，结果又不好，那打击可就很严重了，那不得影响高考了？


    薛明珠沉吟，薛明兰问，“你说我要不要在高考之前去表白吗？”


    来了。


    薛明珠心下叹气，“你有把握吗？”


    薛明兰又郁闷了，摇头道，“没有。”


    薛明珠道，“那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表白了，万一他也要参加高考，你表白了对他有影响不说还会影响你自己。不如等高考之后，高考完了也不是说立马就填志愿，你再想清楚要不要表白，如果成功了，兴许你俩还能报一所城市。如果不能成功，你也收收心该报哪儿就报哪儿。”


    这么一说似乎也对。


    薛明兰也不纠结了，当下做了决定，“那就高考结束之后再说。”


    晚上上课，自然又是一番讨论，学生们知道当初是薛明珠提议办夜校的，对薛明珠更是感激。


    薛明珠跟他们讨论完之后便说道，“我那有一套数理化丛书，如果要报考理科的倒是能帮到你们，你们可以派个代表去我那边拿了抄一些重点的题目，然后回来分享。”


    她顿了顿道，“当然，这样的资料书兴许新华书店会有，大家可以发挥自己的本事，高考是走独木桥，要想过去，大家必须各显神通。最重要的还是大家一定要有恒心要有毅力去克服眼前的困难，才能进入大学校园。能考上自然是好，如果考不上也不要气馁。高考毕竟中断了十年，在这十年里积攒了太多的考生，不少认都盼着高考能够改变生活，如果一次不成，我盼着你们能打起精神下次再试试。”


    她说完，台下有人问道，“薛老师你会参加高考吗？”


    薛明珠抬头望去，居然是秦勉。


    这大概是秦勉在课上头一次发问了，而且还是问这样的问题。


    薛明兰已经惊讶的看向秦勉了。


    但秦勉却认真的看着薛明珠等着她的回答。


    薛明珠也不躲闪，点头道，“当然，我会参加高考，甚至在有一点传言的时候我就在准备高考了。”


    秦勉点了点头又继续发问，“那薛老师会报哪里的学校。”


    薛明珠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首都。”


    秦勉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带了点讥诮，“我以为薛老师会报考湖城这边的学校。我听说薛老师一直不肯接受谢营长牺牲的事儿一直等着他回来。看来是我理解错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震惊于秦勉的大胆和……刻薄。


    是的，虽然有少数对此感到疑惑，但是更多的人觉得秦勉这样的问题对薛明珠来说过于刻薄了。


    但秦勉似乎并不受周围人的影响，眼睛直视薛明珠问道，“薛老师，你能回答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