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到达三中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计程车停在校园门口,结了账后她下车,赵老师为人爽利,早就跟门卫打好招呼,她报了名字后,保安为她开了门。


    这一路上,她的脑子就没歇下来过。


    丈夫还在世时,虽然工作繁忙,但女儿的学习基本上都是他在管,也是他在跟学校老师打交道。他去世后,郑晚才真正地一点一点的独立起来,可是该怎么跟老师打交道,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依然是道难题。


    她在想,她该怎么把握好这个度。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作为母亲,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孩子。


    但最关键的是让老师相信。


    她不太清楚现在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不能给女儿洗清舞弊这件事,学校会不会记过?会不会给女儿的未来带来不好的影响?


    等到了教学楼,她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没敢停下来休息。


    等来了赵老师所在的班主任办公室,她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让他长点记性。”


    她脚步顿住。


    从她的角度往里看,只看得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影。


    赵老师在电话里说,女儿跟班上的一个男生传答案,难道这人就是对方的家长吗?


    她似乎迟到了。


    思及此,出于礼貌,她伸手,轻轻地扣了扣门。


    声音传来,赵老师这才看到她,明明焦头烂额,却还是冲她笑道:“思韵妈妈,来了啊,正好,这也要跟你解释今天的事。”


    郑晚是快步而来,胸口起伏,心跳也快。


    她还没顺过气来,下意识地便道:“赵老师,麻烦您了,我家思韵劳您操心。”


    本来背对着她的男人,身形微顿。


    她走进办公室,不经意地跟他对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照进办公室里,似乎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灰尘。


    这一瞬间,郑晚以为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光。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可能老天爷也听到了她的独白,她才在心里想时隔太多年,早已经忘记了初恋的模样,结果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视的几秒钟,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时,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挪开了视线。他依然高大,一身正装更显身姿挺拔,身上早已经没了当年的稚嫩青涩,郑晚常年跟人打交道,看得出来,如今他应该事业有成,这通身强势的气场一定是身居上位养成的。


    赵老师弯腰给郑晚倒了一杯热水,“思韵妈妈,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也是听了监考老师的话太气了,打了电话让你来。主要是我问郑思韵,郑思韵一直不吭声,问什么都不肯说,这不是让人误会?我这心里也急,好在严煜自己坦白,说他是要扔纸条给另一个同学,谁知道纸团扔到了郑思韵脚边,她就捡起来,碰巧被监考老师抓到。”


    郑晚面上表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有些尴尬,捧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指都在微微收紧。


    按道理来说,当初分手了一切都已经释然。郑晚也没有想过还会同他再见,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她现在反而羡慕严均成,他应该是没认出她来,毕竟他们已经二十年没见,二十年足够发生好多事情,就比如她,早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结婚生子,现在孩子都十几岁了。像他这样的人,人生经历应该比她更丰富多彩,忘了她这个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通了这一点后,郑晚的心情也平静沉淀下来,她轻轻点头,依然含笑道:“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赵老师,思韵前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本来想替她请假的,但这孩子性格倔强,可能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等回家了,我再好好跟她说说。”


    赵老师道:“我就说,这孩子看着就不在状态,不舒服得去看医生,可千万不能自己撑着。”


    “好的。”郑晚客气地应下来。


    赵老师余光瞥见严均成,一时也犯难了。


    都不用主任提醒,她都知道严均成是谁,也知道严家以公益的名义给学校捐赠了不少东西。这是需要客气招待的人,但问题来了,严均成的侄子他是实打实的作弊啊!


    虽然严均成很客气,嘴上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客套话。


    “严先生,严煜其实是个好孩子。”说这话,赵老师完全是昧着良心,却也不得不说,“他很诚实,这次他就主动坦白了事情跟郑思韵同学没有关系,究竟该怎么处理,我们会商量,你们家长在家里也可以跟孩子好好沟通,这马上也要中考了,看看孩子是个什么想法,只要他自己愿意,我们各科老师包括班上的同学都会帮助他。”


    郑晚以为那是严均成的孩子。


    过了这阵尴尬后,她甚至还在想,可真是不一样。


    她认识严均成的时候,他就是年级有名的学霸,是老师寄予厚望的学生。那时候,他就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静了几秒后。


    就在赵老师都忍不住复盘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戳家长心窝时,严均成开口了,“好,回去后我会跟他聊,劳烦老师了。”


    “应该的应该的。”赵老师干笑,“只要孩子们能好,这些也不算什么。那,严先生,等有了结果后,我是联系你还是?”


    严均成低头,扫了一眼腕表,神情淡然,“他妈妈要回来了,打她电话就好,麻烦了。”


    赵老师应了。


    事情解决了,严均成也没再继续留在这里,跟赵老师道别后,他便往外走去。


    步伐沉稳而有力。


    不由自主地,赵老师跟郑晚都没开口说话,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赵老师才彻底放松下来,看向郑晚,“思韵妈妈,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吧?”


    郑晚摇摇头,失笑,“没有。”


    赵老师这才有空打量郑晚。


    也许是一路赶过来,她的发丝有些凌乱。郑晚有一头蓬松而又柔顺的长发,可能出门急,今天倒没平常那般打理,只是用发夹随意将头发抓住,几缕长发散落,气温渐凉,她穿着杏色风衣,纤细的手指提着黑色手提包,难掩柔弱之美。


    同身为女人,赵老师深知,郑晚是真正的外柔内刚。


    如果当真柔弱不堪,又怎么可能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又怎么能撑起家中生计。


    几次她都有心想问问郑晚的感情生活,但话到嘴边,分寸感迫使她又将话咽回去,身为班主任,她总是跟家长保持着一定距离。


    “坐下来缓缓。”


    赵老师温声提醒。


    郑晚面色实在算不上好,今天来学校太匆忙,早上擦的口红早就淡了,露出本来淡淡的唇色,她身姿纤细窈窕,此时此刻未免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多谢。”


    对于别人释放出来的善意,郑晚总是心怀感激。


    丈夫还在世时,所有的难题他都一个人扛下,哪怕年过三十她依然无忧无虑。


    突如其来的意外带走了她的爱人,她才惊觉他替她挡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可他不在了,她要学会自己撑起一个家来,这六年来,她听过嘲讽,遇到过挫折,但收获最多的还是他人的帮助。


    “思韵看起来也不太好,也不是很重要的考试。”赵老师自然在意成绩,但她也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略作思考后有了答案,“等会你带她回家,让她好好休息。”


    郑晚点点头,今天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


    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帮女儿正名,来了后,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事情已经解决,她女儿没有舞弊。


    忧的是,碰到了故人。


    仔细想想,也不能算是忧,他们多年没见,他也不记得她了,她不应该太在意这次的碰面。那些过往早就过去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又懂什么呢,分手时的确难受过很长时间,彼时以为刻骨铭心,然而等她去大学报到,没多久后就认识了她丈夫,后来回忆起来,不过是过家家的一段过往。


    但……


    依然尴尬。


    他的儿子跟她的女儿在一个班。


    “马上中考了。”赵老师语气又忧愁起来,“可真是担心这群孩子。踏踏实实中考上高中考大学多好啊!”


    郑晚一听这话,微微出神。


    这下心情是真的踏实了。是的,下学期就中考了,他们应该不会有碰面的机会。


    虽说他不记得她了,可看到他,她还是会不自在。


    ……


    严均成下楼。


    司机早就在车上等候着了,他是个机灵的,远远地看到严均成,赶紧推开车门,站在一边候着。


    他给严均成开车也有四五年了,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


    只见严均成越来越近,他心里直打鼓——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感觉严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