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一过，奶奶便急着合计我与史家二小子的婚事。


    恰逢宫里选秀，未婚配的臣女大多都要参加，我爹与三叔同在朝为官，我的婚事一定，家中未有婚配的便只剩下二堂妹了。


    按理说，这被送入宫中的，理应当是二堂妹，可万万没想到，临了临了，却出了岔子。


    二堂妹被选定进宫的前几日——


    “史二既已与你堂妹互许终生，你这个做姐姐的，自当成全。”


    我爹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他的宝贝骨瓷茶杯，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告诉我，趁早断了要嫁给七王爷母妃娘家嫡系二少爷的心。


    “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莫要吵闹，事已至此，你便成人之美，入宫去。”


    态度之坚决，仿佛我不是他亲生女儿，而是抱养来的养女，丝毫不留情面，吓得众人安静如鸡。


    “我意已决，难不成你还要为个男人与家里闹翻才行？”


    不得不说，我爹黑着脸的样子，就挺唬人的。


    我面上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低着头泫然若泣，一边拼命挤着眼泪，一面偷瞄一旁众人的反应。


    旁观的众人皆大气也不敢出，我奶奶和我娘几番抬手，欲言又止。


    要不是我爹借机拂袖从我身旁过，偷偷拧了我胳膊一把，我都要绷不住笑出声来了。


    没错，这是我爹和我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这事呢，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事情是这样的。


    我奶奶和史家奶奶二八年华相识，性格相仿，志趣相投，一来二去便决定拜个把子，义结金兰的那种。


    在还没嫁人的时候，两人就相互约定，日后有了儿女定要结为亲家。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奶奶和史家奶奶连生三胎，皆为男丁。


    中越虽然民风开化，男子与男子亦可成婚，但到底不是主流，除去皇族世家外，民间还是少有的。


    再加上我爹和叔伯们都喜好女子，实难强求，于是结亲一事便只能作罢。


    等到史奶奶好不容易生下闺女的时候，我爹和我叔伯都早已娶妻生子了。


    先甭说让史奶奶最小且唯一的闺女嫁到我们赵家给哪房做小，就是做大与她人共侍一夫，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毕竟让姐妹的女儿嫁到自己家做小或者平妻，都算不得厚道，这是其一。


    其二，怎么说呢，史奶奶家的这个小女儿，也就是后来七王爷的母妃。


    不是我贬低，老王爷看上的女人，就压根不是我爹和叔伯们所能肖想的。


    儿子辈没了希望，这事就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孙子辈们的身上。


    至于为啥落在我和史二身上，我也问过我娘。


    我娘说，其实一开始也并没有指明就是我和史二。


    “你大娘身体不好，和你大伯成婚多年无子亦无女，所以孙辈中你哥便是家中最大的。而你史伯母呢，又是个很看中香火的人，不愿自己的长子与男子结亲，所以背着你史奶奶在史家大少爷满月宴的时候，就与刘大人家的三岁的千金订了娃娃亲。


    “后来史二小子出生，你史伯母依旧不愿让他与你哥哥结亲，我和你爹也不愿意让你哥哥受委屈，所以这事便也就一直拖着。


    “直到你出世，咱们两家才算是默认了你奶奶与史老夫人的约定。”


    于是我和史二少爷的娃娃亲，便就这么草率的定下来了。


    为这事，我三婶常感慨我命好。


    史家是个大户人家，因着奶奶们的约定，嫁给史二那必定是正妻的位置，只因她生我二堂妹的时候就比我娘生我晚了半个月，这好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这事从我知晓我有一桩娃娃亲时，就常听我三婶在我耳边念叨。


    嘁，搞得好像我很稀罕似的。


    说回史二，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嫁给他，这次的闹剧就是我想借着个机会名正言顺摆脱这个亲事。


    史家二公子，名叫正翔，长得不丑，再加上到底也是七王爷母妃娘家的嫡二子，不说是家财万贯，那也是富贵公子哥，平日里打扮起来自然也挺人模人样。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是大部分未出阁的小姐姑娘们芳心暗许的对象，只可惜，他正妻这个空位早在他流着鼻涕玩泥巴的时候，就已经被本姑娘我给占了。


    史家有家规，正妻未过门，不得纳妾，所以即便有女子想要嫁与他作妾，也得等我过门才行。


    但我可是个有抱负的女子！


    我爹就常夸我：“我女虽是女儿身，但目光长远，能成大事，非等闲之辈可以相配。”


    所以即使两家默认了我和史家二少爷的亲事，但我爹根本看不上史家二小子。


    在我爹眼里，史二少压根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我。


    只是早些年我奶奶一再期许，而我又尚且年幼，我爹才一直都未曾开口表态，只偶尔表露出对这门亲事的不赞同。


    我自然也这么觉得，尽管史二长得不错，家世也还行，但架不住他是个真功夫一点没有只会个花架子还爱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不学无术且迷之自信的公子哥啊！


    而且还叫什么史正翔！史正翔，屎真香，那玩意儿它能香么？！


    嫌弃，他绝不可能是我的良配。


    更何况，我爹是兵部侍郎，从小我就听我爹跟我哥说，好男儿当有大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厨子……


    呸，不是。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我哥自认是个好男儿，所以他觉得，他必须得成为一个将军。


    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的我，虽然生为女儿身，年纪又尚小，但就凭我一拳头能打哭两个“好男儿”的实力和性子，自然也不甘示弱。


    大将军啊，威风！


    “一个女孩子家家，做什么打打杀杀。”


    当我跟我爹表达了我也想当大将军时，我爹却表示很不赞同。


    于是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想着，除了将军还有什么也威风呢，就这样大概想了六七天，某天，我突然福至心灵。


    八岁的我，在那天清晨拥有了人生目标——


    “我要做皇后！”


    这是我能想到的作为一个女儿家所能达到的最高最威风的地位了。


    皇后啊，威风！


    当我第一次跟我爹说到我这个远大抱负的时候，我爹正在给我喂葡萄。


    无籽青葡萄，贼甜。


    一听我说完，没等我把嘴里的葡萄咽下去，我爹就一把把我提溜到书房，关上门，扬起手，然后狠狠给我……


    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如此霸气！”


    彼时我哥正在后院和他的奴仆小伙伴玩泥巴，被提溜进来的时候脸上手上全是泥，脏兮兮的，让我和我爹都很嫌弃。


    他比我大两岁，正处于狗都嫌的年纪。


    听了我的豪言壮语，我哥沉默了半天，顶着他那张脏兮兮的脸想了又想，最后用很真诚严肃的语气跟我说：“妹妹，皇后虽然母仪天下身份尊贵又很威风，但是太辛苦啦。”


    “那怎么办？”我虚心请教。


    “要不你去做宠妃吧！”我哥认真想了想，又跟我分析道，“皇后很辛苦，从小就要学很多很多东西，遵守很多很多礼仪，但宠妃就不一样啦，什么都不用做，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说起来比皇后还要更威风呢！”


    对啊！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觉得我哥说的很有道理。


    看在我哥如此真心为我着想还为我的抱负认真完善的份上，我决定不计较他把沾满泥巴的臭手搭在我肩膀上弄脏我衣服的事了。


    当然，后来因为我娘以为他不学好又怂恿我一起去玩泥巴，所以才把衣服弄脏而被拧耳朵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于是我的人生大志有了更明确的选择，从皇后变成了宠妃。


    眼界打开，格局也就大了不是。


    至于我主动提出择日要同史二少成亲的这场闹剧，也全是因为我奶奶。


    她老人家前几日突然觉得我年纪到了，这几年因为史家二少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史家奶奶一直催得紧，于是我奶奶干脆一合计，准备着过些日子就让我嫁过去。


    开什么玩笑？！


    我一个立志要做宠妃的女子，岂能和那个小时候被我揍哭过好几次的史二成亲！


    这事儿还是我哥偶然间听见的，他现在已经在军中混了个小领头的位置，每每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那天他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咱奶奶和史家奶奶握着双手姐妹情深，就顺带听了这么一嘴。


    起初我哥并不想帮我，毕竟史家二少跟我哥关系不错。


    “你小时候最喜欢那个木剑就是他抢走的，当时他还揍了你一顿，你记得吗？”


    挑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成功，每次吃饭都要跟我抢一个鸡腿，为了一块玉佩能跟我打上一架的我哥表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男子之间从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哥哥你现在在军中谋事，等妹妹我也入了宫，坐上宠妃的位置，那助哥哥早日当上将军还不是吹吹风的事。”


    我哥眼睛亮了一下。


    “我们彼此照应，到时这天下还能有人比我们更威风吗？”


    尽管我哥一时糊涂，但在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不懈努力下，我哥最终还是被我的道理所说服。


    我们就这样愉快的达成共识。


    于是我放下了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


    一直举着，我也挺累的。


    手酸。


    我哥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把剑拿走藏到柜子上面，随即问我：“那现在要怎么做？”


    长达半炷香的大眼瞪小眼之后，我们都没能想出什么绝妙的计划，只好叫来我爹在书房共同商议大计。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我爹一听，当下就拍大腿道：“只要让史家那小子亲口说不喜欢咱球球，这事不就好办了嘛！”


    哦，球球是我小名。


    “可奶奶那……”我哥犹豫。


    我嘶了一口。


    这才是重点，难办啊，和史家结亲这事都快成咱奶奶的心魔了。


    “你这孩子，你二堂妹不是喜欢那史家小二嘛。”


    “……爹，你不觉得你这个计划发展的转折有点生硬吗？”


    “嗐，这史家小子和你二堂妹……万一呢。”我爹一眨眼，笑得高深莫测。


    二堂妹是三叔家的女儿，小我一岁，从小的梦想就是嫁个好人家当正妻。


    等一下……


    好人家，正妻。


    我和我哥对视一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