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直接进去吗？”


    黑阳疑惑地看向黑长虹，慎重道：“二爷爷还有黑晨哥，他们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如果我这个陌生人贸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会不会刺激到他们的精神？”


    “唉，这你倒是不用担心。”


    黑长虹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房门：“总之你见到他们就明白了。”


    “嗯……”


    黑阳点了点头，跟着黑长虹走进屋里。


    小屋里温度适中，空气清新，朝阳透过窗户，照在静静坐着的一老一少身上。


    几名黑阳叔叔阿姨辈的黑家老人轻轻穿梭在屋中，熟练地打扫整理着。


    一名看上去不小于六十的老婆婆，正费力地弯着腰，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脸上露出少女一般明媚的笑容：“爸，张嘴，啊——”


    被叫做爸的老人扭过头，直直地盯着老婆婆，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不知过了多久，他点了点头：“啊——”


    “嗯，爸爸最棒了。”


    老婆婆收回瓷勺，又舀上一小勺汤：“再试一次！”


    “呵，呵呵……”


    老人仿佛被夸奖的孩子一般，发出有些混浊的笑声，眼中亮着混沌的光。


    而另一边，同样是名老妇人，温柔地帮面色呆滞的青年擦去嘴角食物残渣，嘴里宛如梦呓一般呢喃着：“黑水水，大帆船，载着我家的小晨，晃悠悠，小破桥，通向美梦伴家人……”


    旋律并不是很优美，但妇人的声音却异常温柔，一如小时候哄儿子睡觉一样，只愿能让他空洞的眸子添上几分涟漪。


    但无论妇人如何施为，青年都不为所动，他的表情给人一种与世界割裂的感觉，那种眼神仿佛是只小兽，又或者其它的什么生物……


    什么都像，就是不像黑家的前前任家主黑晨。


    黑阳静静地看着屋里，一时间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让人窒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一直没敢喘气。


    “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爷爷。”


    黑长虹轻声细语道：“倒不是他喜欢打骂孩子，而是身上总有股让人害怕的威严，那是一家之主的压迫感。


    而出了那件事之后，爷爷仿佛突然变得温柔了，压迫感不再，性格却依旧庄严。


    心智衰退为孩童，他也是那副不哭不闹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像是不希望让我们多费心一样。


    可我啊，却是真的想让爷爷他麻烦麻烦我们……”


    “也是我的二爷爷。”


    黑阳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呆滞的青年：“黑晨哥呢，他的情况看上去……给我一种更严重的感觉……”


    “谁知道呢？”


    黑长虹深呼一口气，陷入回忆：“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有时候大家都怀疑黑晨哥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个躯壳……”


    黑长虹话说一半，就被迫止住了。


    因为刚才替黑晨擦拭嘴角的老妇正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盯着他。


    也不责骂，也不哭喊，老妇只是眼圈微红地看着黑长虹，就让他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挪动，汗珠从黑长虹头顶滑落，他声音沙哑，面露歉意：“真的很对不起，佳姨，我不是故意说……”


    “我儿还活着。”


    被叫做佳姨的老妇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口吻却又是那么不容置疑：“小晨就在这里！”


    “嗯，您说的对！”


    黑长虹卑微道：“都是我眼神不好，没看到黑晨堂弟……”


    “下次擦亮点眼睛！”


    老妇冷哼一声，转过身子看向自家儿子，目光再次化作温柔水，慈爱仿佛要将其淹没。


    没理会一旁窘迫的黑长虹，黑阳轻轻走到二爷爷身边，开口唤道：“二爷爷？”


    “你是……”


    二爷爷疑惑地扭过头：“啸风哥？”


    “黑啸风是我爷爷。”


    “那你是，慕光？”


    “那是我爸。”


    “哦，这样啊……”


    二爷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是慕光的儿子……”


    “爸，您又清醒了？”


    老婆婆眼睛一亮，惊喜地唤道：“我是小染呀！”


    “啊———”


    二爷爷没有理会老婆婆，而是在思索着什么：“嗯，慕光的儿子，这样说的话，我应该叫你弟弟！”


    “不是啦。”


    黑阳扶额苦笑：“我是您孙子辈的啊，怎么就成弟弟了？”


    “不对不对。”


    二爷爷严肃地反驳道：“爸爸的爸爸叫妈妈，妈妈的儿子叫姑姑，这么简单的常识问题你都不懂？


    你是我黑家的孩子？你爸是谁，让他来找我一下，我但要看看他怎么教孩子的，怎么把这么俊的一个娃教成了个小傻瓜了！”


    黑阳：“……”


    虽然但是……


    二爷爷夸我俊欸！


    “那个，二爷爷……”


    黑阳小声哔哔道：“是我，小阳啊，我小时候还抱过您呢！”


    “哦！”


    二爷爷恍然大悟：“是小阳啊！”


    “嗯。”


    黑阳点了点头，高兴道：“您想起来了？”


    “那我怎么会忘啊！”


    二爷爷一脸慈祥地摸了摸黑阳的头，感叹道：“就是一下子这么多年没见，爷爷有些认不出了，我家小阳都长成大姑娘了啊！”


    黑阳：“？？？”


    不是，他这长得有点歪了吧？


    “咳咳……”


    黑阳咳嗽两声，指了指自己：“爷爷，我，黑阳，帅小伙！”


    “啊？”


    二爷爷一怔：“我黑家有这个人来着吗？我想想……


    爸爸的女儿叫叔叔，姑姑的姥姥叫孙子……”


    “有点严重啊……”


    黑阳嘴角抽搐，扭头看向一旁的老妇，后者回以无奈的苦笑：“爸他一开始还是挺清醒的，到后来就越来越迷糊了……”


    “唔……”


    黑阳想了想，掏出一颗熬夜丹，轻轻分成两半，再分两半的两半。


    在老妇不解的目光中，黑阳将四分之一粒熬夜丹轻轻放进汤中，对着她点了点头：“可以尝试一下，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相信我！”


    “……”


    老妇愣了下，面露犹豫地搅动着汤勺，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爸，汤快凉了，啊——”


    “啊———”


    看着二爷爷在阿姨的照顾下，一口口喝下碗里的汤，黑阳别过头，又看到黑晨堂哥那副呆愣的模样。


    一时间，黑阳的心情有些沉重，死亡与遗忘，这是他不愿提及的话题。


    他想到了很多人的面孔，这一世亲友们的笑脸最为清晰。


    再往前，甚至当初桥上给他递汤的老婆婆他还留有几分印象。


    再往前世想……


    唔，在数不清的课本与题海中，隐约还有着两双逐渐模糊的面容。


    他们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努力学习，走出学校前，生活上的事情都有我们……”


    那是前世的爸妈，虽然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有所不满，但他依旧不想忘记他们。


    他摸了摸胸口处，那里塞着本日记，就是红璃觊觎许久的那本，他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害怕丢弃。


    刚穿越来的几年，他总是怕被这个世界“同化”，怕忘了自己曾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他想着，赶紧把前世的点滴记录下来，用来时刻提醒自己。


    但后来，他为什么停下了记日记了呢？


    哦，对了，是感受到爸妈对他关怀的时候……


    是察觉到弟弟妹妹对自己依赖的时候……


    是那个女孩甜甜地喊他黑阳哥，陪他一起嬉闹、一起斗智斗勇，一起长大的时候……


    是感受到这一世更加温暖的时候……


    他不想忘记的太多了！


    前世父母，今生爸妈……


    小龙，小慧，晓琪姐……


    还有那个总是气急败坏地大喊着“黑阳你死不死啊”的女孩……


    黑阳忍不住微笑，却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黑阳：小璃。】


    【红璃：啊？】


    【黑阳：没事。】


    【红璃：？】


    碗中的汤逐渐见底，老婆婆捶了捶弯太久有些酸痛的腿，准备起身去收拾碗勺。


    “小染……”


    一双干枯的手摸在老妇那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上，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到爸爸一如从前那般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