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十年前的往事，唐枝昕有一瞬的恍惚。


    她这个人很少承诺什么，但如果承诺了，就不会让自己食言。


    可这个原则在第一天见小漂亮时，就被打破。


    那个夏天，她答应了要带小漂亮去做的事情，一件也没能实现。


    以至于，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关于小漂亮的所有画面，依然在脑海里清晰可见，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一般。


    飞行器到了唐家的古堡。


    古堡看着和十年前没什么差别，一样的阴郁古老，像是隐居许久的老贵族们守着昔日的荣光，倔强的保持着和世俗的距离，以维持旧日的高傲。


    能看出当初的些许辉煌，却又显得太过苍凉。


    这是看惯了的古堡模样。


    然而唐枝昕从驾驶舱里出来，竟然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心里浮现莫名的悸动。


    她清秀雅致的面容，一出现在古堡，立刻引起了佣人的注意。


    “大小姐…您今天怎么回来了？”


    佣人迎上来问。


    往常唐枝昕训练起来非常拼命，哪怕是节假日，她也几乎一天到晚都留在皇家学院，借助那里的设备和场地往死里卷。


    唐家的人，几乎都已经习惯了自家大小姐这么拼命。


    更何况，如今大小姐已经分化成了Alpha，有着那么高的精神力，将来进入星际战场，一步步拿到最高指挥官的名头，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小姐今天忽然回家，佣人担心是有什么事情。


    面对关心，唐枝昕挑眉，微笑亲切。


    “没什么事，挺久没回来了，歇一歇。”


    她声音带着奇特的能安抚人的力量。


    十年的光阴，让当初像只小狼崽子的唐枝昕，变得斯文了许多。


    无论是谁，看到现在的她，都不会将她和当年那个在巷子里被人误会成坏蛋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唐夫人正在花园里，颇有闲情逸致的打理花花草草。


    大概是年纪上涨，她喜欢上了这些慢慢虚度时光的感觉，经常抢走佣人的活计，亲自打理古堡主厅前面的这一片花卉，还弄得像模像样。


    唐枝昕大步流星往主厅走的时候，唐夫人猛不丁从一堆灌木丛里站起来。


    “不是说不回来么？”


    她头上顶着落叶，看起来半点没有身为家主的气度，穿着也是非常简朴的样子。


    似乎是从另一半忽然间生病离开之后，唐夫人就不再是年轻时那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了，她开始变得平易近人，想要和唯一的女儿多一点共同语言。


    往常她发消息让唐枝昕回来吃饭，后者多半是忙于训练，只说几句话，就匆匆的去忙，鲜少回来。


    这女儿像极了她年轻时候的性子，心里眼里只装着未来和远方，只想不断前进。


    ——唐枝昕在情感上，甚至可以说是寡淡。


    她并不那么依恋家庭和家人。


    唐夫人对此颇有微词。


    “这次又忘记拿什么东西？”她以为女儿这次回来，也是拿了东西就走。


    唐枝昕顿了顿，抬眼看着唐夫人，身形笔直，扯了扯唇。


    “不，母亲。不是忘记什么东西。”


    “听说你有客人要招待。”


    唐枝昕干脆的说出了来意，眼神锋利又深邃，脸上微微挂着笑的模样，清俊又秀气。


    “我回来帮你。”


    稍短的红发被微风吹得在额前动了动，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唐枝昕那双浅色的丹凤眼，藏着笑意时，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认为这是一个好脾气的、多情的人。


    然而唐夫人却比谁都明白，她这女儿能放在心里的人，少到可怜。


    乐于助人、乐善好施，这些能被外人放在唐枝昕身上形容的词语，如果往内里剖析，其实起初只源于她受到的教育所形成的教养本能。


    而这并不是唐枝昕天生的性格底色。


    听到女儿说，回来是帮她招待客人。


    唐夫人露出了疑惑神色，手里的剪刀“咔嚓”剪下了一根枝条，思索了片刻。


    “客人？”唐夫人不明白，什么样的客人，能让女儿这么记挂，特意赶回来招待。


    说起来不怕笑话，过去十几年里，就连星际战场的指挥官来家中做客时，也不见女儿有多激动。


    什么客人，能让内里高傲的女儿，如此期待？


    来拜访唐夫人的客人太多了，她甚至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女儿说的客人是哪一个。


    直到管家跟过来，附耳提醒。


    “是凌家。”


    凌家两个字一进唐夫人的耳朵，她瞬间露出了恍然之色。


    十年前，凌征月带着年幼的凌楚楚来唐家拜访，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因为家中有事，天还没亮就急匆匆的走了。


    然后唐夫人就看到了，那天早上女儿在知道凌家人离开之后的失落神色。


    唐枝昕从小性格稳定，但可能是缺少Omega的养育，她不是那种情感纤细的人，很少因为什么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所以唐夫人那一次，对唐枝昕的古怪表现记忆犹新。


    想起十年前的往事，唐夫人再看着女儿时，不由得笑了。


    “也不见你对别人那么长情。怎么偏偏对一面之缘的凌家小丫头，这么念念不忘？”


    唐夫人是真的好奇，想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


    唐枝昕对这一点并没有隐瞒什么，诚实的回答道。


    “母亲，她好看。”


    好看到像是一轮明月，见过一次之后，再看其他的星星，总觉得黯然失色。


    这个回答简单粗暴，完全出乎唐夫人的预料。


    她愣住。


    唐枝昕冲她行了一个学院的军礼：“母亲，我先去洗澡了。记得让管家送一套得体的礼服给我。”


    她甚至还记得小漂亮有洁癖，想提前去把自己打理一下。


    十八岁的年轻Alpha，走路时身姿笔挺，纤细但又有力量感，像是一只优雅的贵族大猫。


    唐夫人怔然的看着女儿进入前厅，半晌，才恍惚的转过脸问管家。


    “你刚才听到了？”


    管家明白夫人在震惊什么，她也惊讶的差点合不拢嘴。


    “听见了。大小姐要礼服，我待会就送去。”


    即使内心再震惊，管家的职业修养，让她依然保持镇定的面容，还不忘记对唐夫人道。


    “夫人，这不是您一直希望的么。”


    管家在唐家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唐家每一代家主都有的癖好——喜欢漂亮的人，是标准的世袭颜控。


    当初唐夫人娶的Omega，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否则也生不出来唐枝昕这样，光靠脸就能在皇家学院赢得一票芳心的长相了。


    还有，唐夫人过去就说过，女儿事业心强，很有Alpha的进取心，但似乎少了点年轻人的热情劲儿，也不热衷于聚会，内心缺点人气。


    随着唐枝昕分化成功，这一年里有不少可爱的Omega追到唐家古堡来，想在门口制造各种偶遇。


    可惜…唐枝昕很难追，似乎眼光很高，看着脸上带笑，但却疏离客气，像一朵高岭之花。


    哪怕管家是个Beta，也忍不住感叹，青春真好，那些可爱的Omega在大小姐面前娇俏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大小姐也真是忍得住…


    唐夫人甚至还责怪过女儿不解风情，一点都不懂得体谅那些小甜O，是一块捂不化的石头。


    如今这样，反倒是唐夫人不习惯了。


    “可她…”唐夫人忽然顿了顿，想到了什么。


    “凌家那小姑娘，分化了没？”


    管家摇头：“并没有得到消息。”


    算了，不管人家分化成Alpha、Beta，还是Omega，就冲着小姑娘那张继承了凌征月美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脸，女儿就不会在乎第二性别。


    唐夫人拿起剪刀，又修剪了几下花枝，感叹道。


    “女儿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女儿这么看脸，万一人家看不上她怎么办？


    每年花园里的枝丫，都要修剪一番，减掉那些过于分叉的树枝，一方面为了美观，另一方面减少它们对营养的汲取，以保证那些会开花的枝丫，得到更充足的养分。


    唐夫人做起这件事情来，愈发的顺手了，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像在看自己的情人，眼神如此柔情依恋。


    想到夫人早逝的伴侣，管家叹息一声，回答道。


    “像您当然是好事。”


    对感情专注忠贞，无论哪个Omega都会向往这样的Alpha吧。


    *


    隔了十年，这是凌楚楚第二次来旧城。


    两次来这里，都是陪妈妈来唐家做客。


    十年里，她并没有完全的和唐枝昕断了联系。


    小楚楚是个重视承诺的人，当初说了要资助秘密基地，在帮助人这件事情上尽一份自己的力。


    这些年里，每个月她都会让星脑自动扣一笔款，转到唐枝昕的账户上。一次都没有断过。


    凌楚楚站在飞行器的窗边，看着越来越近的唐家古堡，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唐枝昕是个奇怪的人。


    这十年里通过星网聊天时彬彬有礼，第一次见面时却像个坏蛋。


    她甚至还咬了人家一口。


    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仿佛蒙了一层纱，羞耻的不像是自己做的一般，不敢多想，尴尬到想马上忘记。


    偏偏唐枝昕在知道她来了以后，不住的给她发消息。


    【唐枝昕：等会见到我，要喊我姐姐。】


    【唐枝昕：小漂亮，你长成什么样了？】


    【唐枝昕：让你发照片，你总不愿意。怎么，我很坏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见面了，这人就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兴奋到像个坏狼，语气也亢奋到不正常。


    要不是认识对方十年了，见过一面，凌楚楚肯定把这人拉黑删掉。


    她不喜欢别人这样逗她。


    偏偏唐枝昕就像喜欢火中取栗踩钢丝的猴子，老喜欢招惹她，就喜欢看她生气。


    【唐枝昕：又生气了？不理人？小漂亮，姐姐只是逗逗你，你怎么总炸毛。看，这个像不像你。】


    对方发来一张气炸了的河豚照片。


    凌楚楚点开看，忍不住被逗笑，但想到这是唐枝昕在说自己，又飞快收起笑容，气得鼓起了腮帮。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而且唐枝昕在别人眼里还很高冷。


    可为什么一和自己聊天，就这么没正形呀。


    凌楚楚有点小郁闷，咬着唇看了一会儿河豚照片，气呼呼的选择了不回消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容易生唐枝昕的气。


    一不小心就会忘记所有的礼仪和教导，变得跟个不讲道理的娇蛮大小姐。


    星脑又进来了消息。


    飞行器已经要降落了。


    凌楚楚莫名有点紧张，她忍不住看向星脑储存的未读消息。


    【唐枝昕：想到要见你，小漂亮，姐姐我还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