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作品:《旧相识

    “舒檀!”布特利向这边招手:“来看看我们的谱子。”


    在慈善音乐会前他们三人就确定了这次在莱比锡演奏的曲目——贝多芬的三重协奏曲。


    贝多芬是无论学音乐和不学音乐都会知道的名字。


    他是名副其实的音乐天才,舒檀在全世界的目光下演奏过许多大师作品,其中毫无例外包括贝多芬,他的音乐里饱含向上的激昂力量,没有一位音乐家不对他致敬。


    年过八旬的钢琴演奏家斯通教授一生钻研贝多芬,每次弹奏贝多芬的音乐时都获得满堂喝彩,舒檀却一直记得他在采访里说的那句话——“我永远为弹奏贝多芬的乐曲而感到卑微。”


    他的乐曲太伟大也太沉重,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背后是无可重建的断壁残垣。


    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是命运交响曲,但大师也有趣的时刻。


    舒檀过去,看一眼密密麻麻的曲谱,又看向梁翊。


    布特利嗓音带笑:“他自己要选的这曲,谁也没办法。”


    贝多芬的这首三重协奏曲,严格来说不是用于自己演奏,也不是单纯的情感抒发作曲。


    这是他为了他的好友兼学生、赞助人鲁道夫公爵而做的曲子。


    鲁道夫公爵琴技一般,贝多芬于是别出心裁地把难度分给了小提琴和大提琴,整首曲子中,小提琴与大提琴互相二重奏,钢琴弹奏虽然简单,也被连带升华到一定高度。


    第一次知道这首曲子时,在场四人无一不惊讶。舒檀初次弹奏协奏曲中的钢琴部分时,才刚接触钢琴没多久。


    莱曼用这首曲子建立她对贝多芬的印象:“看吧,大师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


    布特利看着梁翊的面色,忍不住笑:“谁让你跟指挥大放厥词,当年特拉赫和罗斯特罗加上里赫特,三个人找到卡拉扬和柏林爱乐才完成完整的演奏——”他挑眉,“啊,是你的本家啊。”


    梁翊正是因为觉得跟随乐团演奏有诸多限制,很少有个人可以发挥的空间,才在一次演奏结束后当场和指挥抬杠,这会儿要他回去,简直比让他每天和巴赫为伴更痛苦。


    四人中米萨作曲略胜一筹,梁翊把当年贝多芬手稿的复印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米萨问:“你们定了以什么为主基调?”


    三人之前已经为协奏曲排练过多次,无奈谁都不是作曲的行家,没有百分百把握能把意思完全表达,眼下多了米萨这个免费劳动力,四个人聚在台上,一直到天黑,才堪堪订下满意的初稿。


    舒檀的手机自从上台后就搁在钢琴上没动过,自然而然,她错过了宋时聿的信息和未接电话。


    音乐厅的门被打开,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向身后的人恭敬示意。


    宋时聿颔首,道谢后,迈开长腿往里走。


    台上四个年轻脑袋正凑在一块,也许说到什么高兴的消息,四个人一起笑起来,喜悦溢满整个舞台。


    宋时聿眯了眯眼,昨晚舒檀骂他什么来着,老流氓?


    他想起前几年沈穗总嫌弃盛休明年纪大,直言五岁就是两个代沟,生活习惯和观念完全不同。


    “我是要找男朋友,不是给自己找爹!”沈穗这么说。


    宋时聿扫一眼台上,正和刚抬头的舒檀对上视线。


    她眼里还有未散去的兴奋,黑眸澄澈明亮。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舒檀迅速收回视线。


    耳边是布特利和米萨讨论的声音,舒檀的心怦怦直跳。


    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余光看向被放在一边的手机,想和宋时聿打个招呼,但眼下还没有完全结束,这时候不好打断讨论,舒檀压下往宋时聿那边看的冲动,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曲谱上。


    他们讨论大概并不在意时间地点,钢琴孤零零摆在旁边,看得出来四人中间围着的就是那张琴凳。


    琴凳较矮,他们席地坐在舞台上,舒檀身下垫着几张白纸,背对观众席。


    宋时聿知道她有多瘦,纤薄背脊仿佛稍稍用力就要折了,肩胛骨形状精致漂亮,昨晚那里留下印记时,一直咬着牙不肯出声的人终于发出一丝细微的哭腔。


    宋时聿单手收进裤袋,另一只扶在椅背上的指尖摩挲片刻。


    手机屏幕突兀亮起。


    *


    结束讨论在十分钟之后。


    四人起身,确定明天排练的时间。


    梁翊见舒檀没有离开的意思,本来已经跟着布特利下台阶的步子微顿,回头:“舒檀?你不走吗?”


    舒檀看一眼空旷的观众席,回神:“我再练一会,你们先走吧。”


    梁翊就要转身回到舞台上,米萨和布特利一人拉住他一只手。


    注意到刚刚宋时聿在观众席的不止舒檀一人——


    “人家有老公呢你凑什么热闹。”


    “就是你别瞎掺和。”


    梁翊:“......”


    三人边说边往音乐厅外走,速度很快,就怕和宋时聿舒檀在半路遇见,打扰了他们的甜蜜夜晚。


    临近正门口,他们放松下来,米萨率先松口气。


    布特利和梁翊面面相觑,他们对舒檀的对象了解不多,知道下班后打扰小情侣是不道德的行为,但不能理解为什么米萨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


    米萨大概描述一遍前天在京城,宋时聿听闻舒檀已经不在京城时的表情和气场变化,“...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怕,真的”他重复一遍,本来下意识想帮舒檀说几句缓和气氛,结果他全程躲在沈延淮身后不敢说话。


    布特利一边往外走,笑了下,“你这么说,我都想近距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三人走出音乐厅,米萨扫一眼街对面,收回视线时猛然顿住。


    宋时聿怎么在外面?!


    他在跟谁说话?


    距离三人大约七八米处,宋时聿正和一位老人家交谈。


    他面容深隽,五官清晰分明,眼里有笑意时显得风度翩翩,斯文有礼。


    宋时聿单手收在口袋里,姿态轻松,忽的注意到什么,抬眼向这边看来。


    三人均是一愣。


    梁翊率先认出老人家是国家音乐学院的院长周崇宁,连忙上前打招呼,“周院长。”


    前天正是他在微博上发言支持舒檀。


    米萨和布特利走过来,宋时聿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在米萨身上多停留片刻。


    梁翊帮忙给周崇宁和米萨布特利做介绍。


    几人打完招呼,米萨往布特利身边站了站,小声:“这是宋时聿。”


    布特利稳定得多,面色不变:“叫我布特利就好。”


    宋时聿颔首:“宋时聿。”


    米萨:“......”


    合着就他一个人怕刚刚那些话被宋时聿听到了!


    周崇宁笑呵呵看向宋时聿:“不是说小舒和他们一起练习,怎么没看见?”


    梁翊:“舒檀说要多练习一会儿,还在里面。”


    米萨悄悄抬眼,蓦然感觉到宋时聿心情好像变好了一点。


    ?是错觉吗。


    宋时聿和周崇宁走进音乐厅。


    进入排练场地时,宋时聿一眼看见舒檀略显失落的神色。


    他扬了扬嘴角。


    “我说你前段时间突然找我干什么...”周崇宁哪能看不出来这些,语气亲切,“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看她,”宋时聿看一眼舞台,良久收回视线,“到时候婚礼请您主持。”


    周崇宁:“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啊。”


    两人顺着台阶向下,舒檀注意到他们,第一眼看向宋时聿又收回视线,只看着周崇宁,“好久不见...周院长,您怎么在这?”


    周崇宁德高望重,舒檀第一次去京城演出时,他坐在台下,给了演奏技巧尚显青涩的她很多支持,最后还夸她有灵气。


    老人家拍拍她肩膀,神色赞许,“我知道你最后会走上这条路的。”


    眼下风波已过,他很快进入正题:“莱曼之前跟我说过你想尝试声乐合作?有一个音乐厅前段时间联系我,有一位男高音想找一位钢琴家与他合作《美丽的磨坊少女》,想试试吗?”


    舒檀问:“立刻吗?”


    周崇宁笑了笑:“不着急,如果合拍,他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他说:“对方要求很高,半个月前他和音乐厅的伴奏钢琴家合作《冬之旅》,观众反应不错,他自己反而不满意,据说演出当天闹了些不愉快。”


    “谢谢院长,”舒檀弯起眼睛,“这次三重奏演出结束后,我可以试试。”


    周崇宁看着她,笑了笑:“别有压力,我看好你。”


    二十四岁,这么年轻。


    有天赋又肯努力,音乐界缺少这样的血液。


    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总需要有新的声音出现。


    周崇宁目的达成,转身要走,“不打扰你们小情侣,先走了啊。”


    舒檀上前一步要送他,周崇宁头也不回摆摆手:“我老伴在外边等我呢,别送了!”


    老人家的背影很快消失。


    《美丽的磨坊少女》是舒伯特基于德国诗人穆勒诗作改编的联篇歌曲,内容由数首单独的艺术歌曲连接起来,舒檀此前较少接触这类乐曲体裁,脑海里浮现出些片段,听到宋时聿的声音,“来这边。”


    宋时聿从他们开始谈声乐合作的时候就离开了,舒檀没注意他在哪里,一抬眼,见宋时聿正站在钢琴旁边,手里拿着薄薄纸张。


    是他们下午稍作修改的谱子。


    “怎么了?”舒檀一边走过去。


    宋时聿握住她手腕,拉低两人间的距离。


    他指尖落上曲谱,问:“这是什么符号?”


    “休止符...怎么了吗?”舒檀有些奇怪,宋时聿却沿着谱子往右移,“这个呢?”


    “升号,全音符,延长音——”


    她猝不及防被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