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住处时，程云还沉浸在色达的世界里。迫不及待地把拍摄的照片和视频挑了一些发给了外婆，外婆一边笑着一边拿出老花眼镜带上，先是看了照片，然后点开了视频。


    程云没做任何处理，小雪点潇潇洒洒地飘扬，落在了满山惹眼的红上，略有一些杂乱的背景音混合着僧人的经声，竟成了最有氛围的配乐。


    路人来来往往，甚至还有一些细细碎碎的踩雪音，听着莫名的舒适。


    第二个视频外婆看了很久，是彭遇帮程云拍的。许许多多人围成一个圈正在跳舞，有穿着当地特色民族服饰的，也有穿着羽绒服休闲装的，程云一件米色的毛衣打底，披着线条格纹的大红披肩，白皙透亮的肌肤在夜色里似在发光，明眸皓齿，在人群中微笑着跟着音乐和人群慢慢舞动身体，披肩掩盖不住曼妙的身姿，在略带笨拙的动作中偶尔跟不上节奏，也忍不住冲着镜头开怀大笑。


    程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美，能让别人的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在她身上，再难离开，包括彭川。


    有些同样来这里旅游的年轻小姑娘看到程云就被惊艳住了，忍不住偷偷拿手机拍了视频。大抵是程云在自己的视频中从没这么肆意真诚地笑过，两个小姑娘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越看越觉得眼熟，才发现竟是自己关注许久的漂亮博主，激动地上去和程云合照，更多人认出程云来，甚至还有一些是看程云过于漂亮而误以为是某个不认识的明星，也跟着上来拍照，程云都没拒绝。


    程云自休假起就关闭了工作手机，也很少再上社交平台上看相关消息。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被偷拍的视频今晚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而三个人中最先看到照片和视频的，是彭川。


    从和彭川一起上路，似乎从来都需要担心旅途中的任何问题，男人总会细心妥当的做好各种安排，每个晚上都会燃一个小火炉，煮点茶，享受安静的夜，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也很好很好。


    此刻程云坐远了些，和外婆打着电话，程云的声音很有江南女子的风情。


    跟彭遇清脆的音色不同，彭遇在你身边说话像个活泼的小鸟儿一样。程云的声线偏低，带着一丝柔情和慵懒，听程云说话总会不自觉地看着她。跟外婆打电话时南方姑娘的轻侬软语让彭川不禁想起了以前家里养过的一只白色小猫，刚到家时奶奶地叫着，让人忍不住摸摸它，毛绒柔软的手感让人上瘾。


    程云的声音像控制不住地放大，钻进耳朵，彭川的心像小猫轻轻蹭过，痒得心动。


    下意识拿出手机看点东西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却意外点开了视频分享软件，首页，就是程云。


    彭川没点开视频，因为今夜色达的每一帧画面，他都没有错过。


    再迟钝也能发现最近自己的目光停留在程云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自觉地关注着程云的一举一动，成年男女心动的信号，简单而强烈。


    只是彭川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放任好感蔓延。


    离过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虽然程云每次跟外婆打电话时外婆都嘱咐好好玩，玩够了再回家，但程云不可能让外婆一个人过年，只好抓紧时间，把最想去的地方去了。


    当晚上彭遇问到下一站去哪的时候，程云虽有些犹豫，还是小声的说


    “我们，可不可以去一趟墨城？”


    话音刚落，程云就发现彭川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彭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墨城，两兄妹同时发问


    “墨城是哪里啊？”


    “你去墨城干什么？”


    程云想了想，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两分钟，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


    打开，是一张褪色很严重的照片。黑白泛黄的色彩，还有磨损的痕迹。


    “这是我外公的照片，当年我外公在战场受了很严重的伤，是辗转到墨城之后才被当地人收留治病的，我外公经常跟外婆讲起墨城，外婆一直想去看一看。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一趟。”


    看看那个几乎不为人知，淳朴，艰难的地方。


    彭川接过照片，看得出来这张照片被主人保护得很好，一个身材消瘦，穿着军装的男人和旁边的一块界碑在画面中间。


    彭川把照片还回去，看着程云慢慢地把照片装回信封，谨慎又小心的动作。


    “进出墨城只有一条随时可能会塌方的老山路，从这里出发开车要两天多三天，并且没有住宿的地方。”


    声音中没有困惑和不耐，只是简单的叙述中带着严肃。


    程云察觉到彭川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彭遇也没说话了，连忙缓和着气氛


    “哎呀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等之后什么时候路好了，我再带外婆去。”


    彭川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也没顺着程云的话往下说，只是认真的看着程云


    “路修不好。”


    “为什么？”


    彭川沉思了片刻，缓缓说了两个字


    “偏，穷。”


    程云也没说话了，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彭遇看了看两人，也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那，那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啊？”


    “那算了吧，下次来有机会再去。”


    程云笑着摆摆手，已经很感激彭川了，不能再过多麻烦了。


    彭川低着头看手机，彭遇一直没等到她哥的回应，凑近看了一眼，才发现彭川在看天气和路线，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哥？”


    彭川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回头正想要说点什么，看到了程云脸上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之前视频中的看似优雅完美的招牌微笑。


    彭川不自觉抿紧了唇，他明明看得到眼前女孩眼眸中的不舍和遗憾，还是装作轻松的模样。几个小时前程云在人群中跳舞时明媚的笑容还留在脑海，一时间对比竟是这样明显，彭川莫名生起一股冲动，很想告诉程云，如果不开心，可以不用笑，不需要在自己面前隐藏真实的情绪。


    炉中烧的炭火突然爆了一下，小火星子飞扬在半空又匆匆落下，“啪啪”两声打破沉默，也制住了彭川快要脱口的话。


    彭家家风很好，对彭遇虽宠爱也有把握有原则，而对彭川则从小无论何事都严格要求，所以彭川看着洒脱不羁，实则沉稳踏实，心中有尺有度，无论学习、工作还是对待和别人的关系，尤其是男女关系，不适时宜的事不会做，不合分寸的话不会说。


    这次同样。


    彭川任心中的微微的异样消失，俊脸绷紧，下颌线利落清晰，声音中有无法忽视的认真


    “你考虑清楚，这两天天气还可以，我们从这里开车出发，一天多的时间都在山里，晚上只能睡在车上，海拔不低，路非常难走，经常塌方，严重的话甚至几个月都是封路的。以后情况会更好还是更糟谁也不知道，这条路没有向导，你以后怎么去？更别说还带上老人家了，哪怕不考虑其他因素，就是半天的山路也吃不消。”


    彭川没给程云思考的时间，继续说


    “墨城人出山次数很少，也没几个外地人会去。运气好碰得到外出正好回去的人，也许会带你一起走，如果碰不到，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困在山里，所以你想好，如果你想去，我带你去，只一次，换其他人，就算知道路线也本事把车开进去。”


    彭川没夸张，通往墨城的山路说好听点叫路，实际上就是上个世纪开荒遗留下来的痕迹，到现在时有时断，跟直接在深山里开的区别就是，紧窄且边上全是陡坡。


    程云听完，有些怔愣的问道


    “那你呢？你去过？”


    彭川静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程云没再继续问，心中犹疑不定，相反彭遇按耐不住好奇心


    “哥，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唉，而且你说的那么恐怖，你去那干嘛？”


    彭川拿出一支烟，没点着，就这么在手上夹着，声音溢出苦涩


    “小五，家在墨城。”


    话音刚落，气氛明显变得凝重，程云即使不知道谁是小五，也察觉得出这并不是好的故事。


    程云站起身舒展了下身体，轻柔的声音打破了空气的沉重


    “那我们换个地方吧，安全最重要。”


    彭川夹在指尖的烟顺着长指的方向绕了两圈，没松口


    “我可以带你去，就能保证你的安全，只是路上会辛苦，如果你能忍受，那就走，如果不想，那你以后也别去了。”


    别人带你去，我不放心。


    这句话说在心里。


    程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眼神下意识找彭遇。


    彭遇拉着程云的手往房间走，边走向彭川挥手


    “哥我们想想明天告诉你，先睡觉了！”


    程云不明所以地跟着往里走，关上房门，彭遇就坐在床上低着头，程云察觉到彭遇有话要说，轻轻把被子上的毛毯披在两个人身上，安静地等着


    “程云，你要不还是去墨城吧。”


    程云不意外，只是不太明白


    “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地方对外婆对你来说挺有意义的，万一以后真的没机会了，肯定会后悔为什么这次没有去，更何况我和我哥都在，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哥嘛，他说他可以他就真的可以，他说别人不行的，估计别人是真不行。”


    程云摇了摇头，弧度小得根本让人察觉不到。她从来没有不相信彭川过，潜意识里，第一次屋顶上的安慰，第二次深夜半山腰的重逢，男人身上风发的意气，举手投足间掩不住气场，不需要借助其他任何东西，就轻易征服了心上的领土。


    程云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墨城，对你哥，也很有意义吧。”


    彭遇点点头，心里其实早已经把程云视作家人了，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慢慢说出了一个时光深藏的，令人动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