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易和他的母亲回去了。


    这件事就像是一颗投入湖水中的小石头, 短暂地泛起波澜后，便消失于湖底。再掀不起一丝痕迹。


    时恩沫雇佣了一批人，隐藏在暗处保护时睿。她和伏苍又观察了几个月, 确定了陈家那边是真的没有对时睿有兴趣的想法。


    这才撤去了人手。


    不过，等时睿再大一点后, 时恩沫就把他送去学了防身术。


    她和伏苍可以自保，不需要担心来自暗处的危险。时睿最好也是如此。


    当然不用像她一样能打——估计时睿也做不到。只要他能保护好自己就足够了。


    时恩沫自己的账号经过这次事件后，倒是涨粉不少。甚至于由于圈内的背书，还有不少人开出高价想和她合作。


    更不要说什么综艺、直播等等邀请了。


    不过时恩沫都拒绝了。


    她暂时没兴趣走到台前去, 倒不如一边继续培养新人, 一边把创作当做是调剂。


    这样的生活反而更轻松。


    不过，因为她公司下的账号都在这次时间中率先表达支持时间老师, 反倒是也跟着涨了一波粉。


    连带着也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和伏苍共同经营的那个富婆X小男友的账号, 也在今年突破了一亿粉丝大关。


    成为了整个平台最多粉丝的创作者之一。


    至此，时恩沫虽然从未露面, 在整个网络上的影响力, 却达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


    ……


    时间弹指一挥间。


    已经是十年后。


    时睿的聪明在长大后越发显露无疑，从小学起就开始不断跳级。因为他所在的年级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求知欲了。


    去年, 他打破最小入学纪录, 考入了国内第一的大学。


    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但时睿还没成年, 在同学眼里都像个邻家弟弟。


    即便顶着“天才”的名号有些唬人，但真的接触下来就能发现，时睿本人还挺好相处的。甚至他的身上还总有一点不符合年少得志的谦虚低调。


    也有好奇的朋友询问过，怎么从来没见他年少轻狂过？


    时睿想了想，回答。


    “可能是我见过比我更天才的人，所以狂不起来吧。”


    朋友：“谁啊？”


    时睿：“我妈。”


    朋友：“……？？？”


    时睿一脸无辜。


    他还真没说假话。


    虽然小时候总是听老爸耳濡目染, 说妈妈如何如何厉害。但随着年龄增长，时睿对这一点逐渐开始有了切身体会。


    任何东西，任何领域，妈妈都能以最快的速度上手学会，甚至精通。


    时睿丝毫不怀疑，只要妈妈想，她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有建树。而他呢？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甚至可能这辈子也做不到。


    所以时睿又怎么敢狂妄自大呢？


    就像前几年，妈妈建立的经纪公司已经成为了圈内的领头羊，她就逐渐把重心挪到了音乐创作上。


    结果去年就斩获了国内三大音乐奖项的大满贯。


    然后妈妈又觉得没意思了，开始拍摄网络剧，自己当导演和编剧的那种。


    最新消息是，粗剪后的试映会一结束，就有好几家渠道争着抢着要合作了。


    ——在妈妈那里，人生简直是开了挂。


    时睿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好书包，和同学聊了几句，便走出校门，搭上车。


    这段时间妈妈有个金融论坛要参加，爸爸随行也跟过去了。


    刚好学校放小长假，时睿一个人待在家觉得无聊，便打算也跟过去。


    好歹能蹭蹭老爸做的饭呢！


    金融论坛就在邻市，时睿听了两个小时的音乐就到了。他没有直接去入住的酒店，而是先到了会议召开的现场。


    今天的议程已经进行到了一半，是各方大佬的演讲环节。


    来到这里的不仅有各路邀请人、记者，也有一些想要来学习交流经验的新人。因此时睿很容易就混进了大厅，在后排一个空座摸黑坐下了。


    也是巧。


    台上此刻演讲的，居然正是时恩沫。


    时恩沫的经纪公司现在已经是圈内的龙头老大，她本人作为行业典范分享经验倒也正常。


    今天的主题，讲的就是账号的优质创作和品质保障。


    台上的女人一身灰色的套装，却并不死板，衣服的剪裁线条优美而端庄。但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她那堪称绝美的面容。


    时睿就听见隔壁有新人在小声议论。


    “卧槽，这姐姐也太好看了吧……”


    “你别只看脸。人家可是时间的创始人，牛逼着呢！”


    时睿也不由自主地骄傲挺胸。


    时恩沫刚在业内露面的时候，倒也经历过类似的“看脸”事件。


    不过在极致的实力面前，很快这些不美妙声音就销声匿迹了。比起那张脸，更让人感觉心有余悸的，还是她极强的商业头脑和手段。


    她培养出了无数的顶级的网红和账号，可以占据这个行业的半壁江山。


    也不是没人想要试图从时恩沫的公司挖人。


    但首先，时恩沫的经纪合约宽松公平，她还会提供很多优质内容辅助，追求创作深度和品质的作者通常都很难拒绝。


    并且最重要的是，时恩沫大部分的账号都是公司所有。只是更换账号背后的内容创作者，对于她来说几乎无关痛痒。


    所以渐渐的，这些针对她的人也逐渐消失了。


    反而是时恩沫屹立到了最后。


    ……


    时恩沫的演讲让时睿也听入了迷。结束时，现场掌声雷动，他也跟着一起用力鼓掌。


    刚好到了饭点，主持人便宣布隔壁有自助午餐，大家可以过去那边交流。


    时恩沫的旁边趁势围了不少了人。时睿便先去找伏苍了。


    爸爸总是跟在妈妈的周围，所以这次他也来了。不仅来了，还就坐在前排，满脸温柔的样子看着妈妈。


    时睿怀疑如果自己不主动打招呼，伏苍的眼里永远都看不到他。


    不过看到了之后，爸爸还是很关心他的。


    “到了多久了？先去旁边吃点？”


    两个人正聊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道音量颇大的男声——


    “何总！何总您先听我说说，好歹给我两分钟让我介绍一下，这个项目真的很有潜力！”


    只见两个男人迎面走来，似乎也是要去午餐厅的方向。


    前面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西装扣子都快蹦开了，手腕上戴着一块纯金的手表。


    一看就是经典的有钱老板。


    后面的男人则清瘦得多，一边追一边恳求着，手里还举着一个手机想让前面的老板看。


    可惜，看起来老板完全不感兴趣，眼睛都开始瞄门口的菜单了。


    那人大概是真的很着急推销项目，所以连音量都没控制住。在这人来人往的门口，就显得有些突兀。


    时睿侧目看去，刚好看见他的侧脸。


    平心而论，底子不错。只是大概生活的沧桑和疲惫磨平了他的棱角，让这个男人显得平庸而普通。


    反而泯然众人了。


    时睿内心一动。


    他很快抬起头，看向了伏苍，笑着说：“没事，我们继续等妈妈一起吧。”


    好在时恩沫很快过来汇合，三个人简单吃了顿简餐后就回酒店房间休息了。


    时恩沫下午还有安排，时睿则打算下午在房间写作业看看书。


    房间里。


    伏苍递过来一杯泡好的安神茶，波澜不惊地开口：“我看见陈星易了。”


    时恩沫眨眨眼：“谁？”


    伏苍：“……陈星易。”


    时恩沫这才想起来这号人。


    不是她健忘，实在是陈星易这个名字已经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太久太久了。


    或者说，他的分量已经不足以留下任何痕迹了。


    当年陈星易跑来南城却铩羽而归，时恩沫在他内心种下了一根刺。


    果不其然，回去后就听说，陈家的公子犯了病疯了一样，要自己去创业。


    这个创业还和一般的富二代不一样。


    人家说是创业，其实是用家里的钱、家里的资源开个公司，玩玩罢了。说到底还有父母在背后兜底呢。


    可陈星易却是实打实地要全靠自己。


    他从家里搬了出去，不再联系从前的有钱朋友，一副真要自己从零开始的样子。


    这副姿态在他看来，或许是能感动他自己的。


    可惜在其他人眼里……


    ——傻子一个罢了。


    更别说陈星易的父母，那更是深觉他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


    陈星易的父亲更是觉得他折腾得没完没了。据说父子俩大吵了一架后，陈父还真就不管他了。


    按理说，陈星易要是能做出一番成绩，也能打脸其他人。更可以对得起他自己的决心了。


    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陈星易发觉，失去了父母的助力，失去了富二代的身份，失去了朋友的帮衬……他其实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沉浮挣扎，并无半点突出。


    遇到问题了他也一样焦头烂额，自己解决不了。出现事故了他同样烦躁闹心，没有能力避免。


    陈星易的能力……不足以让他独立创业成功。


    时恩沫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


    因为这些都还是她从商业渠道有一搭没一搭听别人聊八卦听见的。后面，陈星易就无人关注了。


    她当然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伏苍回忆了一下，说道：“他大概是来拉投资的。另外，睿睿也看见他了。”


    时恩沫听到这反而笑了起来：“没事。”


    如果说以前她还会担心时睿跟着陈星易跑，或者陈星易对时睿不利的话。


    那么现在她可以肯定。


    这两件事，都绝对不可能发生。


    ……


    陈星易觉得这一天都糟透了。


    午餐厅里已经没人了，所有人都吃饱喝足，要么三三两两去聊一些合作，要么回房间舒舒服服地休息。


    只有他，什么也没捞到，也根本无心休息。


    陈星易本来不想来的，因为他看见了出席名单上，有一个他非常不想面对的名字。


    那个名字，曾经是他午夜梦回的白月光，充满着回忆和甜蜜。满足着他身为男人的心理。


    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另类的酷刑。


    每一次想起，都提醒着他——这个女人如今比你还要成功，她比你要有能力得多得多。


    时恩沫。


    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因为误会而分手的初恋。


    而是一个残酷的对照组。


    提醒着陈星易，自己的无能。


    可他没有办法。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来这里找人救救公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哪怕看到了时恩沫的名字，陈星易也还是出现了。


    但他现在才意识到，哪怕做了再多的心里建设，到了这里，现实依然残酷得让他浑身发冷。


    时恩沫是站在台上，熠熠发光，被所有人瞩目的行业大佬。


    她的每一句话都被人奉为圣经，让人顶礼膜拜。


    而他呢？


    只能在黑暗中看着她，想要和旁边的人攀攀关系说说话，都无人搭理。


    一想起何总那个不屑一顾的眼神，陈星易就觉得屈辱极了。


    而且这一幕，居然还被那个男人看见了！


    那个和时恩沫在一起的男人！


    陈星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和时恩沫在一起。而且岁月似乎并没有在那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当初他的面容就令人惊艳，如此一瞥还是如此。


    这也让陈星易第一眼就认出了伏苍。


    陈星易的心里，嫉妒、羡慕、愤怒、自卑……种种感情扭曲着纠结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他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缩到了桌子后面。


    直到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陈星易也没有抬头。


    他只是木然地听着那个人询问正在收拾现场的酒店服务人员。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刚刚吃饭的时候落下了一个水杯，能问问你们有没有看见吗？”


    “见过的见过的！”


    服务的阿姨很热情，很快就拿出了一个保温杯。


    陈星易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找杯子的居然是个年轻的小男孩，看着还没成年。


    有点眼熟……


    仔细想想，好像今天和伏苍在一起的，就是他？


    等等！


    陈星易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个孩子，大概就是当年他看见过的那个吧？


    当时他居然还以为是自己的孩子，白白高兴了一场。没想到是他们俩的儿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就是感觉也不像那个伏苍，长得那么帅气逼人跟个小白脸似的啊？


    陈星易还想再多看看的时候，时睿已经道了谢，拿着杯子走出了宴会厅。


    宴会厅太大了，再加上陈星易隐藏在桌子后面，他全程都没有看见陈星易。


    倒是陈星易，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直到刚刚那个递给时睿水杯的保洁阿姨走了过来，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还有人啊……哎哟先生，您怎么了？还好吧？”


    她挺关切地看着陈星易。


    毕竟午餐会都结束了，还一个人坐在着发呆，怎么看都有点怪怪的。


    陈星易也有点尴尬，随口含糊道：“没，我过来找个东西……”


    “哦！”


    阿姨却懂了，笑着说道：“是不是也是来找杯子的？帮你儿子找的吧？我刚刚已经给他了。”


    陈星易一愣：“……什么？”


    阿姨仿佛糊涂了：“不是吗？那、那可能是我搞错了……我看你们还挺像的，以为刚刚那个孩子是你儿子呢……不好意思啊先生，你找什么？”


    后面的话，陈星易已经听不见了。


    他愣愣地想着刚刚随意的一瞥。


    那个孩子的确没成年，但到了十几岁的年纪，也已经长开了，逐渐露出了五官的雏形。


    和伏苍不像。这是他刚刚就发现的。


    比起那种如同水墨画一样的温润，那孩子更像是开朗热烈的小太阳。


    就像……


    就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


    陈星易忽然一个大起身站了起来，把旁边的阿姨吓了一跳。可他连道歉解释都来不及，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直接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自己十几岁的照片。


    陈母：“？”


    虽然不能理解，但儿子发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母已经习惯了。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把照片发过来了。


    因为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了，像素没那么清晰。但是陈星易还是仔细地盯着自己的五官细细辨别。


    眼睛、鼻子、嘴巴……


    像，简直太像了！


    尤其是嘴巴，几乎完全和他一模一样！


    陈星易如醍醐灌顶，霎那间全明白了。


    ——这就是他的儿子！他陈星易的儿子！


    可这种认出来的感觉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让陈星易涌起了一阵复杂。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毛头小子了。


    那时候的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有孩子了，还是和时恩沫的孩子，立刻就是狂喜上涌，整个人都飘忽到失去理智。


    可是现在……


    陈星易只感觉到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嫉妒。


    他愤怒时恩沫居然隐瞒了他这么久，而他竟然完全没发现。


    他更嫉妒，时恩沫霸占了这个孩子这么久，凭什么？


    凭什么她做什么都能成功？就连孩子也归她？


    他陈星易创业不行就算了。这个孩子按理来说也有他一份啊？


    陈星易的心理，不再是作为父亲的喜悦。


    而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剥夺后的占有欲和大男子主义作祟，让他胸膛里燃烧起了火焰。


    ……不公平。


    所以，他要去把这件不公平的事公开出来。


    ……


    下午，时睿正在房间里写着作业呢，忽然听见房间的门铃响了。


    他还是很有安全意识的，并没有贸然应答，先去猫眼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颓废而愤怒的男人。


    ——他见过的，那个求投资的男人。


    时睿没有开门，只是任凭男人在门外敲了大概十分钟的门。或许也是觉得里面没人吧，他离开了。


    不过时睿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没有放弃。


    临近晚上快到饭点了，他准备下去找父母汇合。


    没想到刚转过走廊的转角，准备去电梯间。就看见那个男人靠着墙壁蹲坐着，居然还在抽烟。


    一看见他，男人便立刻狂喜一样站了起来，眼神紧紧地盯着他。


    时睿不喜欢这种眼神。


    就像是他是一块肥肉一样，而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这个男人却显然没有意识到。


    他搓了搓手，开口。


    “时睿，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但你一定要听我说……你必须、也有权利知道真相。那就是——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陈星易说完这句话，便紧张而忐忑地看着时睿。


    在他看来，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纪。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欺骗他，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最亲密的母亲和父亲。


    真相的冲击越大，时睿的反弹也就会越大。


    所以他应该一开始会不相信。但没关系，陈星易会摆出证据让他相信。然后……时睿就会崩溃，生气，发怒。


    承受这一切的，自然就是时恩沫了。


    想到这里，陈星易甚至有些暗爽。


    时恩沫啊时恩沫，算计他这么久，终于也有办不成的事了吧？


    然而。


    对面的时睿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没怎么变脸色。


    只是指了指陈星易手里的烟，又指了指旁边的标识牌。


    “这里不让抽烟。”


    陈星易：“……？？？”


    这是重点吗？


    他忍不住烦躁地开口：“我在说，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叫爸爸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爸！你这些年的身世都被骗了！”


    时睿微微叹了口气。


    他直视陈星易，缓缓开口：“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呢？”


    陈星易愣住了。


    他……他说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时恩沫难道不是一直瞒着他的身世，就像瞒着自己一样？这孩子从哪里知道的？


    他这边还在愣神，那边，时睿已经继续开口了。


    “既然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诉求吧？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他的态度冷静而平和。


    可这种平淡之下，却是掩埋不住的疏离，以及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