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辩先生

作品:《365天环游世界

    大学街街尾的一家快捷餐厅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桌客人。


    此时是清晨,作为主要顾客群体的学生们大都睡眼蒙眬,风一样地冲进餐厅,风一样地叼起一块面包,又风一样地冲出去,直奔教室上早八。


    已经毕业了的德拉克洛瓦无所畏惧,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我读研那会儿,有一个特别坚定的梦想,”德拉克洛瓦说,“就是毕业以后,再回到这家餐厅,慢悠悠地吃早饭,看别人赶着去上课。”


    同桌的两位朋友对他的小小恶趣味不置可否。


    “巴黎的犯罪率这么高的吗?”安徒生来回翻着报纸,眉头紧锁,“社会头条全是凶杀案,偷窃类的案件都只被塞在边边角角通报……”


    德拉克洛瓦为巴黎正名:“才不是!最近绝对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也许是有人在教唆犯罪,才会导致犯罪率飙升。”


    “可是再怎样教唆,也做不到一月之内让全城到处都发生恶性案件吧?”安徒生说,“教唆是人做的事情,可现在的情况,已经仿佛是魔鬼在作恶了。”


    “而且不只只是残害同类而已,还有一些犯罪根本就是在反人类、反信仰。”安徒生把其中一张报纸递给德拉克洛瓦,指给他看那则头条新闻:“比如这个自称为‘诡辩先生’的凶手。”


    安东尼撑着桌子,将头探过去,想要看看新闻报道。一个字都没看到,就被德拉克洛瓦托着胳肢窝放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小朋友不要看这些。”


    早熟的小朋友十分不服气:“这些新闻,我早就看过了!刚才只是想要看看不同的报社在形容时会有什么不同罢了。”


    德拉克洛瓦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谁给你看的?夫人和先生都不是会让你早早接触到那些信息的人。”


    “嗯……”安徒生尴尬地招供,“是我给安东尼带了报纸。”


    德拉克洛瓦:“……?!!!”


    在家庭教师不赞同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安徒生试图为自己辩解:“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吧!小朋友也有资格了解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有对世界建立了全面的认识,他们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呀。”


    “……”德拉克洛瓦无语,“哪怕给小朋友介绍世界,也应该循序渐进,怎么能上来就给孩子看这种变态案件?”


    安东尼安抚性地拍拍家庭教师的手背:“我没事的啦,没有被吓到。”


    他眨巴着金蓝色的美丽双眼,默默咽下可能会刺激到保护欲旺盛的德拉克洛瓦的吐槽——【大人都很奇怪,其中出现“诡辩先生”这样特别奇怪的,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在他们聊天的这一会儿,窗外落下了雨。


    最初是淅淅沥沥的雨点,一阵风刮过后,猝不及防地变成了瓢泼大雨,雨滴重重地砸在窗户上,敲得人心里发慌。


    “这……你们带伞了吗?”安徒生问。


    德拉克洛瓦和安东尼都摇了摇头。


    毫无防备的三人就这样被困在了餐厅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居然并没有迅速离开,十分钟后,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最近怎么总是下雨……五天前,也是这样毫无征兆的大雨,下了一整夜。”德拉克洛瓦看了看时间,站起身:“也不知道这次会下多久……这附近有一家雨具店,我跑去买三把伞。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汉斯,照顾好安东尼。”


    他脱下外套,披在头上,冲出餐厅,身影消失在重重雨幕里。


    为了保护安东尼,安徒生换了座位,从他的对面坐到了他的旁边,原本德拉克洛瓦的位置,用高大的身体护住了他们的小朋友。


    在永不停息的雨声里,人很容易迷失,从无聊到焦虑。


    安徒生轻声和安东尼聊着天,安东尼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窗外,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安徒生突然看见他皱起了眉,面部肌肉向内收缩,一幅见到了讨厌的东西的模样。


    “怎么了?”安徒生连忙问道,右手举起,更加紧密地护着安东尼。


    安东尼闷闷地回答:“我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很甜,甜得腻人。”


    安徒生用力吸气,并没有闻到安东尼所说的那股味道。他的视线扫了一圈餐厅——无所事事的服务员小姐、自娱自乐的客人们,一切同之前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客人的数量有所增加。


    刚才又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走了进来,和服务员小姐熟稔地打了招呼,似乎是某所大学的建筑系教授。


    他不明所以,只能笼统地安慰了安东尼几句。


    没什么效果。安东尼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越来越烦躁,似乎不想再待在餐厅里。


    好在德拉克洛瓦很快就折返了,撑着一把长柄黑雨伞,腋下还夹着两把。


    他气喘吁吁地把伞分给朋友们,拆开一包面纸,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好啦,有伞在手,下雨也不用愁——我们是再坐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吧,”安徒生担忧地牵起安东尼的手,“安东尼似乎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安东尼垂着眼睛,没精打采地应和了一声。离开餐厅的那几秒,他转头又看了一眼餐厅,想找到那股诡异香气的来源——仍然一无所获。


    但是有一瞬间,他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那个建筑系教授,被称作“让”的人。


    和他有关吗?


    *


    儒雅英俊的教授微笑,与可爱的孩子挥手道别——服务员端着食物送来时,正巧遇见了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那孩子是您的熟人吗,让教授?”服务员小姐和这位宽和亲切的教授聊过几次天,此时也是以朋友般的口吻问道。


    让教授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他,只是觉得这样乖巧的孩子实在可爱,就忍不住想和他道别。”


    “哦……”服务员小姐的声调拐了几个弯,是调侃的语气,“看到可爱的孩子就忍不住多关心一点,这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的本能吗?”


    建筑系的让教授,妻子美丽温柔,儿子们聪慧可爱,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面对着这熟悉的感叹,让教授连连摇头,无奈地笑着:“我家那两个孩子,哪有这么乖巧懂事啊?尤其是小乔,他总是那么淘气,有时候连着几天闹脾气,都不肯对我笑一笑。”


    “孩子们小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服务员小姐不以为然,“等他们再大一些,经历过的再多一些,自然而然地就会沉稳下来了——说不定,到那时候,让教授,您还会想念他们如今的淘气呢!”


    “不,我想我绝对不会思念这两个淘气包的。”让教授说,“不过,你说得对。他们经历得多了一点后,确实再也不会随意朝父亲发脾气,也愿意始终笑盈盈地面对着我了。”


    被肯定了的服务员小姐得意地笑了笑,同时又不免有几分好奇:“这才几天呀,孩子们的成长居然如此迅速吗?您带他们去做了什么啊?”


    “狩猎,一项古老的仪式。”让教授说道。


    服务员小姐理解了:“狩猎啊,难怪呢!这可是成长为男子汉的必经之路——等下次再见到孩子们,我就喊他们为‘小男子汉’!”


    让教授笑眯眯地点点头,三下两下解决掉盘子里的面包,便准备起身离开。


    服务员小姐收拾桌面,顺嘴问道:“让教授,您今天吃得这么着急,是在忙什么新工程吗?”


    “是的,”让教授彬彬有礼地说,“我得到了新的灵感,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实施起来,”


    *


    “那张‘狩猎图’……找出三位受害者的身份了吗?”亚历山大·仲马抱着资料,偶遇了福楼拜,打听了一下自己最关心的案子。


    福楼拜也是头疼不已:“没呢,那张照片是从高空拍的,本来就模糊了许多信息——我们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巴黎本地发生的案子,也找不到犯罪现场,只能暂时搁置,希望查其他案子的时候,能顺便发现点线索。”


    法布尔小跑着进入档案室,神色苦恼。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下雨呢?得有多少证据被雨水冲刷掉啊?”他抱怨道,“宝贵脆弱的小虫子们……根本挺不到我去检测的时候。”


    乔治·桑揉了揉自己乌青的眼圈,把又一打资料砸在了桌上:“我倒觉得,下雨也能让一些罪恶显露出来。”


    她有气无力地解释:“十六区那边的一个下水管道里冒出了一具尸体,只剩几块烂肉和骨头架子了,应该是顺着雨水流出来的——谁去查这个案子?”


    福楼拜和法布尔踊跃报名,兴致勃勃地翻开了她带来的档案,就着尸体的近距离照片指指点点——


    “骶骨很小啊,还在发育呢,是未成年?”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她的牙齿白得有些不正常。”


    乔治·桑沉默地看着他们从一堆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残余里神奇地找出线索,因为过于疲倦,甚至完全提不起力气去惊讶,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到了巴尔扎克身边。


    体格相对娇小、精力也没有那么充沛的巴尔扎克友善地和她分享了咖啡:“来吧,续命的好东西。”


    “谢了。”乔治·桑一口干了咖啡,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然后继续生无可恋地埋头工作。


    ——无论是写作还是实践,永远可以相信老师折腾学生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