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生日快乐
作品:《365天环游世界》 1989年的4月2日,哥本哈根大剧院的所有成员——老师、导演、编剧、演员、学员、后勤,都收到了一份精致的小礼物。
小小的彩色方盒子里装着不同口味的水果硬糖,盒子顶部穿了彩线,线上挂着收礼人的姓名和短句留言。礼物价钱不高,但用心真诚细致,让人在看见的第一眼就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声乐老师拆了糖果包装,乐呵呵地跟同事们感慨:“在剧院这么多年,也教了这么多学生,还是小汉斯最可爱。不过,他怎么忽然想起来给大家发礼物?”
文学老师咬碎了嘴里的糖果,含糊咽下去,仔细地舔着牙齿上粘着的碎片:“因为今天是他二十岁生日吧。”
“哦!我居然完全不知道。”声乐老师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那应该是我们给小汉斯送礼物才对!”
“汉斯今天白天不在哥本哈根。他要回家乡一趟,然后把他母亲接过来。”文学老师说,“我们可以晚上给他买块生日蛋糕?”
“不仅要准备一块蛋糕而已,但必须有一块又大又漂亮的生日蛋糕。”声乐老师肯定道。
文学老师点点头,余光瞥见礼仪老师面前一动也没动的小礼物:“嗨,卡莱勒先生,您怎么不吃啊?”
多年来已经隐约触碰到两位得意门生本性的礼仪老师:“……”
他修剪精心的小胡子抖了一下:“我才不会吃如此不合礼仪的礼物。”
说完,他高高地抬着下巴,动作高傲矜持地走出了办公室——如果忽略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里的完整礼物盒,那他的这一系列反应或许还很像那么回儿事。
文学老师沉默地目送着这位嘴比铁硬的英国绅士远去。在这位同事踏出门的那一瞬间,他转过头,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向声乐老师吐槽:“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准备把这份小礼物锁进保险箱那样小心。”
声乐老师纠正他:“卡莱勒先生从不用保险箱——他有一个专门的储藏室,来存放他的‘小宝藏’。”
文学老师:“……”
他们说话时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于是,昂首挺胸的礼仪老师脚下突然极不优雅地踉跄了一下。
文学老师眨眨眼,嘴角抽动,把笑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在礼仪老师彻底离开他们的视线后,文学老师放声大笑:“虽然刚开始令人生气,但英国人相处久了以后,也倔强得很可爱嘛!”
声乐老师只是慈祥地看着他。
在这位五十多岁的女士眼中,二十七岁的文学老师和二十岁的安徒生大概没什么差别,都算小孩儿。
收到小礼物的不只有歌剧院的人们,还有欧登赛镇上的两位医生。
欧莱·克里克嘴里含着两块糖,左边一块葡萄味,右边一块白桃味,整个口腔都被久违的、甜滋滋的味道占满了。
戈马尔医生说自己年纪大了,牙齿不好,把糖塞给了他。
作为被无声疼爱了的小辈,欧莱医生并没有戳穿戈马尔医生善意的谎言——虽然,事实上,他能肯定自家这位老人的身体状况能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的丹麦人。毕竟,没有比治疗系的异能力更方便准确的体检和疗养工具了。
他们并肩站在镇口的小山坡上,看着安徒生母子远去的身影。戈马尔医生眯起眼睛,像是想看得更清楚,又仿佛只是单纯在笑:“真好啊,我就说小汉斯会出人头地的。”
“您眼光独到。”欧莱医生捧读。
戈马尔医生瞥了他一眼:“我还要说你小子绝对也大有出息,指不定能成为国际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看来您的眼光有时候也会不那么独到,”欧莱·克里克讪笑,“我的梦想就是转正当村医而已。”
戈马尔医生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欧莱·克里克冷汗直流,决意回诊所以后,就暂时把多年前朋友的赠礼都藏起来。虽然戈马尔医生对戏剧没什么兴趣,莎士比亚留的签名也并非全名,但……万一呢?
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原因丢掉平静生活!
安徒生牵着妈妈走进机场。
妈妈从来没坐过飞机,紧张地攥着孩子的手,掌心都出了汗,但面上还是努力撑着样子,害怕给自己的孩子丢脸。她知道安徒生现在已经很有名了,有无数的记者都会跟在他身后,挖掘他的一言一行,给他加上种种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评价。她不想让自己和欧登赛成为安徒生的污点。
安徒生的回应,是在候机厅坐定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妈妈紧握的双手上。他的手单看显得白皙优美,但其实已经很宽大了,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能包裹住妈妈的手,当然也能捂热那双满是冷汗和老茧的手。
“妈妈,我在这里呢。”他轻声说道。
他们从欧登赛的小房子里没有带出多少东西,仅仅是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儿。
安徒生把爸爸曾经给他念过的《一千零一夜》放进书架,把玩偶舞台搬进练功室,然后出门帮妈妈找可以种菜的敞口箱子——妈妈带来的“纪念品”,就是蔬菜的种子。
除了敞口箱子,他们还需要添置很多东西,比如洗漱用品、床单被套等等。他没有提前买,因为想让妈妈自己挑选喜欢的。
打理好妈妈的房间后,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妈妈已经很累了,安徒生和她道了晚安,看着她房间的灯熄灭,才转身去处理这一天里耽误的工作。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打开工作用的手机,检查着短信——出乎意料,里面居然没有公事,所有的未读信件都是祝福。
来自歌剧院同事们的祝福。
有的是他比较熟悉的,例如曾经教过他、给了他巨大帮助的老师们,还有他的好友珍妮·林德;有的他并不熟悉,仅仅知道名字,送礼物时的赠言也相当俗套,但他们也发来了道谢和生日祝福。
他一封封地阅读着那些短信,完全不想读后删除,甚至想要立刻拿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誊抄下这些闪耀着爱的光辉的文字。
翻到最后一封短信时,他晃神了瞬间,瞪大眼睛反复地阅读那简单的几行话,然后猛地站起了身,抓起外套,往门外冲去。
——“亲爱的汉斯:生日快乐!今夜,我们在剧院舞台等你。——发件人:埃瓦尔德(代表皇家剧院爱你的所有人)”
剧院一片漆黑。他气喘吁吁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在大门敞开的那一瞬间,微弱的灯光透过门缝露出;随着门的逐渐打开,光芒愈来愈盛,直到充盈整个舞台,照亮了舞台中央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生日蛋糕。
他的同事们从蛋糕背后走出来,像演出谢幕那样站成几排,合唱着生日歌。林德从人群中跑出来,站在他面前,双手捧起一根项链,上面坠着一只小小的座头鲸银饰。
安徒生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问了个傻傻的问题:“这是什么?”
“这是大家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林德耐心地解释,“本来想做成黄鹂或者夜莺这样善于歌唱的鸟儿的样子,但是统计了剧院的大家对你的印象——大家一致认为,你更像一条大大的、温柔的座头鲸,住在深深的大海里,永远唱着自己的歌。”
她指着座头鲸银饰的细节,一处一处地指给安徒生看:“它的眼睛是卡莱勒先生珍藏了多年的钻石,也就是四月的生辰石,代表着纯洁勇敢;打造鱼身用的白银是埃尔瓦德老师的手链融成的,据说有护身符的作用;鲸鱼的造型是老师们找了各种渠道才加急制作的;它身上的每一根鲸须,都分别由一位同事亲手雕刻。”
“我试图模仿鲸歌唱了一首《生日快乐》,当然是非常拙劣的模仿,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踮起脚,高高地抬起手臂,把项链挂到安徒生的脖子上,然后摸索着按下了鲸鱼的前翅。
朦胧梦幻的歌声响起,仿佛来自人迹未至的远洋。海水又清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的花瓣。海底铺满纯白的沙粒,生长着柔软奇异的树木和植物,鱼儿在其中游来游去,就像天空的飞鸟。
不知从哪个音符开始,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用手背狠狠地擦了几下眼睛,想让泪水停下,但情绪并不如他的愿;他退而捂住嘴,不想发出过大的哭泣声,可是呜咽还是会从指缝里流出。
林德抱了抱他,然后拉着他上台,站到那个巨大的蛋糕旁:“来!许愿,吹蜡烛,然后分蛋糕!”
安徒生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控制住翻涌的情绪。他环视了一圈,在这些友善温柔的目光里,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以父之名,此后一生,我必行义路,做善事,以全心全意的善和爱回报我的同胞、我的兄弟姊妹。】
几秒后,他张开眼,湛蓝似海水的瞳孔里倒映着烛火的焰光。
清澈,又灼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