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第一次见到我妻明石是在他轮回第五十次。


    第五十次的记忆前半段都差不多, 富冈义勇拿着之前积攒下来的情报面见主公，主公相信他，并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说实话, 那些操作非常精细，富冈义勇作为一个剑士，还是一个普通的草根柱, 既没有炼狱杏寿郎事事尽善的优秀, 也没有忍者出身的宇髓天元经验丰富眼界独到, 他本人看不懂主公做出的那些决策有何深意，但轮回了五十次, 富冈义勇也不是当初一窍不通的草根柱了——他是多活了5年照样一窍不通的草根柱。


    五十次轮回让富冈义勇内心有些失衡, 既然自己的性命可以无限重置，为什么不能用在尽情获取鬼情报上呢？


    因此，他孤身前往一切陌生可疑的险地, 挥霍性命，直到富冈义勇进入一个山谷——


    “哈……哈啊……”


    他到的时候, 粉色头发的食人鬼正趴在被撕成两半的人类尸体上啃食血肉, 旁边还有一个活人崩溃地跪在地上。


    还有人活着。


    富冈义勇当即拔刀，他脑袋里只有斩杀恶鬼救下人类这一个念头。


    蓝色刀刃水流般爽利地划破空气, 瞄准鬼的脖子，瞬息而至。


    “不要啊！住手！


    人类的潜能爆发时总是会产生令人诧异的威力, 此次也没有意外。


    富冈义勇的刀刃距离粉色头发的食人鬼脖颈只有不到一寸, 剑气都刺破了对方皮肤，却再也无法向前。


    食人鬼朝他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富冈义勇蹙眉, 抓着抱住他手臂阻止他斩鬼的人移动到远离食人鬼的位置。


    “那是鬼，即使曾经是你的朋友也不认识你了……”富冈义勇一边对幸存者说，一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富冈义勇以为食人鬼跟一死一活的两个人是同行者。


    “不是的, 我根本不认识那种东西！”幸存者抓着富冈义勇的袖子大吼，他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情绪崩溃，“但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会死的，吾也就是那样死的，求求你不要杀他啊！我还不想死！”


    富冈义勇动作顿了顿，他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之前轮回中，那田蜘蛛山有一只可以通过蛛丝操控他人的鬼，却也没有同生共死这么离谱。


    富冈义勇看向不远处身形瘦削的食人鬼，对方除了嘴巴有鲜血其他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称得上人畜无害。


    食人鬼见他们嘀嘀咕咕，开口高声道：“斩鬼人，我给你个建议吧，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用剑戳死那个人比较好哦。”


    闻言幸存者死死抓着富冈义勇的手臂，眼神几乎没有理智了，是走投无路即将崩溃的征兆。


    “我现在不会杀你的。”富冈义勇平静道。


    不知为何，幸存者听到他的话后，抖得更厉害了。


    “即使是鬼的血鬼术，也不可能无限制，”富冈义勇没被鬼的话影响，继续对幸存者说，“你先沿着路离开，那条路没有鬼，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富冈义勇话未说完，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啪嗒”，指节松开，日轮刀被脱手砸在地上。


    一直抓着富冈义勇手臂的幸存者松开手，颤颤巍巍地后退，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食人鬼越过被它啃食大半的尸体，施施然朝他们走来。


    富冈义勇想叫幸存者赶紧站起来跑，却见到那个幸存者突然朝他跪下，带着哭腔忏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变成吾也那样……”


    富冈义勇愣住，身上无力感浸透每个细胞，骨头却因为这无处袭来的寒意阵阵发疼。


    “所以说都让你戳死他了，”食人鬼顶着一头粉发，语气唏嘘，似乎在真心为富冈义勇着想，“鬼是由人变成的，为什么你相信一个濒临崩溃的人类，却不能相信变成鬼的我是真心为你呢？”


    富冈义勇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半个音节。


    富冈义勇一向沉默寡言，但“沉默寡言”跟“无法说话”是不同的。


    食人鬼似乎意识到这点，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直接蹲下来：“嘛，你对鬼的厌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鬼一定给你带去了非常糟糕的经历，比如家人被吃了。”


    富冈义勇：……


    “看来我猜中了，”食人鬼挑眉，“虽然很老套，但你拿着复仇剧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以理解。”


    “真是太遗憾了……”食人鬼掩面，声音带着同情，“人如果能与鬼和睦相处，你就不会死了，唉，真是太遗憾了。”


    富冈义勇视野逐渐黯淡，彻底黑下去之前，他看到食人鬼将日轮刀丢给幸存者，然后人类一边落泪，一边朝他举起了刀。


    “噗呲。”


    最后他听见的是食人鬼的真心话。


    “再见了，无名的主角，你的剧本到此结束了，再过不久，别人的复仇剧本上要添上你的名字了……”


    “噗，这也太滑稽了哈哈哈！”


    伴随着刺耳的笑声，富冈义勇迎来了第五十四次轮回。


    他提前来到食人鬼出现的地方，埋伏的时候，想到上弦叁也是粉色。


    “啊啊啊！”


    上个周目导致他死亡的幸存者尖叫着狂奔，他面上是十足的惊慌失措，却没有之后那么崩溃绝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可没听说这种地方有死人啊！”幸存者喘着粗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却在看到的瞬间猛地加速。


    粉色头发的身影出现在他后面，鲜血沿着对方手臂往下滴落。


    “水之呼吸，一之型，”富冈义勇瞬间窜出埋伏，刀剑随之飞出，“水面击。”


    粉色头发的头颅落地，在草地上滚了圈。


    正当富冈义勇以为事情解决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诶？可怕，现代居然还有见到人就砍头的变态吗？”原本是幸存者的位置，出现了粉色头发的食人鬼，他言笑晏晏，“这个世道对食人鬼来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呐，这位‘先知先觉’的斩鬼人？”


    富冈义勇脚下躺着的头颅变化，成为了之前见过的尸体的头颅。


    即使听起来很冷血，富冈义勇除了对鬼产生杀意，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那个幸存者的脸……


    在轮回五十四次后，还能保持对他人生命的尊重，富冈义勇已经值得自豪了。


    “啊，”粉色头发的食人鬼突然出声，“先知先生看来并没有那么了解我嘛，你对我的血鬼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松了口气吧。”


    富冈义勇握紧日轮刀：“无所谓，你会被我斩杀于此。”


    “……你这就把天聊死了，”食人鬼困扰地抓了抓头发，“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富冈义勇：“我不打算跟杀人的鬼交谈。”


    “别看我是鬼就随便诬赖我啊！”食人鬼顿时提高音量，委屈道，“我虽然是鬼，但是从来没有亲手杀人啊！我都是等人死了才趁热啃两口尸体！拉到法院顶多判个损坏遗体的罪行，异食癖可不犯法啊！”


    对法律法规认知仅限于不能伤害他人的富冈义勇：“……”


    弥豆子不会伤人，有哥哥在身边，她也不会去啃尸体，但眼前这只鬼就——不，还不能判定。


    “你刚才斩首的尸体也是，”像是知道富冈义勇纠结似的，食人鬼主动坦白，“他是被同伴从背后捅死——同伴就是我刚才给你看的那个人——弃尸荒野后被我捡回来的，是值得环保学家称赞的资源回收再利用行为。”


    “你蛊惑人们自相残杀。”


    “喂，污蔑也要讲究基本法吧，我拒绝无罪指控。”食人鬼摆出一副受尽委屈但坚韧不拔的小竹节模样。


    满嘴歪理。


    富冈义勇直觉这只鬼在跑火车，但直觉同样告诉他，这只鬼没有说谎。


    富冈义勇没有收起剑，但也没有坚持去砍了食人鬼。


    “说起来，你的‘先知先觉’很有趣，”食人鬼坐在树桩上，跟富冈义勇搭话，“虽然粗浅了点，但很准确，不知道我的血鬼术，却知道我的形象特征，我自认为跟人类没有区别，也没有杀过人，但你出刀却没有犹豫，像是亲眼见过我，可我的记忆里没你啊。”


    富冈义勇：“……人变成鬼的时候，会丧失生前的记忆。”


    “不可能，”食人鬼斩钉截铁，“我的记忆半点都没有少，你知道我是鬼只有一个可能。”


    食人鬼眼中光线明灭：“你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


    “噌——”


    身体先于富冈义勇理智反应，在察觉到铺天盖地的恶意瞬间砍下了食人鬼的头颅。


    一瞬间，富冈义勇的脖子刺痛冰凉，视野旋转落下。


    “抱歉啊，事关重大，我得确认一下真实性……”逐渐化作黑灰的食人鬼脸上浮现笑容，同时眼中也出现被他掩饰的“上弦贰”。


    富冈义勇知道自己要死了，脑袋却还能思考，他心想上弦贰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掉，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阴谋……紧张的思考却因为食人鬼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


    “我们下次见吧，”食人鬼崩解的面孔像是看到了希望，朝他笑了笑，“叫我‘稻玉善逸’，我会帮你结束这一切的，作为回报，你要成为我的剑，保护我。”


    富冈义勇的第五十四周目到此为止。


    第五十五周目，富冈义勇对他叫出这个名字，食人鬼愣了愣，然后问都没问原因，直接答应帮忙。


    “你要杀光食人鬼吧，我可以给你我能提供的一切便利。”


    期间，“稻玉善逸”出乎意料的卖力，不仅是其他十二鬼月的消息，连鬼王行走社会用的身份他也都告知了鬼杀队，二五仔得非常彻底，顺利打消了鬼杀队对他的最后一点怀疑。


    “啧，你怎么老是遇上特殊的鬼？”不死川实弥臭着脸。


    他两次试探富冈义勇带回来的食人鬼，却没有一次顺他的意，女孩鬼不碰也就算了，他用稀血试探“稻玉善逸”，却被用看小孩耍猴戏的眼神看了，憋了一肚子火气。


    富冈义勇：“我们的年龄跟经历不可同日而语。”


    不死川实弥拳头硬了，最后还是不愿意在鬼眼前给鬼杀队抹黑，带着满满的怒气槽走了。


    富冈义勇：？


    看完全程的“稻玉善逸”感慨：“富冈先生不说话的话，不死川先生会更喜欢你。”


    富冈义勇：？


    *


    即使有了二五仔帮忙，想要扳倒十二鬼月，打倒鬼王仍然是非常艰难的事，期间富冈义勇又死了二十次，每次重新来过，重复做过的事情是一件很考验人耐心的事。


    只有跟“稻玉善逸”重识很轻松，只要报上名字，“稻玉善逸”就会全身心信任他。


    富冈义勇不得不承认，见到“稻玉善逸”的时候，他一直紧绷疲惫的精神像是得到了喘息之机似的，松了口气。


    第八十九次轮回，在“稻玉善逸”的帮助下，鬼杀队几乎全员牺牲，才斩下了鬼王的头颅，那时富冈义勇也是强弩之末。


    正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时，却见到了更加可怖的景象。


    视野中出现一团无法描述形象的模糊色块，它在鬼王的尸体周围膨胀，鬼王的尸体消失了多少，那团色块就膨胀了多少。


    富冈义勇看到的瞬间就无法自己，身体像是被开了无数孔洞，他残存的气力都随之倾斜而出。


    还活着鬼杀队成员看不见那团色块，只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倒在了地上，但意识跟五感回光返照似的坚持住了，他们得以躺在同伴的尸体中，亲眼目睹同伴尸体逐渐缩水，里面的血肉不翼而飞，皮肤塌陷，紧贴着骨头，眼球因为水分干涸而萎缩，只留下两个漆黑的窟窿。


    本就惨烈的战场上响起来疯狂又虚弱的哀嚎，不到十秒，最后的哀嚎声湮灭，战场上空只余一片死寂。


    第九十次轮回。


    富冈义勇在雪地里发了一会呆。


    死亡前人间地狱的景象如同阴影盘旋在他头顶，令他却步。


    他不害怕死亡，鬼杀队其他成员也有同样的觉悟，但他害怕付出那么多牺牲后成功消灭鬼王却给世间带来了比鬼更恐怖、更诡谲、更难以捉摸的危险！


    富冈义勇第一次没有将未来告知主公，倒不是认为主公会觉得他说的是天方夜谭，质疑他，而是说了也没用。


    鬼杀队倾其所有，能够打倒鬼王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在上个轮回结局出现前，那种东西的存在，谁都不知道，鬼杀队也没有关于那个的只言片语……


    “那个，我知道哦，”粉发的食人鬼朝他展开笑靥，“像之前那样，我来帮你吧。”


    “……多谢，”富冈义勇点头，看着“稻玉善逸”半晌，兀地说出一句话，“现在起，我是你的剑了。”


    富冈义勇依然觉得“稻玉善逸”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但他相信这四十多次轮回里“稻玉善逸”对他的无底线帮助，相信一直以来“稻玉善逸”都无怨无悔地站在鬼杀队那边，从不例外。


    而轮回中斩鬼的动作只是慢了一拍，结果就天差地远，因此显得“稻玉善逸”的不变更难能可贵了。


    “稻玉善逸”眯起眼睛，像是一只餍足的野兽，他轻声道：“那真是太好了。”


    富冈义勇大概不知道。


    真实的东西很容易产生变化，但原本就虚假的东西反而能维持不变，如同鲜花与假花。


    而重复给人同样的心理暗示，久而久之，就会成为坚不可摧的心理锚点，经常会有人误把它当成“信任”。


    在富冈义勇暴露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的底牌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毕竟，没有人会比“稻玉善逸”更懂要怎样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