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作品:《浮生情

    白珩坐在金玉堂二楼,听着楼下传来悠扬婉转的戏腔,他姿态闲适地倚到窗边,手中握着一个精巧的小杯,目光无意中瞥向街边的人群。


    楼下的争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并没有听戏,也就不觉得吵闹。


    反而在唇边露出似有若无的浅笑。


    多年的藏拙让他总是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被骗了过去,哪怕危机四伏,也依旧镇定自若。


    白珩斟了一杯酒,捏着酒杯要一饮而尽,清冽的液体润湿了他的唇瓣,但在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在刹那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他喝醉了,但他分明喝得很少。杯子里的酒液微微晃动一下,白珩稳住手指,将杯子放下,倾身看向窗外。


    混乱如潮水的人群中,有一个少女随波逐流般地摇晃着向外挣扎。


    白珩在看到司挽陷入人潮时揪心了一下,直到看着她离开了那里,才伸出手重新把酒杯握在手中。


    司挽已经站到了桥上,在人群之外,姑且算是个安全的地方。


    白珩捏着小杯在指尖转了一圈,清酒香醇,晶莹剔透的色泽,看起来分外诱人。可还未等白珩饮下一口酒,就听到了窗外的怒喝声和惊呼声,他再抬起头来,便只能看见人群攒动,桥边有一个人影落入水中。


    站在桥上的司挽不见了。


    白珩手中的酒杯忽然滚落在地,酒液溅了他一身。


    他突地扶着窗柩站了起来,伸出的手距离司挽却实在遥远,在他的焦急注视下,有另一人翻下栏杆,靠近了司挽,白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认出了那人。


    正是江淑离。


    侍从为白珩捡起了酒杯,惶恐地询问他的指示。


    白珩看着江淑离将司挽带到岸边,白清瑶为她披上了衣裳,他强装自然地整了整溅上酒水的衣襟,掩盖了自己失落的情绪,仿佛刚才的失态都是幻觉。


    “去把长安城内最好的大夫请来。”白珩握紧了手指,又缓缓松开,他的目光依旧热切,说出口的话又轻飘飘的。


    “不要说是我请的。”


    司挽修养一日后,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不再时不时咳嗽,也没有感到忽冷忽热。


    在她的床榻边,玉枝放了几本书册,司挽无聊时可以翻看,玉枝得空,也会读给她听,说是让她休息一下眼睛。


    这天司挽正依靠在软枕上翻看一本诗书,过去她没有耐心琢磨斟酌每个字词的意思,如今空闲下来,细细思量,也有了不一样的体悟。


    司挽便想要玉枝为她拿笔墨来,她将批注和感想都记下来,但玉枝忙着在春日里晾晒被子和衣裳,不在她身边。


    司挽环视一圈,卧房内也并无纸笔,她感觉十分惋惜。


    目光重新回到纸面上,重新思考字里行间的韵味,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司挽没有抬头,仅仅动手翻了一页,兀自开口:“玉枝,帮我……”


    “小姐……”来人脚步踉跄,摔倒在地的同时出声打断了她,惊慌失措道,“不好了!”


    司挽抬头看清了来人,是她院中的一个侍女,平时做事沉稳细心,鲜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她合上书册,温声安慰:“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侍女听了她的话,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说话不再带着哭腔,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司挽觉得恍如梦中,“宫里传来的消息,老爷被刑部下狱了!”


    司挽恍惚了一下,前倾身体,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侍女解释道:“今日老爷去上朝后就没再回来,刚刚老爷的小厮回来了,说是朝中有人上了贪腐的折子,老爷受到牵连,被关进了刑狱。”


    每个字句都是司挽能理解的,但连在一起司挽却突然有些听不懂了,什么贪腐折子?什么下狱?


    司挽对自己的父亲最是了解不过,一生刚正不阿,宁折不弯,又因不善钻营,才一直在朝堂上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蝇营狗苟贪污腐化的事情与他从来没有关系。


    司正源既没有做过的事,又怎么会被牵连?


    如何会被牵连?


    司挽感到一阵恍惚。


    天旋地转间,有人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大声呼唤她。


    “小姐,小姐!”


    司挽回过神来,是玉枝已经去而复返,正握住她的肩膀不断摇晃,脸上都是担忧的表情。


    “玉枝,”司挽的声音有些颤抖,“父亲的事,是真的吗?”


    玉枝一脸惶惑的点了点头。


    司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被子,从床榻上下来,“我去看看!”


    玉枝伸手拦她,竟没有拦住。


    司挽推开玉枝的手,冷着声音吩咐:“把我的衣裳拿来。”


    玉枝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不敢再有异议,立刻向衣柜跑去,临去前还边走边说:“我去拿,小姐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司挽默然坐着,一时不知是今夕何夕,不过转瞬,她开始收拾自己的寝衣,一边动手一边在纷繁的心里收拾出一个念头。


    玉枝害怕中也不失分寸,十分忧心司挽的病情,她伸手从衣柜深处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氅,不敢耽搁,立刻跑回来。


    司挽不顾身体抱恙,穿戴整齐后就急匆匆地去见母亲。


    路上遇到的无论是仆人还是小厮侍女,不知是否都得了风声,都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让司挽的心也沉沉地坠下去。


    直到见到母亲。


    司夫人风清绮虽坐在厅堂主位上,各项安排也井井有条,翠翠陪着站在一边,司挽第一眼见到母亲时仍发现了异样。


    母亲的手指紧紧攥着桌角,用力到骨节都有些泛白,她强作镇定,吩咐完了最后一句。


    是让翠翠紧闭司府大门,不见外客,也不允许任何人通传消息。


    看见司挽过来,她立刻站了起来,把司挽叫到跟前,又让翠翠闭紧了门窗。


    “你的风寒还未痊愈,怎么就过来了?”


    司夫人的眼角难掩疲惫,面对生病的女儿,她突然不知道该是关切还是责备。


    司挽率先开口:“父亲的事情,我知道了。”


    “你父亲他……”风清绮的嗓音哽咽了一下,不过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他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司挽也是同样相信父亲的为人,也相信陛下不会平白冤枉好人。


    “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司挽说。


    风清绮揽住司挽的肩膀靠了一会儿,手心轻轻拍了拍她,然后放开,“翠翠,送挽儿回去,当心着凉。”


    翠翠应了一声,对司挽道:“小姐走吧,莫要忧心。”


    司挽最后看了一眼母亲,什么都没有说,跟着翠翠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司挽遇到了妹妹司安和妾室罗氏,罗姨娘表情惊慌,小心翼翼地对司挽行了个礼,就立刻带着司安回了院子。


    司挽脚步一顿,注视着她们关了门窗,四周寂静下来,之后才踟蹰着离开。


    翠翠一直将她送到自己的院落,看着司挽进了屋,末了还叮嘱了几句,最后才不放心地离开。


    司挽的脚步十分迟缓,一步一踱,让玉枝看得揪心不已。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司挽就在心中捋清了世家门阀之间的纠葛,她相信父亲一定是清白的,那么受到牵连一定内有隐情。


    司挽转身对玉枝道:“你去问问父亲的小厮,是他回来传话的,一定知道什么,无论是什么,都要回来告诉我。”


    玉枝本来既担忧又害怕,但现在见司挽目光坚定,一下子也有了主心骨,她没有问缘由,立刻按照司挽的吩咐去办了。


    司挽头脑混乱,边走边想,慢慢来到窗边桌案旁坐下,她的案几上铺着一张宣纸,预备着练习学画的,现在司挽捏起了一支笔,顺着思路在纸上写写画画。


    过去父亲常同她谈论暗流汹涌盘根错节的门第关系,因此司挽也能道出一二,让玉枝去打探消息是为了准确把握事情的进展,对于现在的情形,她也有了些猜测。


    司正源不善钻营,为人刚正,纵然成不了贪官,与奸佞小人比起来,也容易被人所不容。


    要么随波逐流,要么独树一帜。


    司挽的担忧正是来自于此。


    等司挽在纸面上展开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时,玉枝已经得了消息,飞快跑了回来。


    “怎么回事?”司挽一只手按在纸上,另一只手来不及放下笔,匆忙站起来问。


    玉枝跑得太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据说是跟工部尚书有关,是他检举的老爷。”


    工部尚书,便是比司正源高一级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