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封

作品:《花魁的抉择

    退出屋外,红衣也顾不得仪态,匆匆跑向云上阁。绿蝉跟在后头,一颗心分了两瓣用,一边担心青黎,一边又担心红衣,“姐姐你慢点儿!”


    云上阁门前围了一堆人,有人担心有人看戏有人幸灾乐祸,叽叽喳喳没个消停。小桃哭得双眼红肿,伍六被围在众人中间,被大家七嘴八舌吵得焦躁。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都想挨都督的鞭子吗?”红衣压着嗓子,生怕再惹到柳溪明这个活阎王。


    围观众人见红衣来了,也实在惧怕柳溪明,不情愿地推推搡搡着散去。


    小桃立刻围上来,泪珠子像小溪一样哗啦啦的流,“楼主,楼主,你赶紧救救黎姐姐啊!”


    红衣急道:“你先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


    “我正伺候黎姐姐在房里练琴,都督突然就闯进来了,很生气地踢翻了房里的屏风,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伍六示意红衣往楼下看,警觉道:“都督带的人已经把逑凤楼围起来了。”


    自从接手逑凤楼,她四处逢源,处处谨慎,还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危机。红衣压下心内的慌张,敲响了云上阁的门,“都督,都督今日来见青黎,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我也早点备好酒菜。”


    绿蝉贴着房门,屋内毫无动静。


    柳溪明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不会痛恨到已经把人杀了吧!


    “都督!都督!有话好好说!”红衣慌乱地喊,也无暇思考说出口的话合不合适,“这事儿不怪青黎,她是被逼才会接牌子的。”


    房门豁然从里拉开,柳溪明盛怒未消,一身杀气。绿蝉和小桃吓得连连后退。


    红衣强自镇定,连忙朝房内看了一眼,不见青黎,除了倒架的屏风,屋内还算整洁,也没有血迹,悄悄松了一口气。


    伍六不动声色地站在红衣身后,绷紧了神经。


    红衣还未开口,青黎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隐约带着哭腔,“你大都督威风,大可直接将我杀了,省得碍你的眼,还要寻些由头来发作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柳溪明对着干!


    红衣干笑一声:“都督息怒,青黎的性子你知道的,她说的不是真心话。”


    “逑凤楼就是个窑子,我就是逑凤楼里的妓子,妓子接嫖客天经地义!你是大都督又如何?逑凤楼没使你一钱银子,我也不是你的人!”


    哐!


    柳溪明一拳砸穿了云上阁的门,咬牙切齿地说:“好啊!看来逑凤楼是冲着本都督来的!”


    红衣思辨不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红衣绝不敢有此等想法!”


    眼见红衣跪下,绿蝉和小桃也急忙跪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伍六攥紧了拳头,跟着跪在红衣身后。


    “你是不敢还是没有?”柳溪明跨出房门,步履不停,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来人!逑凤楼倒卖人口逼良为娼给我封了!去告诉巡检司,好好查查逑凤楼所有人的牙牌,给我搜清楚查明白了!”


    倒卖人口逼良为娼在骊京坊并不鲜见,西北三城地贫物瘠,多的是人吃不饱饭,食无可食只有典妻卖子。仇艳珉在时,经常做这些勾当。红衣自己就是被人卖到逑凤楼来的,易地而处,她绝不会去做这些有违天理的下作事情。


    什么逑凤楼作践他柳溪明?柳溪明才是明摆着冲着逑凤楼来的!


    柳溪明出了逑凤楼,下面的随行侍卫开始赶人。客人们都赶出去,楼里的姑娘小厮都赶在一起。粗言恶语、尖叫哭喊,乱糟糟一团。


    绿蝉慌忙爬起来去扶红衣,红着眼睛,方寸大乱,“姐姐怎么办呀?都督要封了逑凤楼,你快想想办法啊!”


    “别慌。”红衣强自镇定,身体却微微颤抖,心口如虫蚁噬咬,疼痛绞着筋脉,缩弯了她的腰。再开口,连声音也颤了,“别慌!伍六,去下面安抚住大家,都别慌!”


    “是!”伍六飞奔下楼,拉住一个面熟的侍卫,悄悄塞过去一袋银子,“大人,姑娘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求大人们手下留情。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开口,小人们一定照办。”


    小桃一心记挂着青黎,柳溪明一离开,她就爬起来冲进了云上阁。


    红衣心下乱做一团,青黎虽然不愿意嫁给柳溪明,但也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平素还是能做到相敬如宾。至于青黎接的那位客人,是柳溪明从盛京来的同僚,只听了听曲儿,以青黎的通透难道还解释不清楚吗?不知道青黎和柳溪明在房内发生了什么,竟能让柳溪明发这麽大的怒火。


    红衣跟着进了云上阁,在里间找到了青黎,钗发散乱,人跌坐在地上,神情依然倨傲,默默流着眼泪。


    红衣一肚子的问题,看到她这副模样,生生忍下到嘴边的诘问。和绿蝉一起过去,帮着小桃把青黎扶了起来。


    安抚好青黎,红衣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到了要封楼的地步?”


    “这次是我连累了逑凤楼,我明天就去城头吊死。只要我死了,柳溪明就会放过你们。”青黎说着又默默流下两行泪。


    “你死了柳溪明立马就敢让我去给你陪葬!柳溪明是什么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堂堂西北大都督能容你作践他一次,他能容你作践他两次三次吗?”红衣声色俱厉,气青黎的不知好歹,“我不信柳溪明是非不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西北大都督,他高高在上,我就是他脚底下踩的一只虫子,所以我就应该对他千依百顺拜小伏低!”青黎推开红衣的搀扶,踉跄着又跌倒在地上。


    “我们是什么身份......”眼前这个女子倔强而又委屈地看着她,深深地刺痛了红衣的心,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恶语。眼前的女子,她的委屈不是歇斯底里,是初春湖面下隐藏的坚冰。


    这让她想起她刚被卖入逑凤楼的时候,也如青黎一般不屈,她也与不公的命运抗争过。后来她被驯顺了,而青黎一直坚守着她可笑又可贵的执拗。执拗于命运,执拗于尊严。


    “小桃,照顾好你主子。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雷疾雨骤,风驰电掣,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惊雷劈开了混沌,闪电撕裂了夜幕,这一晚注定不平静。


    风卷流云,树摇清露,一个月倏忽而过。


    逑凤楼大门上的封条稍稍退去了一些色泽,依然□□地粘在门上。


    柳溪明亲自下令封的楼,陈豫章也不敢擅自解封。往日费心维护的情谊统统不作用了,红衣哭,他也苦:“都督亲自下的令,我也不敢不听啊!此事全由青黎姑娘而起,你让青黎去好好求求都督,都督心一软,这事儿不就成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青黎比她晚三个月进的逑凤楼,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早已情如姐妹。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也不愿意把青黎送出去。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一楼之主,肩上是百十口人的生计性命,青黎能硬气的不软一下腰,她不能。


    红衣去都督府投拜帖,宋管家板着脸说都督近日不在府内。又去封山校场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去了五次,五次空等。柳溪明忽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永远见不到人。


    自逑凤楼被查封之后,楼里的姑娘一个个愁云惨淡的。头几日红衣尚还有心思安抚她们,可也耗不住她们天天跑到面前哭哭啼啼的,日子一久心里腻烦,也躲着不见人了。


    这些姑娘有些是自愿卖身,也有些是红衣在黑市上买来的,只要攒够了赎身钱,或者有恩客愿意为她们赎身,红衣也不会狮子大张口,基本也都放了她们离开。


    整个骊京坊,红衣待姑娘们是最宽厚的,姑娘们私藏钱是青楼老鸨忌讳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关柴房饿肚子是常有的。


    而红衣只要不摆到她面前来,她也只当不知道。所以有卖身的都会来逑凤楼。也有一些私妓,卖艺不卖身,在楼里挂个名,所得银钱双方抽成分账,也愿意来逑凤楼。


    一月前的那场大雨,浇透了胥陵城。骊京坊地势偏低,周围的水全聚到这里,淹了不少房子,一些杂物脏污也都顺着水流涌了进来,街道司带着兵来疏通了两三天。


    大雨暴虐的冲刷,也带走了暑热。天气渐渐转凉,早晚已经能感受到凉意。


    红衣还未起床,就听到外面吵吵囔囔跟逛早市一样。逑凤楼被封,左右无事可做,昨夜招呼了几个姑娘推了一夜牌九,天快亮才睡下。这会被外面一吵闹,只觉头疼如裂。


    “绿蝉,绿蝉。”红衣拥着薄被起身,扬声叫道。


    绿蝉这会正被几个难缠的姑娘围在金秀阁门口,一面假笑着让大家稍安勿躁,一面苦口婆心让大家小点声不要吵到楼主休息。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七嘴八舌地恨不得吃了她个碍事儿的直接闯进金秀阁去。


    听到里间红衣叫她,绿蝉松了一口气,再跟这帮姑奶奶缠下去,她得让她们活吞了去。


    “别吵了!”绿蝉艰难的在灌耳魔音中大喊了一声,临秀勾月等人一时被镇住,场面诡异的静了片刻。


    “楼主叫我了,你们先在此等候。”绿蝉飞快地扔下一句话,一扭身钻进了屋里,并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拍上了门。


    “吵什么呢?”红衣皱着眉,声音沙哑。


    绿蝉翻了个白眼儿,也挺无奈,“还不就是临秀那几个人,临秀一直攒钱想给自己赎身,私下客人给的赏钱听说已经攒了不少了。突然让柳都督给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她都快急死了,这都来闹几回了。”


    红衣嗤笑一声:“她是怕逑凤楼再也起不来,我再把她卖给别家吧!去叫她们进来吧!”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先让她们等着,我去把药端来你先喝了再见她们。”绿蝉利落的挂起床帐,端了药碗给红衣。


    逑凤楼被封那日,红衣急火攻心,引发了旧疾。


    药苦的不像话,红衣皱着眉喝了,“安大夫的药越来越苦了。”


    绿蝉偷笑,今天的药里她没放蜜,不苦才怪呢。“安大夫让你沉心静气,你还带着姐姐们打了一夜的牌,病人不听话,大夫当然要想办法治治了。”


    红衣笑骂一声:“胡说八道,我打牌安大夫怎么会知道?叫她们进来吧。”


    临秀带头进来给红衣问了好,也不等红衣开口,直接坐在八仙矮桌前给自己到了杯水,喊了一早上,嗓子冒烟儿了快。


    临秀润完了嗓子,见勾月几人还站着,招了招手,“过来坐呀,都站着干什么?”


    绿蝉白了临秀一眼,平日自己屋里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都宝贝的紧,谁去看一眼都不行。到了别人屋里,都不等别人招呼的。


    “这一大清早围在我门前吵什么呢又?”红衣问道,看着鱼贯而入的几人,还挺稀奇,这几个人除了临秀,剩下勾月她们几个可是从来不敢在红衣面前起哄的。


    果然勾月几人见红衣沉着一张脸,都抿着嘴不吭声了。勾月低着头,其他几个也只管拿眼睛去瞧临秀。


    临秀轻蔑地扫了一眼,心里瞧不上她们的卑怯。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到:“红衣,逑凤楼都封了一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姐妹们全都给圈在屋子里,楼也不让出,大家都快憋死了。你是楼主,你得想想办法呀!”


    “不用应付那些臭男人,一觉睡到大天光,也不缺你吃喝,也不短你穿衣的,泥里的日子过久了,享受享受大家小姐的日子不好吗?”


    “什么大家小姐的日子,我们家祖坟不冒那股青烟。”见红衣不接茬,临秀急了,“逑凤楼没了,苏婉春她们还能去别家挂名,可我们却只能陪着一起等死,凭什么呀?”


    “巡检司例行检查而已,哪里就严重到陪着一起等死的地步了?”红衣算是明白眼前这几个胆子小的为啥敢跟着她一起闹了,感情就是拿这套说辞吓唬人呢!


    “柳都督下令查封那天姐妹们也都在场,柳都督发了那么大的怒,逑凤楼的门还能开吗?”临秀也不高兴,她规规矩矩地接客攒赎身钱,凭白被连累到横祸压顶。


    “你也知道是柳都督亲自下得令,没人敢接我的帖,我现在求人说情都找不到人。”红衣道。


    临秀急了,“哪也不能就这么死等着呀!”


    红衣反问道:“你有办法?你要是有办法见到柳都督,求他揭了封条,往后你的绢花钱楼里一分也不要。”


    勾月几人惊讶地看向红衣,绢花钱一分不要,那以后不管是客人私下的赏钱,还是明账上的流水都是临秀自己拿了?又齐转头去看临秀,好似银子已经装进了她的口袋一样,心下已经略生了嫉妒之意。


    临秀虽然生性大大咧咧,但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红衣敢围魏救赵,她也能祸水东引。


    “我们没有办法,但是有人有办法呀。”临秀说:“柳都督发那么大的怒是因为谁呀?我们不入柳都督的眼,有人能入柳都督的眼呀!”


    大难临头各自飞,说了半天,还是要送青黎去跟柳溪明求情。


    红衣心里失望,叫住绿蝉问她:“绿蝉,你今天可去看过青黎了?”


    绿蝉回道:“安大夫来看诊的时候,我跟过去瞧了一眼,小桃说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