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焰(11)

作品:《如焰

    温芸是直来直往的性子。


    热烈的喜欢,期盼的渴求,从来都是明白地输出,并且迫切地需要回应。她极度不喜欢藏掖,拐着弯的话里有话通通痛恨。某种程度上,赵东沿很聪明,看穿她的性格本质,摸透她的雷点,在温芸的临界线上栖息斡旋。


    温芸也瞧出来了。


    他的真诚毋庸置疑,却也加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借力打力,以柔克柔,聪明的小温老师自然也有应对良计。


    赵东沿捏着这50元晃了晃,笑着问:“我就这么不值钱啊?”


    “巨款了。”温芸说:“我这还没跟你讨价还价呢。”


    “对不起,是我不知足。”赵东沿连连致歉。


    “补救吗?”温芸眼里又升起浅浅的希冀,以为激将法快要得逞。


    赵东沿拧开矿泉水盖,咕噜咕噜灌下半瓶,手背一抹嘴,“躺下吧,这次我慢一点。”


    温芸一怔,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别只想着……”


    舔。


    出息点啊沿哥!浑身上下都是硬的,偏偏喜欢用最软的!


    赵东沿一本正经说:“20元太多了,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以后买1送100。”


    温芸扬眉,“我不喜欢便宜货。”


    赵东沿的笑容从未消失,“行,涨价五毛。”


    —


    从弓背峡回福城后,温芸对赵东沿的态度不咸不淡。倒也不会多刻意得不搭理人,但多亲昵也谈不上。


    那天随组去镇上的土地庙量尺筹备改造,赵东沿骑个摩托车,突突跟在他们车后面。


    温芸投入工作的时候,不受任何影响,戴着红色安全帽,爽利轻快,跳上爬下一点都不娇气。摆弄设备,调整角度,穿着最简单方便干活的衣服。


    赵东沿见过很多种样子的温芸。


    他喜欢当下的这一种。


    努力生活,意气飞扬的姑娘最最闪光。


    他内心戏180场,最后的happy ending——这我媳妇儿!


    闪光的女孩被阳光笼罩,从脸颊到抚弄机器的手,都带着毛茸茸的光圈,只有赵东沿知道,阔腿裤掩盖住的双腿,是多么柔软磨人。那晚弄得太凶狠,内侧皮肤的青印红痕一定还没完全褪色。


    赵东沿蹲在不远处,像被驯服的草原狼。


    不,也还是有一点反骨的。


    比如他的眼神,光天化日之下,幽深执拗,一生认定一个主人。


    可惜主人视而不见,不曾正眼交汇一秒。


    趁组员短暂休憩,赵东沿主动靠近,热心肠地挨个递上矿泉水,人人都道谢谢沿哥。


    沿哥想谢谢你们。


    这才有了能光明正大接近小温老师的借口。


    他给别人的都是普通的怡宝,给温芸的却是百岁山。


    温芸平平静静地接受好意,“谢谢,付款码展示一下。”


    赵东沿:“?”


    温芸说:“付你20块。”


    嗯,她是懂阴阳怪气的。


    赵东沿蹲她旁边,想帮她拧开瓶盖。但温芸护得紧紧的,就是不把百岁山给他。一来一回的拉扯,她倔强的侧颜再也不想隐瞒情绪。


    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


    赵东沿想牵她的手,她躲开。


    再牵,直接把手缩进外套袖子里,还要把袖口捏住,给它封个口。


    赵东沿气笑了,“得了,我连20块钱都不值了。”


    温芸不搭腔,垂着头,长发打着卷儿,发尾轻蹭地面,只露出挺立小巧的鼻尖。


    赵东沿暗自握紧拳,将无法、或者是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的话语,包裹进掌心里。指甲掐出了印,疼的又何止是手心。


    连白芮都瞧出了他俩的不对劲。


    温芸来店里吃米粉的时候,她特意凑过来,“噢哟,最近给赵东沿脸色挺多的啊。”


    “很明显?”温芸抬起头,蔫得像打霜的茄子叶。


    “赵东沿怎么你了?”白芮懒得开场铺垫,问得够直接。


    温芸更直接,像找到倾诉的心灵树洞,委屈巴巴地小声告状:“他不跟我做。”


    “做啥?”


    “爱。”


    白芮双手捂嘴,惊恐至极,“赵东沿硬不起来啊?!”


    温芸也惊恐万分,“原来是真的,他果然硬不起来!”


    白芮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是个疑问句,而温芸似乎听成了个确定句。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病早点治吧,你回北京给他挂个专家号瞧瞧,男人都死要面子的。”


    “……哦。”


    有苦怎么就不能同担了,温芸不信这个邪。


    她回北京很突然,恰巧回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赵东沿那里暂时不过多逼迫刺激他本人,温芸也需要普及更多的治疗信息。可这事终究不光彩,不好托人打听,只能自己奔波。


    她补充了许多知识,原来男人病也分很多种。


    能升旗的。


    升到一半就降落的。


    还有一种,升到顶,飘扬不过三秒,就飞流直下的。


    温芸对号入座。


    尺寸、膨胀度,种种迹象,赵东沿大概是第三种的概率比较大?


    真是知人知心不知面,他看起来完全不像。


    万一治不好怎么办?


    温芸抱着最坏的打算来咨询,网络付费看诊,三十块的医生号,医生语重心长地回复:“如果实在看不好,可以用一些辅助小器具。”


    装个假的吗?


    温芸突破认知,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换个角度想,世上再难的事,都自有它的解决之道,除了一点点遗憾,日子还是能继续过下去的。


    她回北京太突然,赵东沿也被搞懵了。


    电话短信一个不少,她都接,都回复,只是这态度淡淡的,像温热的白水,浇得人心里没有滋味。


    赵东沿笑着调侃,“我又得出去了,去很远的地方,十天半月不回来。”


    激将法是吧。


    温芸不上道,平平静静地回他,“只有十天半月吗?时间这么短的哦。”


    赵东沿也很平静,“嗯,小温老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早点睡觉别熬夜。出门的时候开车慢一点,不要胡思乱想,无聊了就找白芮和邬源一块玩。”


    温芸:“还有呢?”


    赵东沿笑,“记得想我。”


    温芸欲拒还迎的招式倒是学得很足,不应答,就这么挂断。


    她捂着手机,长呼一口气。


    想象赵东沿惊慌无奈的神色,这种软绵绵的施压,兴许能让他早点领悟。


    门铃响,温芸半小时前点了外卖。


    打开门,一声“谢谢”到嘴边刹住车。


    温芸下意识地关门,却不敌程岭墨的力气,一巴掌按住,飞快挤了进来。


    她皱眉往后退,眼里竖起防备的盾牌。


    程岭墨再次被点燃怒火,多久而已,这本不该是他应有的待遇。


    “你就是这么招待来探望你的哥哥的?”他语气微寒。


    “没有哪个来探望的哥哥,会差点卸了妹妹的门板。”温芸当仁不让。


    程岭墨冷言如箭,“结婚多久,他把你变成这般模样。”


    温芸不迎合他的话里有话,而是顺着说:“你是不是很自卑,我和他在一起后,比和你好太多。”


    程岭墨也不是没领教过她的牙尖嘴利,但那是因爱恋生出的小情绪。


    而此刻,温芸是风风火火的一朵大乌云,遮在他头顶,压迫感不容小觑。


    她连等待的耐心都没了,也懒得搞什么见招拆招,既然来者不善,那就直接回击:“你来我这,你夫人知道吗?哥,你最好看好嫂子,别让她发疯。她要再敢找我发疯,我不介意比她更疯。”


    程岭墨不蠢。


    一个女人爱不爱你,对视一秒就知道。


    温芸再无留恋,只有无尽的鄙夷和厌倦,甚至有了领地意识——比如在提到“那个男人”赵东沿时,她简直一级戒备,提刀应战。


    温芸变了。


    她不爱了。


    程岭墨无法忍受这种落差,无关情感的牵绊与取舍,而是习以为常的被仰望、被崇拜、被需要、被眷恋,通通成灰烬了。


    温芸遇到问题,再也不会暗自神伤,自怨自艾。她勇气充沛,不躲不藏。


    程岭墨在她生命里烧出的火印,被另一个男人,一点一点地播种浇水,被悉心呵护长出的嫩草与小花温柔覆盖、疗伤治愈。


    曾经的秘密爱人,如今再双目对望,只剩尖锐的交锋。


    程岭墨冷不丁地一笑,“你以为赵东沿不疯吗?”


    温芸说:“在男人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上,他比你正常。”


    程岭墨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的语气,“一个谎话连篇,连坦白都做不到的人,也就和我半斤八两吧。”


    “什么意思?”温芸皱眉。


    程岭墨抬了抬下巴,“他妈妈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现在还在精神病院住着。”


    温芸怔住。


    程岭墨也不过多纠缠,走前,又体贴地提醒:“对了,他父亲的死,你问过原因没有?是被他那个精神病妈妈拿开水瓶砸的脑袋。”


    “温芸,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希望我的妹妹可以一生幸福。”程岭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