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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春潮野渡

    飞机滑行, 穿过两处路灯高伫的跑道,明亮的光铺满了平野,白黎被顾明野牵着走下台阶, 踩上这片香江土地。


    顾家的车已经候在了机场外, 白黎想到顾明野的外公, 另一道手覆上他的手背,轻拍了拍,“我跟你一起去。”


    顾明野心里装着事,骨节硬朗的手指拢紧她, 没有拒绝,只是问:“肚子饿不饿。”


    白黎忽然想到小时候看过的港剧, 扯了下唇, 开玩笑地让他情绪放轻松一些:“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啊。我看港剧就记得这句话。”


    顾明野眼睑掠过一道笑, 说:“你们北方人也说上车饺子下车面, 想吃的话我让人送过来。”


    白黎歪了下头, 忽然一个念头划过, 愣了愣,此时顾明野给她挽了下耳边的长发, 说:“没睡醒啊?”


    白黎摇了摇头,脑袋主动地靠在他肩膀上, 顾明野调整了坐姿,让她贴得更舒服。


    大概是离家远了的缘故,她在陌生地方时, 对唯一有关系的人会生出一种依赖感,于是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明野身上有了北方气质, 会吃面食,普通话也说得好,还知道谚语习俗。


    这种感觉在白黎听到他们说粤语而她听不懂的时候,更明显了。


    此时她不自觉挽着顾明野的胳膊,跟着他上了医院电梯,手术室外已经守了不少人,都是西装革履的保镖,其中有两道不一样的浅色身影,正坐在等候椅上,神情紧凝,她听见顾明野走过去,唤了声:“爸,妈,外公现在什么情况?”


    这句话白黎听懂了,因为顾明野说的是普通话。


    而他都这么开口了,顾鸣澜也只能跟着他的口音说:“突然中风,还摔了一跤,好在旁边有护栏挡着,护工已经第一时间送过来了。”


    此时程茉抬头看向儿子,忽然发现他身边还牵了个姑娘,长发垂在肩上,一身素色的淡蓝色连衣裙,脸上也没化什么妆,白开水似的,她说:“白小姐怎么来了。”


    被她问到,白黎心头一紧,听顾明野道:“我外公住院,当未婚妻的当然得来看看。”


    白黎:“……”


    说得好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强把她掳走了,实际上看到她跑到机场眼睛都红了,呵。


    不过她也不拆穿,只是说:“之前我外婆也中风过一次,我陪她康复了一段时间,后面就恢复如常了,我看阿野很紧张,于是就陪他一起来了。”


    听到她前面那句话,顾鸣澜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说:“能好的,放心。”


    程茉深吸了口气,握紧丈夫的手,神色也缓和了些,淡声道:“坐吧。”


    白黎让顾明野牵着坐到离父母最远的座位上,她忍不住说:“你妈妈不是在京北吗,怎么比你先回来?”


    话落下,顾明野的眼神转向她,白黎张了张唇,一时间漏了馅,她没跟他说见过程茉的。


    “我爸也来了,把我叫过去骂了顿,所以那天才没去接你回家。”


    “骂你?”


    她眉头一蹙,视线不由朝斜对面的顾父顾母望去,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神,程茉挪开了眼。


    “为什么啊?”


    顾明野语气平淡:“难道爸妈训子女还需要理由么?不过被我气到了,就先回了香港,顾董事这边的公务也脱不开身。”


    “顾董事?”


    “就是我爸。”


    白黎忽然感觉顾明野的家庭关系不是复杂,是生疏,“那你怎么称呼你妈妈,也是用职务?”


    “程女士。”


    白黎:“……”


    等了不知多久,手术室门外的灯终于转绿,顾明野倏地站起身,牵着她往手术室大门走去,白黎其实和顾明野的外公毫无关系,但她看着顾明野,却被他的情绪惹得难过,他说得对,因为这种事跟他回家,需要承受心理压力。


    “幸亏抢救及时,手术顺利,但程老先生年纪已经七十了,后续需要坚持做理疗,左半边的身体才能恢复。”


    白黎抬头看向顾明野,男人低头跟她翻译:“医生说手术顺利,生命症状暂时稳定。”


    他的语气难得轻落,白黎把耳朵凑过去听,这时病床从手术室里推出,由保镖护着送进病房,白黎被这个阵仗惊了下,手不自觉去攥顾明野的衣角。


    程茉一脸担忧地跟着病床进了房间,弯腰用粤语哽咽喊着:“阿爸……”


    顾鸣澜走在后面,跟顾明野说:“一会回去前跟钟叔说一声,派几个保镖跟着,估计那些记者收到风,已经蹲在医院外面了。”


    白黎现在发现了,顾家想让她知道的事就会说国语,不想让她听出来就会说粤语。


    这句话就是让她听见的,顾鸣澜的眼神看了白黎一眼,而后进了病房。


    香港的医疗体系优越,私人病房就像一套房子,尽量降低惨白的医院特征,选用一些温柔的软装,白黎跟顾明野站在病房外的门口,听他说:“我等外公醒来。”


    这句话让程茉抹了下红肿的眼睛,好像程英鸿很快就能清醒,他走过去,弯腰在老人耳边说:“外公,我带了未婚妻回来给你看了,快点睁开眼啊,很靓囡的。”


    程茉被他的话惹得气笑了声,一旁的白黎没听懂,觉得顾明野的妈妈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她不会受什么精神刺激了吧。


    白黎的目光往病床上盖着氧气罩的老人家望去,半张脸眉头紧锁,白皮肤上有一点慈祥的老人斑,在外人看来的金融老虎,此刻也会病倒,需要家人。


    白黎跟着顾明野在客厅里坐着,顾鸣澜让程茉先去睡一会,这里他来看着。


    程茉就和护工交代了几句,护工转身就出来给顾明野传话。


    这种时候白黎就会睁着一双眼睛看他,抬起头的样子,懵懂又可爱,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妈让我们俩先去休息,这里有几间陪护房。”


    白黎微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他说:“你没必要守着,也不用在意长辈的目光。”


    白黎的左手让顾明野牵着,因为是在医院,她尽可能跟他保持得体的社交距离,只是轻声说:“顾明野,我老了你也会这么照顾我吗?”


    男人瞳仁微微一凝,又听她道:“你会像现在这么紧张吗?”


    顾明野沉笑了声:“怎么了,刚当上未婚妻就被上了堂课,现在傻猪猪又在这里想东想西了?”


    白黎抿了抿唇:“确实是我没考虑过的事,但又是我要考虑的,恋爱是两个人,婚姻是两家人。”


    顾明野扯了道笑,长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说:“白黎,你可以怀疑婚姻,但你不能怀疑我。”


    心头被他一句话暖暖裹住了。


    顾明野从前去夏浦岛是因为爷爷和弟弟,否则日晒雨淋,海风咸涩,他一个少爷怎么会待在那里。


    白黎想到这,忽然吸了吸鼻子,说:“顾明野,哪怕你籍籍无名,碌碌无为……”


    “你别咒我。”


    他皱眉打断她的话,白黎接着说:“哪怕你不是顾鸣澜和程茉的儿子,我也会因为你的心地善良,喜欢你的。”


    顾明野愣了下,而后抬手摸了摸额头,耳朵也有些红了,说:“你不是一直就这样吗?”


    白黎靠在沙发上,觉得顾明野实在太可爱了,又骄傲,浑身散发着自信,好像知道哪怕他穷得就剩一条裤子,她都会爱他。


    可这样的性格,偏偏是富庶的家庭才养得出来。


    这么一想,白黎心里又对程茉和顾鸣澜有了点好感。


    墙上的时钟安静地转过刻度,后半夜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人声,白黎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醒来,看到身上盖了件薄毯。


    急匆匆的一片脚步声踏进病房,白黎心头猛地被揪住,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又不敢挤进去怕碍事,只能站在角落边往里面看,醒来的时候顾明野已经不在身边了,不过好在他生得高大,白黎不用垫脚就能看到他。


    这时男人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拨开人群朝她走了过来,温热干燥的手掌环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人群的中央。


    病床上正靠坐着一位老者,此刻还戴着氧气罩,但白黎发现他醒了,目光随着顾明野的走动,落到了她的身上,此时顾明野弯腰在老人耳边说着:“外公,就是她了。”


    白黎还没睡醒,也听不懂顾明野的粤语,只是懵懂地跟老人家说:“程老先生,我叫白黎,晚上好啊。”


    说着,她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老人家嘴角笑了下,朝她指了指,大概是还说不上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茉让程英鸿继续休息,说明天还能见,老人家都是隔代亲,眼神依依不舍地看着顾明野,还得要年轻人哄。


    从病房里出来,白黎感觉顾明野终于松了口气,而现在已经是清晨六点了,她说:“这次真的饿了。”


    男人笑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是脖颈,“想吃什么?”


    “之前在夏浦岛的时候你带我吃过的那个羹,你说在香港也有。”


    他现在情绪放松下来,揽着她的时候身体也微微朝她倚了过去,说:“我就跟你提过一次,你倒是记得这么清楚,怕不是那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白黎骂他:“神经。”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满道:“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懂,万一被骂了也不知道。”


    顾明野挑了下眉,“学点日常用语也可以,不过骂人的话我可不教你。”


    白黎歪了下头,让他揽着自己的肩膀倚靠,问他:“那’顾明野’,粤语这么念?”


    不让骂,她还不能点名道姓了?


    这时男人闭着眼睛坐在她身边,硬直的短发在她耳窝后蹭了蹭,落了三个粤语音节: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