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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春潮野渡

    白黎看着顾明野的眼睛, 手机递到他面前,那是转账金额的输入界面,对他说:“我的诚意很足。”


    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微缩,唇边扯起一丝冷嘲的笑, 修长的食指轻推开她的手腕, “我这人, 不造假。”


    说完,顾明野站直身,拿过桌上的手机走了。


    留白黎愣坐在原地。


    不造假?


    他倒是有骨气,昨天她在那儿造假的时候他难道不是面子十足吗!


    占了便宜就走,真要他帮点忙就高风亮节起来了!


    白黎提着包包正想着要不要坐轮渡回去, 一个大红包就晃了出来。


    她收包的动作一顿,上面还写着顾明野的名字。


    白黎抿了抿唇, 他不要她的钱,那她也不要他的。


    顾明祖的婚礼设在沙滩上举行,婚庆公司一大早就开始架建舞台, 良辰吉时还未到,海岸边就聚了不少观礼的宾客,白黎穿过随风蔓起的白薄纱和花团锦簇的地毯,来到宾客签到台。


    “顾先生。”


    新郎正在招呼亲朋,听见白黎的声音转身,脸色喜气洋洋:“白小姐这么早就到了!欢迎欢迎, 快入座,前边儿有位置!”


    白黎把手里的红包递过去,微笑道:“这是顾明野给您的贺礼。”


    话音一落,原本在旁边接待宾客的新娘转头看来。


    白黎只想着还顾明野的人情,直接把红包放到桌上, 说:“婚礼很漂亮,祝你们新婚快乐。”


    说罢刚要转身出去,面前的新娘抬手拦住:“原来是白小姐啊,果然生得很漂亮!阿野在花车上卸货呢!”


    白黎闻言下意识往那边望去,就见顾明野难得穿一身白衬衫黑西裤,小臂上是挽起的衬衫衣袖,在阳光下滋着有力的肌肉。


    他怎么总帮人干苦力活。


    在她蹙眉间,男人似有所觉,目光竟一下便寻到她。


    白黎蓦地转眸,抿了下唇,微笑道:“我还有事,就不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新娘忽然牵住她的手,朝身边的小伴娘说:“把顾明野叫过来,我们拍个照片。”


    白黎张了张唇,刚才还跟顾明野闹了些不快,但今天新娘为大。


    原本以为顾明野会生她的气不来,没想到他扣回了袖口,顾明祖把搭在椅背上的西装抛了过去,“穿得端正点。”


    白黎才想起自己都没化妆,就擦了包包里带着的防晒和口红,跟盛装的新娘站在一起,她都不自觉抬手把长发拨到了跟前。


    “阿野,你跟白小姐站一块。”


    本来新郎新娘是画面主角,此刻顾明野站了过来,白黎胳膊后背都僵硬了。


    “来,笑~”


    摄影师开始招呼摆姿势,拿着相机的扭捏姿态比被拍照的人还丰富,白黎展出一道笑,双手提着包叠在身前。


    照片是即拍即出,白黎在打印机前等照片的时候,见顾明野脱了刚才摆拍的西装外套,继续去搬花,白黎忽然喊住他:“我一会就走了。”


    男人长腿一顿,凝眉侧身看她,似是不解,又像是在忍她随心所欲的小姐脾气,“白黎,前一秒对我提那种要求,下一秒就说你要走,怎么,准备去哪儿再找个男的跟你玩过家家?”


    白黎觉得他这个人脾气臭得要命:“我不走难道等他来夏浦抓我回去吗!”


    顾明野瞳仁蓦地一怔,她还委屈呢:“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此时自动打印机缓缓刷出照片,白黎听见顾明野落了句:“谁要跟你做朋友。”


    白黎气得一把抽出照片,上面还有打印机的热度,径直拍到他身上,“闪开!”


    他顺手接住照片,哪知白黎根本没松手,她只是用照片拍他而已,没打算扔,这一捏,两人就成抢一张照片的了。


    “你的压床费我当红包送回给你哥了,我不欠你什么。”


    她打定主意要走。


    顾明野捏着那照片一拉,把白黎带到他跟前,“气呼呼的,去哪儿啊。”


    “要你管。”


    顾明野抬了下头,“那男人长什么样?”


    白黎抬眸看他,“很帅。”


    顾明野斜眼冷笑。


    “一米八五。”


    顾明野:“我一米八六。”


    白黎哼了声,“差一厘米而已,他比你大。”


    顾明野浓眉一凝,低骂了声:“操!”


    白黎也不知哪里惹到他了,让他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就小了!”


    她竖起三根手指:“你说的呀,他比你还大三岁。”


    男人神色一愣,竟有些意外,而后目光往旁处瞥了眼,说:“那我比他年轻。”


    “他性情沉稳,不像你,脾气这么燥,一点就着。”


    她抽了下照片,“你看你连这个都要跟我抢,你是不是男人!”


    白黎的脾气也来了,顾明野不松手,她也不想让,哪知他忽然说了句:“是不是男人不靠这种事来判断。”


    他语气沉敛了下去,让白黎一时间激不起火,因为他把照片递回给她了。


    白黎抿了抿唇,往婚礼现场的拱门走了出去,感觉顾明野跟在她身后,她顿住脚步,头顶一片湛蓝的天,他一身白衬衫黑长裤地晃进她的眼睛,领口的纽扣还卸了两枚,白黎瞥过视线:“你不用送我了。”


    顾明野转眸,视线垂在她脚边的花圃上,边挽起衣袖边踢了踢花盆,说:“我来搬花。”


    白黎:“……”


    算她自作多情。


    她从包包里拿出太阳帽和眼镜,刚戴上,目光里忽然闯入几道熟悉身影,白黎定睛一看,猛地蹲下身,抱起面前的玫瑰挡在脸上。


    顾明野凝眉:“你……”


    “嘘!”


    白黎把帽子拉下,视线往外看,就见那几道西装革履走了进来,她焦急道:“那是周牧觉的保镖!”


    顾明野抬眸看去,婚礼来了几个陌生的男人面孔,但他们穿着庄重,行为低调,倒一时没有引起旁人的目光。


    顾明野半蹲下身,视线往四周扫了眼,觑见那几个人往视线死角走去时,忽然圈住她的细胳膊,低声落了句:“走。”


    白黎被带上了花车的敞篷后车厢,上面还有没卸下来的一簇簇花蕾,沁甜的玫瑰和百合花香涌入鼻翼,包裹着她。


    白黎就躲在角落里,视线往外探,顾明野则坐在她身旁,冷声道:“面子够大,自己还不亲自来。”


    白黎扯了下唇角,朝他道:“你去忙你的事吧,我等他们走了就自己坐渡船回去。”


    顾明野坐在她身旁,两条长腿曲起,日头下他狭长的眼睑微眯,有电影里眩了光晕的完美侧额,“你是在跟他玩捉迷藏,还是真的不想被他找到?”


    白黎握着花束的指尖收紧,她这次出来就是想彻底跟周牧觉划清界限,她不想再沉溺于被他操控情绪而没有自我的迷恋里了。


    她也不想当那个被他哄一哄就心软,然后再看着他怀里不拒绝新人的妹妹了。


    “以前我跑出来过,后来回去了,别人都说我没两天就会回到周牧觉的身边,连哄都不用,我不想这次也这样,他一来,我就乖乖跟他走。”


    怀里的花挡住她的下半张脸,白黎感觉有道大掌隔着太阳帽摸了摸她的脑袋,低沉的嗓音里有海风一样的抚慰:“你做任何事,仅仅是因为你自己想做,这是自由,应该捍卫它。”


    花蕾摇曳的香似一个个精灵,白黎一时间被簇拥在暖甜里,竟生出了一丝迷眩感。


    然而下一刻,白黎看见那几个保镖往花车这边走来,忙低头躲进了顾明野的身侧,整个人恨不得趴下去,降低目标的显眼度。


    “嗙嗙嗙——”


    顾明野敲了下车厢的铁皮,探出长身朝车头正在刷短视频的司机喊了声:“卸完货了,开车。”


    车身传来发动机的颤鸣,白黎惊愕的下一瞬,这辆花车就驶入了平稳的沿岛线。


    海风与上午的薄日也跟了上来,掠动白黎的长发,她跪着直起身,看见那几个保镖就站在他们刚才待的地方四处搜寻,脸上顿时绽起了笑,扭头朝顾明野看去,哪知风跑得太快,把她的帽子吹落,她忙伸手去抓,下一秒,帽沿让一道大掌拢住。


    从风的手里救了回来。


    白黎浮起的心跳顿时落下,但旋即,一股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刺激涌上心头,“我们像不像在干坏事!”


    顾明野扯唇笑了声,“这算什么坏事。”


    白黎摘下墨镜,把这片蓝天看得更真切,耳边掠过的风,她一闭眼就闻到了新鲜的、浪漫的花香,都在追着她玩。


    “真想不到坐在这种破小货车上,感觉居然这么棒!”


    白黎扭头看他,发现自己的发梢挠在男人劲瘦的手臂上,忙拨到另一侧,歪头:“是不是很舒服?”


    男人双手撑在身后,仰了仰头,轮廓如刀斧的下颚在光影下愈加立体,他的眼皮内双,在尾处却是锋锐的走笔,眯眼看人时,有点危险。


    白黎这一刻与他同坐一辆车,却莫名生出这种感觉,“你看着我干嘛?”


    “你还挺容易被满足。”


    白黎抱着花说:“我们都不了解彼此,你别对我下定论。”


    顾明野语调闲闲懒懒道:“这儿的花,喜欢哪样的?”


    她摆出自己怀里这束。


    顾明野:“粉蔷薇?”


    白黎点了点头,“有没有觉得它的颜色特别像人民币。”


    顾明野这次让她逗笑出声了,肺腔鼓进了清爽的风,呼吸间宽阔的胸膛随之起伏,隔着白衬衫,隐约看见内里炽热的海岸线。


    货车忽然癫了下,白黎身旁的花盆摇摇晃晃地要倒,她下意识侧身去扶,身后忽然伸来道手替她挡住。


    “谢谢。”


    她回头看他时,鼻尖堪堪擦过他的下颚。


    风在挠痒痒,顺着毛孔钻进四肢百骸里。


    花盆被摆正,顾明野坐了回去,白黎垂着眼眸,安静得只有花香,在她余光再看他时,发现他用手背擦了下她刚才碰过的下颚线,而后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


    货车一路开到了渡口。


    白黎恍惚间抬起视线,顿时愣住,这是要坐轮渡开到对岸吗!


    她下意识转头找顾明野,见他双手撑在车厢铁皮边,鹞子般矫健地跃了下去,再转身抬头看她,长臂虚空扶起,说:“下来。”


    渡口的闸在缓缓开放,货车马上要再次发动,如果她不下去,就可以坐着这趟车回到对岸。


    上了岸,白黎继续躲在花车里,周牧觉也不会找到她,他只会在夏浦岛里继续浪费时间。


    她双手撑在铁皮边,看着顾明野,听他说:“跳下来,我接住你。”


    鬼使神差,天时地利,白黎跳了下去。


    心口贴着心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感觉到顾明野贲张的心跳。


    那样的有力要涌进她的身体里。


    顾明野牵着她往回跑。


    穿过一片鸡鸭成群的候船道,白黎提着裙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明野把她拉进巷子里,看她:“开心什么?”


    她一路握着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深呼吸时鼓起胸口,脖颈上汗涔涔的,抬手抹了下,喘着气说:“就像箱子里不爱运动的沙丁鱼被放进了一条鲶鱼,它才有了活力,我就是那条沙丁鱼,我好久没这么跑过了!”


    巷子背阴,狭窄的甬道里没有光,顾明野的眼睛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域,看着她:“我是鲶鱼?”


    白黎捂嘴笑,“没有说你丑的意思哦。”


    顾明野没有笑,白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形容不符合他的胃口,有的人就是接不住梗,抿住唇不敢笑了,这样的安静里,她的心跳却因为刚才的奔跑而紊乱不歇,她指尖想按住胸口,才发现他们此刻贴得那样近,近到他燥热的气息就像从他胸膛撞进来一样——


    “白黎,放我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