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一愣:“......老爷?”


    店小二挠头, “看着衣着打扮非富即贵的老爷。”


    黎筝想不到能是谁,居然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找到他,微微颔首开口应下:“我这就下去。”


    店小二连连点头率先下楼。


    黎筝将容鹤的房门关上,跟着走了下去。


    他还没从二楼转弯的楼梯上走下, 远远就看到客栈一楼大厅内靠窗的桌旁, 安静坐着一位“熟人”。


    老旧的木楼梯踩一下就嘎吱作响, 黎筝刚走出拐角, 男人就闻声抬头望过来,正是迟冕。


    今日的迟冕已经换了身衣服, 与昨日的长袍不同,居然穿了身暗红细纹玄黑骑装, 一头长发被棕红色发冠高高束起,是黎筝从未见过的利落打扮。更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眉目隽秀,还带着藏不住的贵气。明明只坐在有磕损的木桌旁, 却像是正等着会面别国使臣的少年宰相。


    也不对, 他原本就是右丞相。


    黎筝觉得自己这个比法不大合适。


    迟冕脸上一直带笑, 但周身沉浸官场多年的气势直让一旁的店小二战战兢兢说不出话。小跑过来小心翼翼给他倒了碗茶水就赶紧退下,一刻都不多待。


    迟冕也不在意,直勾勾盯着黎筝。


    黎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心头充满警惕。


    不过迟冕不愧是笑面狐狸,他还未说话,男人就已经猜到他心中所想, 先一步开口道:“陛——李公子不必担心, 我来这里的事,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黎筝狐疑看他一眼,“你找我有何事?”


    他上下打量迟冕:“如果你是想让我开恩放过迟龚, 就省省吧。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丞相想做什么,我无权插手。”


    迟冕安静听着,等他说完才继续开口,一双狐狸眼还是直勾勾盯着他:“公子多虑了,我这次来,是想问陛——公子,您想回宫吗?”


    黎筝惊疑望着他。


    就听迟冕悠悠道:“如果公子想,我能帮公子除掉拦路的绊脚石。”


    黎筝这次是真傻眼了,他瞪着迟冕看了半晌,不知道他是何时脑子出了问题。


    如果他没记错,迟冕和殷云霁可是万分看不上他这个傀儡皇帝,现在他主动退下皇位,迟冕不找人暗杀他,也不跟殷云霁透露他的行踪,黎筝已经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迟冕居然说要帮他除掉拦路的绊脚石,这指的不就是架空他皇位的殷云霁吗?


    迟冕疯了。


    这是黎筝的唯一想法。


    黎筝不知道迟冕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应对疯子的最好方法就是紧急避险。


    黎筝立刻起身,冷着脸道:“不用了,我只想游山玩水,不想被困在过去。右......你如果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迟冕没有出声,目光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似乎在确认黎筝心中真实想法。半晌,抬手端起面前的茶碗,似乎想要喝水,但看到杯中茶水又默默放下,脸上隐约有几分嫌弃。


    黎筝看得好笑。


    这从小到大都喝惯各地名茶的迟丞相,果然是看不上偏僻山村的铁山茶。


    就像他。


    就算他努力带着黎姝在阴森诡谲的红墙绿瓦中苟且偷生,还是改变不了他根本就不被承认的身份。他只是侥幸有了皇室血脉的宫女所生的孩子,并没有继承皇帝的命格。宫外才是他该去的世界。


    还好他现在逃出来了。


    黎筝深吸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倏地听到迟冕开口:“陛下。”


    男人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之前是微臣错了。”


    黎筝没有回头,但后背倏地绷紧了,对方的视线如芒刺背,黎筝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攥紧。


    就听男人继续道:“事情已经查清,迟龚和同伙全部入狱不日问斩。”


    他顿了顿,说:“之前虐杀迟龚姐姐的,的确是五皇子,微臣已经查清,与陛下无关。”


    黎筝一瞬间竟不知说什么,只是脑海中忽然想到迟冕从第一次见他时就开始的冷言冷语,每次朝中相见时的针锋相对,和当着他的面让人设计他,故意看他恼羞成怒的挑衅。黎筝深吸口气:“从前你一直刁难我,是因为此事?”


    迟冕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是。”


    黎筝没再说话。


    偏僻的山村客栈本就没有多少客人,现在是晌午,更是两个吃饭的人都没有。店小二被吓得远远退开,客栈老板还在后厅,大厅内便只有黎筝二人,空旷寂静的厅内,迟冕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微臣知道陛下不愿回宫,也知陛下不想见我。这是微臣为陛下准备的东西,就当......就当是为之前所做的补偿。”


    “陛下日后若是有需要,只需对着此物唤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


    黎筝没有回头,他对迟冕没有恨意,但也没有任何好感。今日迟冕忽然来此,竟然是为了找他道歉,已然让黎筝有些不敢置信。只是迟冕往日里给他的印象太深刻,虽然他说得好似情真意切,但黎筝总觉这老狐狸背地里还有别的动作,表面的歉意都是他使坏的障眼法。


    但他不转身,地上被冬日暖阳拉长的影子,却还是能看到迟冕的动作。


    男人冲着他的背影躬身行礼,居然还是黎国的标准大礼。


    行礼后见黎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迟冕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就在他即将踏出客栈门槛的时候,黎筝才低声道:“我本就不是治国之材,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好好治理黎国。”


    迟冕动作微滞,二人都没再出声。


    等黎筝听到他远去,才转过身看向木桌。


    原本空空如也的木桌上此刻放了个原木方盒。


    那盒子不大,最多也就成年男人的手部长短。上面没有任何雕刻的花纹,只有木头的弯曲纹理,却因为上油涂漆晕染了层光泽,有种朴实无华的简约美。


    黎筝上前两步打开方盒,竟然看到里面压满了纸票地契房契。


    黎筝就算没出过远门,也知道才不外露的道理,愣了两秒就立刻扣上方盒,换股一圈周围,确定四周没人看到,立刻抱着方盒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才又打开方盒,拿出里面的东西翻看。


    从奉元一直到南下的衢州,北上的林州,还有几座大城市,都各有几处房契和地契。而且面积和金额都不小。


    黎筝看着房契地契上的字,盘算着就算他不打算去这些地方,光是把这些房子和地都卖了,他可能此生也已经吃喝不愁了。


    迟冕居然给他这么多东西?


    看来疯的真不轻。


    迟冕和殷云霁不同,殷云霁是庶族出身的寒门子弟,比平民也好不了多少,因为出身之前在宫中没少被排挤。但迟冕是世家大族出身,虽然迟家直系一脉仅剩他一人,但朝中大家子弟都是迟家门生,在朝内文官中的印象力极广。


    黎筝之前就听黎姝说过,这些大家氏族有些可比国库还有钱,如今看迟冕一下就能拿出这么多东西给他,也算是亲眼见到这些世族的资本了。


    等他翻看完了盒子里的房契地契,才发现方盒最底部居然还有个蓝色玉石打造的银质底座令牌。那令牌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中间镶嵌着荧蓝色手掌大小的蓝色玉石,看起来仿若一汪泉水,质地莹润,清透澄澈。黎筝拿在手中把玩,居然还感觉到几分温热,居然还是块暖玉。


    他想到方才迟冕说的——


    【陛下日后若是有需要,只需对着此物唤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


    惊觉这难道是什么与人通讯的宝物?


    小心翼翼对着玉石开口:“我说话,你能听到吗?”


    蓝玉令牌安静躺在他手中,半晌没反应。


    黎筝怀疑迟冕是耍弄他的。


    指不定已经在马车里,想象着他对蓝玉令牌叫他名字的糗模样出声嘲笑。


    甩手就想把令牌扔掉。


    但看着上面的蓝色宝玉,又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算了。


    反正也不占地方,留着以后还能换钱。


    黎筝将东西重新放在方盒中收好,塞到自己的包裹中。这方盒的大小也不知道是不是算好的,放在他的包裹中刚刚好,不大不小。


    黎筝刚把东西收好,就听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是容鹤醒了。


    二人用了早膳,问店小二要了一张周围地区的地图,便开始商议他们的下一站要去往哪里。


    奉元地处中原,去往哪里距离都差不多,但黎筝听过云秀说,南方风景秀丽,北方景色壮阔,马上便是春季,他想先去看看南方的青山绿水。


    黎筝询问了容鹤的意见,青年欣然同意。两人都是没有目的游览山河,去哪里都无关紧要。反正黎筝的重心是想起过去的记忆,但具体从哪里开始寻找记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吃完饭后,二人带上行李就出发了。


    黎筝已经脱下了被鹤娑人套上的嫁衣,现在的包裹是昨晚住宿时,问客栈老板买的,里面只装了今天迟冕从来的方盒,以及一些打火石和手帕。身上的衣服还是他之前的衣服。黎筝昨晚洗过衣服后便放在暖炉上烘了半个时辰,此刻穿在身上还带着股温热的暖意。


    两人身上除了钱和票据外,什么额外的东西都没了,是真真正正的轻装简行。


    登录容鹤账号的殷云霁,看着身旁还在认真看地图的黎筝,想到方才张医生跟他说黎筝听到迟冕道歉,果然又有情绪波动,暗叹口气。


    只是道个歉,就情绪波动这么大,一句重话都没说,果然还是黎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