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熟悉的黑色机甲来到了学院上空, 缓缓降落。


    云霏得到消息时就去了飞行器站。


    院内的天气早已转冷，他披着一件外套安静地站在某处空位前，直到飞行器彻底从半空落下激起周围一片尘土。


    掀起的风将云霏的外套下摆轻轻吹起, 他拢了拢衣服耐心的等待着。


    ‘砰’


    飞行器的大门弹开, 久违的人从里面一步步踏出来。


    只见他身着黑色军装, 裤子修长而笔挺没入金属长靴，肩头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头戴军帽，身材挺拔而笔直。


    简廷缓步走到云霏面前，抬手将大衣披到了对方的肩头, 在极大的外套下显得云霏身材瘦削，他大手拢了拢外套将立在风里的人裹紧。


    “久等了。”他的声音低沉, 相比于一个月前似乎更多了些沉稳。


    “面见少尉, 怎么会久等。”云霏微微笑了笑，眼尾带出一丝弧度。


    简廷摸了摸他微凉的脸，将军帽摘了下来戴在了他的头上。


    “我的荣誉即是你的。”


    温热的帽子戴在头上，瞬间便阻挡了大片的风。


    云霏不过微微晃神就很快摘了下来。


    “给外人看见就麻烦了。”


    简廷捂了捂他的手，云淡风轻道：“不怕。”


    虽然这样说, 云霏也不会再戴回去, 他将帽子抱在怀里，跟简廷一面聊一面往回走。


    “明天才放假, 你今天是以什么名头来的。”


    “出色的学生可以回校接受访谈。”简廷淡淡答道，只不过，他是第一个那么早回来访谈的学生。


    其他学生哪个不是十年八年才有了成绩, 而后回来。


    至于他, 短短一个月——少尉。


    简直天方夜谭。


    可这样的不可能就发生在了眼前。


    别人十几年甚至一辈子的成果，仅在一个月达到了。


    一个月啊，连预备军训练营都踏不出的时间,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云霏起了些兴趣，便问了问。


    简廷想了想，答道：“入营第三天，教官输给我了。”


    云霏一怔，抿着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那这两天你在哪里落脚。”走在离开飞行器站的路上，云霏忽然想起这事。


    “院内给安排了住所。”简廷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将人揽进怀里，手指压住被风稍吹起的军袍，他垂首看着安静贴在他身边的人，问道：“没有住所你收留我吗？”


    云霏笑叹一声，“你要是能住得稳，当然也是你的本事。”


    他可以同意，晚上会不会跟周含青打起来就不得而知了。


    简廷没说话，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个月的时间，没见过一面，也没说过一句话。


    只这三十日后再见，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微微低头，一个吻落在了云霏的发顶。


    他很想念。


    云霏在他抬头时稍稍推开，“要到外面了。”


    虽然知道简廷不会做出格的事，但难免提醒一二。


    飞行器站在学院边沿的位置，外面的人算不上多，在云霏问及他要先去哪里时，只听简廷道：“你宿舍。”


    云霏脚步一顿，抬眸瞧了他两眼，难不成真要住他宿舍里头？


    “院内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简廷却是转移了话题，缓缓道。


    在拿到少尉勋章之前，他不能也没空使用终端联络院内或者看院内版块，更多的是白沈亦整理好发给他。


    那些云霏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想到此，他搭在云霏肩膀上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许。


    他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敢大着胆子来冒犯。


    或是发觉了他的情绪，云霏轻拍了拍他的手，“没事，一些杂碎收拾起来也不麻烦。”


    “是我考虑的失误。”简廷低声道。


    “这算什么失误。”云霏安抚道：“你又不可能把我绑在身上，遇到什么事情自然都是有可能的。”


    他以为这句话能让简廷舒服一些。


    却没想到对方眉峰轻拧，面色严肃道：“等事成之后，或许可行。”


    云霏：......


    他揉了揉眉心，“你应该知道，我还没那么脆弱。”


    “这和我担心你并不挂钩。”


    风小了一些，简廷也收回了手转而握住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他们一路经过了人员密集的院内广场回到了学生往来的宿舍楼。


    简廷本身就是醒目的存在，此时自军营回来一身军装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压势，惹得周围学生三三两两的看了过来。


    相比于以前激动八卦的议论声，此时周围一片寂静，一个个仅目视着简廷牵着云霏的手上了悬浮梯。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一层后，周围才猛地议论开。


    回了宿舍，将无数好奇张望来的目光阻隔在门后。


    云霏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柜子翻了出来。


    “喏，你好好看看吧。”


    他倒了两杯茶水后往旁边一坐，指了指抽屉里几乎溢出来的信封示意道。


    看着信封或是粉色的或是贴着爱心，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只不过每个都密封的严实，显然收到的主人并没有打开看过。


    简廷撕开两封看了起来，云霏吹了吹茶叶，悠悠道：“找我的人还是很多。”


    手里捏着信封，一目十行数秒看完两封后简廷将其搁置在了旁边，淡淡道：“这些我会处理的。”


    “那就拜托了。”云霏笑吟吟的应下，不等继续抿两口，面前便笼下一片阴影。


    云霏手上一停，抬眸看着面前的人俯下身，双手撑在他扶手上，冷淡的目光正直勾勾瞧着他。


    “干嘛。”云霏面色不变的笑了下。


    简廷看着他微微凑近，密闭的寝室内，两人一时间贴得很近，呼吸间的气息热热的落在彼此的脸庞。


    云霏与他对视半响，直到简廷低声轻缓道：“亲一下。”


    云霏一顿，抬手探出食指，轻轻摁在了简廷的唇上，勾着眼尾轻轻道：“都还没答应你在一起。”


    简廷道：“所以才问。”


    意思是答应了就直接亲，不问了。


    云霏目光凝视着他，周围似乎在一点点升温，气氛也越加迷离。


    不知多久后，他才缓缓收回了手，这一动作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仿佛隔在两人间的挡板就散了。


    简廷没有直接吻上来，而是微微靠近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像是亲吻最珍爱的宝物，一点一点，很轻却又沉迷虔诚。


    直到唇齿间有了一丝缝隙，他才抬手捏着云霏的下颚吻了进去。


    ......


    呼出的热气和叹息在空气中交融，云霏将人推开些许，随着一次次急促地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他面色生理性的潮红，眸中似有水雾显得目色朦胧了许多。


    简廷最后在他唇边吻了一下，这才缓缓站起了身。


    侧首看了眼桌上成堆的信封他找了个袋子将信件装了进去。


    “所以，你跟过来是为了这些信？”云霏看他认真的将信件一个不漏的收进去，似笑非笑道。


    白沈亦既然整天跟着云霏，肯定也会把信件的事告诉简廷。


    “一部分。”简廷也坦然，“但更多还是别的。”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云霏唇边扫过。


    云霏轻喘着气，笑了一下。


    简廷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了晚上，之后或许有些事情要办得先离开了。


    云霏撑着床铺，缓慢地从床上坐直了身，纤细的手指上似乎有些红痕，他拉了拉散开的领口，遮掩住里面同样遍布的点点红晕。


    两人都不打算做到最后，仅限于留下这些痕迹。


    站在床前，简廷将军服扣好而后提起装满信件的袋子，走之前摸了摸云霏的脸轻声道：“确实瘦了点。”


    “我都不知道。”云霏懒懒道，随后勾着唇道，“摸脸能摸出来？”


    “摸不出来。”简廷道。


    但是摸腰摸背可以摸出来。


    戴上军帽，在周含青没回来前简廷就离开了。


    刚才还有些声响的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云霏一人，静谧的室内只能隐约听到外面寝室的嬉笑和自己的呼吸。


    他有些无聊地关上终端，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后停在了凳子上的披风上。


    或许因为凳子在角落光线又有些暗，给忘记了。


    寻思着人还没走远，云霏起身套上外套，将披风抱在怀里往门外走去。


    .......


    “简廷？”


    离开宿舍楼没多远，一个alpha忽然在简廷身前站定，他手上提着一个点心袋子，欲往宿舍去的模样显然是要找什么人。


    路灯的光照下，简廷冷淡地扫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alpha，那漠然的神情仿佛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一般。


    覃君浩也没在意，嗤笑了一声。


    “没想到这么快就从军队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


    覃君浩也不再多说，直接切入正题，“既然你那么忙，也照顾不到他，不如和我公平竞争怎么样。”


    这个‘他’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简廷面色不变，声音毫无波澜，“你争不过。”


    话落，就侧过身准备离开。


    大约是他这样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惹恼了覃君浩，他迅速拦住，“等一下！”


    覃君浩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说我争不过！你就是不敢！云霏遇到事儿的时候你不在，你雇佣的仆人也不在，要是出了事你想过怎么办吗！”


    “我管你乐不乐意，我就是通知你一声。”


    他冷笑道，说完转身就要走。


    简廷缓缓道：“那你当时在吗？”


    覃君浩一顿，看向他反驳道：“我要是他男友我肯定护得好好的。”


    他当时确实到了，但是到晚了。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意外，只能竭尽所能降低意外的概率。”


    黑沉的夜空下，路灯的光落在简廷的身旁，他站在旁边的黑暗中平静道：


    “我如果跟在他身边或许会没有意外，但也，没有未来。”


    “你说你要争，可以，你可以靠着日夜守在他身边，在他遇到任何事时为他解决，那么未来呢？”


    覃君浩咬了咬牙，“未来的事当然未来再说，我也会将他带在身边打拼。”


    简廷道：“目前的处境，如果你不能先行一步，将没有任何意义。”


    覃君浩面色一变。


    “当然，或许有人会选择跟你站在同一个起点一同奋斗到终点。”


    “但我更想站在前面。”


    覃君浩冷哼道：“那现在都保不住哪来的未来。”


    “靠每天陪伴保住现在？”简廷似乎失了兴趣，松了松略紧的领口，冷淡道：“或许你应该多了解一下云霏。”


    覃君浩哑然。


    他结结巴巴道：“我都没敢跟他深入接触，怎么去了解！你别自己占够了便宜就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


    “一个月不够吗。”


    简廷道。


    整整一个月，他不在的时候，如果真的要追求为什么没做到任何事？


    如果是碍于道德，为什么不道德到底，永远不跨越那条线。


    他话落，走上前，每一步都带着极大的压迫。


    覃君浩忍不住退后一步，“你干嘛。”


    下一刻，就见简廷拿走了点心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儿漂亮的小熊糕点。


    “这一盒子里只有这个是云霏能吃的，其他口味他没有一个喜欢。”


    覃君浩哽了一下，嘴硬道：“他都吃了。”


    “你看到了？”简廷将点心塞回去扔回覃君浩怀里。


    “有些事情你不亲自做不亲自看，你什么都了解不到。”话落，他不再多说准备转身离去。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一顿，心下无奈。


    转身时果然见云霏从旁边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


    简廷的精神力其实比不上云霏，只是他的实战经验极强所以表现的比云霏敏锐度更高，但是在刚才注意力全部放在别处，而云霏又刻意隐藏下，他是难以发现的。


    “衣服拉下了。”云霏抱着外袍走过来。


    路灯的光落在他的脸庞，从神情来看似乎没有异样。


    覃君浩看到云霏时不禁张了张嘴似乎想唤他的名字，但在注意到对方的眼中只有简廷时，慢慢压下了叫他的念头。


    垂眼看了看怀里被打开的点心盒，想到简廷说得话。


    他看了眼面前站在一起的两人，许久后，沉默地离开了。


    ......


    ‘没有人能阻止意外。’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正是因为在所有的预料之外，才不可阻止不可操纵。


    话是这样跟覃君浩说的，但实际上简廷也依然在意这件事情。


    他没有预料到这个可能，是他的失误。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千里之外也护到方方面面。


    但是他出现了失误。


    灯光下，隐约可见几道细小的线在空中划过，小虫偶尔来路灯下打个转又溜走。


    云霏静静地看着简廷，似是知道他的想法般，淡淡笑了下。


    “你是对的。”


    他上前一步，站在了光的边沿也站在了简廷的面前，“我不需要无用的陪伴。”


    “也不需要空洞的情话，那些东西与我没有任何用。”


    他不像这里许多贵族的学生那样，真的是‘贵族’。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能过着蒙蔽自己的贵族生活，但事实上他会面对现实，他是将要被改造的实验品，他是要逃出牢笼的小白鼠。


    “对于那天的事情，你也不用多想。”云霏安慰道：“你不可能想到那么多，我也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算不上什么意外，处理他们完全在我能力之内。”


    “你犯不着去纠结这件事情，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


    他知道简廷的心思，哪怕简廷那样平静的说‘意外’。


    但他知道，他还是很在意的。


    “我当然相信，但相信和我考虑不周是不冲突的。”简廷道：“我需要再周全。”


    云霏笑道：“我又不是真废物，不需要你这样对待。”


    他一字一句道：“我们是合作者，而不是附庸的关系。”


    “而且........”云霏像是反驳简廷前面说得话，“我也不是不能陪你一起。”


    简廷垂眸看去，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路灯下时似乎格外透亮。


    他靠近一步，低声道：“和你愿意无关，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微微俯身将人搂住，独属于他的温度似乎能隔绝夜里微凉的风，低低的声音仿若叹息落在耳边：


    “这和任何东西都无关，只因为我想，我想你能踩着我的脚印这样就不会跌倒，也不会痛。”


    ......


    云霏安静下来，他感受着围绕自己的熟悉温度，却觉得似乎比往常炽热几分。


    仿佛能烫入血液之中。


    他一直都觉得很冷，除了生理上便是心里上那种如履薄冰的寒凉。


    他的心永远是提着的，或担忧或紧张或煎熬，悬浮着仿佛永远不能落下，空落落的挂在空中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缩紧。


    没有事物不会改变，也如人，没有不会改变的。


    从知道所有事情后，他就是如此。


    站在悬崖边，而身后就抵着一道布满钢钉的铁墙。


    往前是粉身碎骨，往后是千疮百孔。


    没有完整的退路。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沿着悬崖边沿挪动着，等挪到没有铁墙的那一天逃走。


    他挪动着，没有支撑也没有能完全站立的地方，小心翼翼着......


    悬崖会在，铁墙也一直会在，但也或许会有木板在悬崖边铺出一条路来供他能走着宽敞的道绕过布满钢钉铁墙。


    云霏的额头抵在简廷温热的脖颈处，漆黑微凉的晚上，唯一的光落在他们身后。


    他似乎笑了一下。


    轻声道：“那以后，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