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番外05:荒唐 我要见他。

作品:《美人尊贵

    沈阅的这一场风寒, 虽是自己有意为之,但是以她一个闺阁女子娇弱的体格而言,也是实打实病得不轻。


    早起收拾准备时, 冬禧两个瞧着她满是病容的模样都不免踟蹰。


    冬禧犹豫再三:“小姐今儿个真要回去么?您这模样回去,太师他们会担心的。”


    沈阅病恹恹坐在妆镜前。


    其实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力气, 她还是勉力扯出一个笑:“进了东宫这道门,我这辈子能回家的日子都屈指可数了,今儿个不回……以后就不知何时还有机会了。”


    女子出嫁从夫, 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一旦娶了新妇过门,也是不到逢年过节的大场合姑娘家便不得回去,何况她嫁的还是东宫太子,自古就有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一说。


    两个小丫头闻言,也是心有戚戚然,便不再废话, 手脚麻利的伺候她洗漱更衣。


    沈阅这边才刚洗了把脸,就听院子里传来动静。


    “皇后娘娘吉祥!”


    沈阅心里一惊, 连忙起身。


    这时候的她没有受到噩梦预警,回京城回得早,柳皇后又有意示好, 时不时的就传她进宫走动,所以二人之间老早就是一副“婆慈媳孝”的关系。


    柳皇后显然是因为知道她在病中,这才直接来的寝宫。


    这会儿要梳妆更衣已然来不及,沈阅只匆忙披了件外衫就带着两个丫头快步往外迎。


    刚走到门口, 已经被柳皇后一脚跨进门来给拦住了。


    “儿臣见过母后。”沈阅规矩本分的屈膝见礼。


    柳皇后没等她拜下就一把将她扶住,拧着眉头,满脸忧色与心疼:“你这孩子, 不是病着呢么?还起身作甚?应该好生养着才是。”


    沈阅也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本就已经起身了,只是……”


    她面有窘色,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就又要下拜:“不知母后会来,儿臣衣衫不整,失了体面,还请母后莫怪。”


    “本宫就是听说你病了,来探病的,这才没有提前惊动你。”柳皇后拉着她手,将她自门边的风口处体贴的带着进了里面。


    两人在榻上坐下。


    冬禧连忙示意冬禧去沏茶。


    柳皇后抓着沈阅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说了许多关心的话。


    沈阅一一听着,然后适时道谢。


    你来我往,寒暄了一阵。


    等着春祺将茶水奉上,柳皇后才又嗔道:“这事情赶的不凑巧,你们大婚的当口上偏生皇陵那边出了差错,毕竟是死者为大,太子连夜就赶过去了,实在是对你不住。”


    此刻她说这话,也不可谓是不违心。


    新婚夜太子半夜跑去了柳家,虽然只隔一道宫墙,立刻就有人将消息报给了柳皇后宫里,可是三更半夜的,她刚好是因为为着秦绪的婚事忙了数日头风发作,好不容易睡下的,龚嬷嬷心疼她,就没舍得将她当场叫起来禀报这糟心事。


    并且——


    就算当时禀报了又如何?柳皇后也不能叫人连夜再去柳家把太子绑回洞房去?去的人多了,争执起来动静闹得大了,只会将动静闹得越大。


    而昨日柳皇后也是持续被自己头风的宿疾折腾的,自顾不暇,今日身体康复才知道头两天发生的事,就紧赶着来了。


    柳茗烟不合她的眼缘,所以她从来就对自家那个侄女儿不喜,却奈何自己儿子喜欢,她为了母子情分,又兼之不过就是给儿子后院多纳个侧妃而已,当个阿猫阿狗养着也就是了,这才一直在柳茗烟的事情上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现如今,秦绪居然不分轻重到在新婚当日就狠狠打了闻家和沈阅的脸,她心中必也是憋着气的,却又不得不紧赶着来安抚沈阅。


    沈阅面上适时露出几许“艰难”的笑,语调态度依旧温软顺从:“自然是公务要紧,儿臣又岂有不体谅之理。”


    以往,她是对自己嫁入东宫以后的未来抱着希望,所以就有足够的耐心应对,甚是投其所好,与柳皇后搞好了关系。


    如今这个局面,她也心浮气躁,实在不想过多应付对方。


    “就是我这身子骨儿不争气,那日熬了点夜,居然就病下了。”沈阅轻道,忍了忍已到嘴边的咳嗽,瞬间面色就憋得有些发红。


    她依旧微笑面对柳皇后:“既然母后来了,那儿臣就此禀您一声,今儿个是三朝回门的吉日,太子殿下因为公务不在,儿臣便先行回去拜见长辈了。”


    柳皇后面上笑容立时也多了几分勉强:“你这身子不适,奔波一趟怕是要加重了病情,要么本宫着人往太师府送个信,缓上一两日,等着皇儿回来,你们再一同回去?”


    本来秦绪这样的身份,按照俗礼惯例,无论是迎亲还是回门,他若不肯亲往,都是无可厚非的。


    可皇室与闻家这门亲结的,原就是要抬举闻家的,所以明面上就总要尽量给闻家体面。


    秦绪大婚当夜跑柳家救火,并且彻夜未归的事,皇帝都没能捂住,已经传开了,闻家必定也听到了风声。


    柳皇后是怕极了沈阅这会儿受了气,回娘家再说些有的没的,就想先用缓兵之计,拘着她,等秦绪回来哄一哄,安抚好了再一起回去,好借此化解此次风波。


    沈阅则是不温不火:“三朝回门是古礼,我又不是重病不起,如此懈怠会叫外人传闲话的,横竖不过走个过场。太子殿下与我娘家也是常来常往的,他日待殿下回京,我们再一同回去便是。”


    本来三朝回门这事也是图个礼数齐全,柳皇后见她言语之间并无责怪怨怼之意,再想想她素日里的为人,也只得妥协。


    “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本宫知道,就是担心你这病……”


    沈阅又应付了她两句,彼此双方都把话说得极是漂亮,柳皇后便回宫去了。


    然后趁着沈阅整装收拾的间隙,她又命人送了一份重礼过来,叫沈阅带着回门。


    沈阅从善如流的收下,登上马车回了闻家。


    闻家众人都在,包括沈阅的表兄弟与舅舅们。


    闻成简的驴脾气就直接写在了脸上,极是不痛快的模样,其他人顾念沈阅感受,也不好当着她的面询问有关秦绪的那些烂事儿。


    因为被柳皇后耽误了行程,沈阅到家就差不多晌午了,一家人吃了顿饭,沈阅正想找个借口和闻太师独处,不想祖孙二人心有灵犀。


    “既然回来了,就随我去祠堂再拜一拜祖宗。下回就不晓得你要几时才回了。”


    闻太师率先开口,起身往后院走。


    闻清彭兄弟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瞬间紧张起来。


    闻成礼是几兄弟中最细心敏锐的,隐约也跟着感知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危机,但却只是眸色微微一闪,并未掺言。


    反而闻成栩和闻成简两个愣头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疑惑直接写在了脸上。


    只是闻太师是家中的权威人物,二人再是好奇也不敢造次,就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沈阅心里也有疑惑,但依旧顺从跟着外祖父往祠堂方向走。


    闻家的祠堂,是在四喜堂后面单独的一个院子里,平日里都是门户紧闭,禁止随意出入的。


    逢年过节的祭祖,也都是只有男丁过去。


    沈阅唯一过来的一次,还是两日前她出嫁,出门前过来祭告祖先。


    一般来说,这也是一般的姑娘家一生之中唯一一日能进宗祠的机会。


    两人站在那院子外面,等着岑伯回四喜堂取钥匙,沈阅思忖再三,终是忍不住道:“祖父是有要紧的话要同孙女儿说吗?去您的书房不行?怎的非得来这祠堂?”


    说实话,祠堂是府中禁地,她站在这里,心里甚至莫名会觉得紧张又惴惴。


    闻太师负手而立,苍老的面庞上表情坚毅。


    他抬头,看了看院墙上方的天空:“因为有件事外祖父自觉是做错了,唯有此处方可坦白忏悔。”


    闻太师私底下对她虽不严厉,但事实上他骨子里还是个注重权威的长辈,素日里是不会与她这样的小辈推心置腹说这样的话的。


    沈阅心下暗惊,更是莫名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来。


    她抿着唇,又暗暗捏了捏掌心,忍住了暂且并未多言。


    不多时岑伯就取了钥匙过来,打开了门。


    沈阅跟在闻太师身后进了院子。


    这院子其实是每日都有人打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能就是因为缺少了人气,故而置身其中会觉得格外的阴森一些。


    沈阅小心翼翼的走着。


    闻太师带着她,直接开门进了屋里。


    沈阅对祠堂这地方,天生存着敬畏之心。


    她走到门边,看着里面高高矮矮摆了半边屋子灵牌,不由的踟蹰起来,心中的压迫感仿佛更重了些。


    闻太师在里面,对着一众的祖宗牌位站了片刻,又回头唤她:“你进来。”


    “是。”沈阅飞快收摄心神,拎着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尽量放轻了步子,保持谦卑又肃穆的姿态走进去。


    “外公……”


    她走到闻太师身边,刚要说话,闻太师却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灵牌,你去揭开。”


    沈阅循着他视线看过去。


    他指的是立在她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灵牌下方的一个牌位。


    那个牌位,沈阅前两日过来拜祭时就有注意到,很奇怪,在自家祠堂里,就唯独那个牌位是用红绸布盖着的。


    当时她还在心中默背了一遍族谱……


    立在她外曾祖父母下方的应该是小辈的牌位,可是思来想去她也没想通那会是谁的,还当是什么家族秘辛,或者是外曾祖父有什么外室子之类的隐私了。


    “是……”


    她依言过去,心里只觉得奇怪,双手小心仔细的将那红绸布一点点掀开。


    最后——


    看着灵牌上描红的名字好半晌整个人都是木愣愣的,有种不知该是如何反应的茫然。


    许久之后,她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寒颤。


    仓促回头,嘴唇颤抖,不可思议的急切追问:“我母亲的灵牌?为……什么会在咱们闻家祠堂?”


    女子出嫁从夫,闻清欢当年又是明媒正娶嫁去沈家的,她死后,灵位就该是放在沈氏的宗祠供奉的,断然没有外嫁女的灵牌还请回娘家供奉的道理。


    这是违禁的大事,由不得沈阅不重视。


    闻太师负手而立,视线落在那一片林立的灵牌中间,之后娓娓道来,陈述了那段已然被光阴掩埋,他原是准备带进棺材的往事。


    沈阅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几乎没有任何的印象和感情,可是那般惨烈又热血的往事,哪怕是做为局外人来听,都要大受冲击和震撼。


    她目瞪口呆听着闻太师说完,一整个的哭笑不得,心乱如麻:“所以,陛下之所以选定了我为太子妃,事实上也等于是为了堵您和舅舅们的嘴?他们不想这段往事公之于众,所以等同于是拿着这个太子正妃的名分换了我生母的一条命?”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沾了家世的光,也是因为自己足够优秀,所以才入了皇家的眼。


    虽然她并不心仪于太子秦绪,但也多少是以这桩高嫁了的婚事为荣的。


    谁曾想,现实回赠的耳光竟是如此响亮。


    因为觉得太荒唐,沈阅说着,就忍不住情绪过激,眼眶发热。


    她用一种近乎质问又惶恐的眼神,死死盯着闻太师的脸。


    这一刻的闻太师却愧疚到不敢与她对视。


    这十多年来,他一直自欺欺人,想等着为闻清欢换这“值得”二字,所以就一直一直都把事情都往着最好的,也是他期望的方向去看待。


    沈阅这一刻的口不择言,像是一把尖刀刺入胸膛,剖开了血淋淋的丑陋真相。


    外孙女的一字一句都针刺般扎着他的心。


    沈阅说的没错,皇家的确是拿着一个太子妃之位来买了他闻家女儿的一条命,这是一场令人不齿的交易。


    如果沈阅嫁给秦绪能过的好,他甚至是可以自欺欺人一辈子而不必面对这般丑陋的真相的。


    “是我错了。”许久之后,他狠狠闭了下眼,一字一句沧桑尽显,“是我一直不敢承认我在你母亲的事情上的抉择错了,以至于现在一错再错,将你也推进了火坑。所谓的家国大义,君臣之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沈阅说的没错,皇帝许了自家一个太子妃之位,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封他们的口,而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可言?


    但凡他们有半分将闻清欢的牺牲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了,秦绪都不会在新婚之夜就原形毕露,叫沈阅丢那么大的人,沦为京城的笑柄。


    沈阅在闻家也没有滞留太久,过午就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


    秦照就站在巷子外面的隐蔽处,看着她神情庄重的踏上马车离开。


    他明白,揭发了真相之后,沈阅是一定会受到打击的,但是还好,这会儿与上辈子不同,她没有梦里那些惨痛的记忆,不晓得这一步走错,她和整个闻家究竟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相对而言,只有闻清欢的那一件旧事被揭露,对她的打击也会轻上一些。


    待到沈阅的马车走后,他就又绕到后巷,潜入了闻家。


    而就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绷着脸一语不发的沈阅却突然一把攥住冬禧的手:“你下车,就说去给我买糕点,送信去安王府,我要见他。”


    她不能公然往安王府跑,但是想必秦照想要掩人耳目再次混进东宫是不在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