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卓然看到莫宵野对着空荡房间鞠躬的一刻，原本要向前迈的步子顿住了，静静地看着她。


    莫宵野不会因为身边多出一个人看着，尤其对方是熟人的情况下，而省略工作步骤的：这是对于逝者的尊重，也是对于自己职业的尊重。


    进入屋子后，首先估测了每个房间内的遗物数量，而后决定需要将它们分为哪几类，然后才是正式的整理环节。


    莫宵野注意到：这里的东西摆放得相当整齐，每一个抽屉内放置着的，都是同类别物品！比如扳手、梅花起子一类的工具，全都被放在了一个易取易放的固定抽屉内。


    由此可见，这里住着的男人，是一个非常注重秩序之人。


    看到专门放置了证件一类的抽屉后，莫宵野才知道游卓然的这位因公牺牲的同事，唤作“秦放”。


    甚至不需要游卓然特意介绍，莫宵野根据抽屉里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各类证书、证件，也能大概推测出这位英雄的个人成长轨迹：


    秦放一直以来的成绩都很是出众，不论是在中学，还是后来去了警校，皆是如此。


    他考上警校时的年龄不大，只有16岁，足见其优秀程度。


    在校期间，他得了不少次奖学金，还荣获过市级见义勇为奖章。


    工作之后受过不少次表彰，执行了各类有难度的出警任务，获得过多次先进个人称号，还立过三等功。


    直到翻看到其中一个证件时，莫宵野的手微微一顿，不禁盯着它看了许久：是一张离婚证！


    “他和嫂子离婚好多年了。”游卓然瞥了她一眼解释道。


    “这样啊”对于旁人的感情生活，莫宵野不方便评判，毕竟感情之事，哪能轻易分出个对错呢？


    “我们这一行忙起来，就没有个固定的时间点，必须随叫随到。”游卓然借着前辈之事，向她“普及”自己的职业特点。


    “纪律单位嘛，也是没办法。”莫宵野轻轻回了一句。


    “是老秦提出的离婚。”游卓然并未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莫宵野闻言，不禁侧头，略显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会是男方提出的？


    “嫂子生病的时候，老秦在外地出任务，除夕之夜需要团圆的时候，老秦还是在一线。”游卓然解释得详细。


    莫宵野虽然没法完全感同身受，可总觉得只是因为他所说的这些情况，似乎不足以让二人彻底走向离婚的结局。


    “嫂子失去过一个孩子。”游卓然的这句，解开了她的疑惑。


    莫宵野安静地等着他讲下去。


    “嫂子腹痛难忍那天，老秦刚忙完一个挺复杂的案子，因为几天几夜没睡，突然松下来，整个人就彻底兜不住了。当时他在宿舍睡得太沉了，没能接到嫂子的电话。”游卓然的声线被压得更低了。


    “送她去医院送得不够及时？”莫宵野能猜出个大概。


    游卓然轻轻点了点头，“是宫外孕，大出血其实在此的前几天，她就出现了腹痛现象，只是当时谁都没太在意。”


    莫宵野闻言，不禁陷入了沉默，明白她的这种情况是十分危险的，再晚一点点，很有可能就抢救不过来了


    “老秦觉得女方跟着自己过得太委屈，要不是因为自己太过忙碌疲惫，她也就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他在一年半以后提出离婚了，嫂子也答应了。”游卓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时出事的时候，家里的老人没提出要过来照顾一下？”莫宵野忍不住追问，总觉得似乎还有挽回的机会。


    “嫂子的父母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因为一场事故去世了，而老秦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游卓然算是彻底揭开了谜底。


    这下莫宵野算是彻底明白了：当时，老秦夫妇二人能够依靠的，似乎只有彼此。但因为那个还没成型孩子的离去，让彼此之间的联结，似是猛然间被扯断了


    “嫂子申请了工作调动，去外地了。”游卓然道出了二人最终的结局。


    “那秦警官去世的消息，他的前妻知道吗？”莫宵野问这句时，下意识拽开了旁边的另外一个抽屉。


    “目前没有通知她。”游卓然微微停顿，“她再婚了。”


    “哦”莫宵野轻轻点了点头，觉得既是如此一来，似乎也就没有通知对方的必要了。


    直到看清刚刚被自己拽开的抽屉内的物件时，这一想法，便很快就被再次动摇了！


    游卓然也愣住了，定定地盯看着抽屉。


    莫宵野拿起被放置在最上层的信封，发现它的外表已经泛了黄，想来是被当事人存放了不少年头。


    看到信封上写着“致我最亲爱的阿婷”后，莫宵野隐约猜到了一些。


    “阿婷，是嫂子的小名。”游卓然的话证实了莫宵野的猜测。


    莫宵野又仔细查看了抽屉里的其他物件，确定这里面放着的，是从秦放追求妻子小婷开始，写给她的所有情书！


    游卓然从抽屉的最下层抽取出一个信封，从新旧程度看：像是最近才写的。


    莫宵野索性将所有信封全都从抽屉里倒了出来，发现外表显得比较新的信封，不止游卓然正举着的这一个，不禁猜测：难道离婚后的这几年，秦放依然坚持给阿婷写信？而且还是情书？！


    不能私自拆看别人的信件，这一点，是莫宵野与游卓然的共识。


    “接下来该怎么办？”莫宵野也显得犹疑。


    “那就听听当事人的意见吧。”游卓然所谓的“当事人”，是唤作“阿婷”的这个女人。


    莫宵野将这些信封，专门放进一个独立的小型收纳箱内，与游卓然一起完成了接下来的整理工作。


    开车离开小区前，彼此特意在车内多坐了一会儿，是想让头脑稍微冷静一下。


    “秦警官的追悼会，什么时候开？”莫宵野主动开口问。


    “明天上午，在我们派出所的院子里开。”游卓然如实相告。


    “这是表示那里像是他的家，你们这些日夜与他奋斗在一起的战友们，要接他回家，对吧？”莫宵野对此并不感到吃惊。


    “没错。”游卓然倚靠在靠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莫宵野看得出，因为刚刚整理过秦放的遗物，他的内心生出了些许伤感，“我能去参加仪式吗？”


    游卓然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侧头盯看着她。


    “我有这个资格吗？”莫宵野问得认真。


    “是你帮他整理了遗物，当然有资格。”游卓然说这句时的语气温柔，眼圈甚至是微微泛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