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里炖肉的道长听到动静, 匆匆赶了过来，一走进小院就看到门槛上长了个球，球侧边长出一只粉色的小鞋子, 时不时蠕动一下。


    道长笑着走近，摸着胡子说：“这是门槛上长出一个球了？还偷穿我给枝枝买的鞋子？”


    “窝系吱吱。”枝枝挣扎着抬抬手, 奶声奶气地求救，“xi父~, 救救窝~~~”


    “好好好，师父这就来救你。”道长上前抱起枝枝, “怎么自己起床了？还自己爬出门槛了？”


    枝枝趴在师父怀里，奶声奶气的说着, “香香滴, 找xi父~”


    道长听懂了, “闻到香味了？”


    枝枝软软的嗯啊一声。


    “你鼻子还挺灵。”道长抱着枝枝往厨房走去，边走边告诉枝枝，“你现在还小, 自己下床、过门槛容易摔跤, 下次还是叫师父，不然摔断你尾巴老头子我可不负责。”


    枝枝捂住屁股，尾巴还好好的呢，“xi父坏, 吓银。”


    “没吓你，这次没摔着下次可不一定，屁股摔烂，尾巴摔断，以后做再多功德也长不出小尾巴小耳朵，你就只能做一只瘸尾巴胐胐。”道长隔着衣服拍拍枝枝屁股, “到时候可别来找老头子哭。”


    枝枝喜欢自己毛绒绒的尾巴，不开心的用头顶了顶师父的脸，“xi父凶，窝喊xi父袅，xi父不来，凶窝~~~~”


    “还发脾气了。”道长笑呵呵地将枝枝放到炉子旁边烤火，“你发脾气的话，那我做的红烧肉你就不能吃了。”


    “.......”本来还委屈的枝枝扁了扁嘴，嘟着嘴凑近炉子闻了闻，这么香，她也想吃的，她飞快眨了眨眼睛，“......xi父，窝木有发脾气。”


    道系大多脾气暴躁，但道长教小朋友还是要讲礼貌的，“那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窝在讲道理。”枝枝坐在小板凳上，奶声奶气地告诉师父，“窝讲，xi父也要讲。”


    道长拨弄柴火的手一顿，“你的意思是师父不给你吃肉也是不讲道理？”


    枝枝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睛，扭头看向炖得香喷喷的红烧肉，“xi父~介个阔以次啦吗？”


    道长看着她机灵的小模样，也舍不得打她骂她，小心将炉子下面的烤红薯拿了出来，在外面的积雪里滚一圈，然后快速剥掉外面的黑皮后放到碗里，再放上小勺子递给枝枝，“是不是饿了，先吃着。”


    枝枝眨眨眼，“次介个？不次又又？”


    吃饱了她就吃不下肉肉了。


    “你小心眼儿咋这么多？师父是那种人吗？”道长没好气的指着红烧肉，“还要再煮半小时，你吃完我们再吃肉。”


    “哦~”枝枝这才拿着勺子慢慢舀起了红薯，红薯刚烤好还冒着热气，她噘嘴呼呼的吹了几下才塞嘴里。


    红薯烤得绵软软、甜丝丝的，是小孩子最喜欢的食物了，山上条件有限，加上道长也控制她吃糖，因此红薯于枝枝而言也是极好的小甜品了。


    在等红烧肉煮熟的功夫，道长还用铲子烤了一些花生，烤熟后的花生轻轻一撮就掉皮，吃起来香浓酥脆，是个很好的下酒菜。


    等红烧肉做好，道长又煮了一道白菜汤，一荤一素也算是营养均衡了。


    枝枝从来都不挑食，肉也好，蔬菜也好，都吃得很认真，一点都不浪费粮食，哪怕她只有一岁出头。


    她这么懂事又可爱，山下村民们看了都会夸上一句。


    年底和年初是道观信众最多的时候，道长会带着枝枝一起在正殿接待信众，顺便帮人画符解签。


    枝枝已经会卜算画符了，但因为年纪小，还说不太清楚，所以就盘腿坐在师父旁边软乎乎的蒲垫上，安安静静听师父说卦词，时不时还会附和一句，“xi父说滴对。”


    村民听到她奶声奶气的附和，被萌得不要不要的，“真乖呀，不哭不闹的坐在这儿。”


    “小道长，给你糖吃。”村民拿出供奉完剩下的糖递给枝枝。


    枝枝看了眼师父，见师父同意后双手接过糖，奶乎乎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大家看枝枝是越看越喜欢，“又漂亮又可爱，道长你真会养小孩儿，你这里还收不收小道士呀？”


    “......不收不收。”道长收留枝枝后生活花销特别大，再收其他能吃能喝的，岂不是要被榨干，“大家算完就快些回家，下午要下雪。”


    “那我们得赶紧家去。”村民朝两人道谢，然后就匆匆离去。


    道长算了一个接一个，枝枝坐在旁边一听就是一整天，等到下午累得她直接打起了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极了。


    道长出声提醒她：“枝枝，去屋里睡。”


    “哦。”枝枝迷迷糊糊的想要站起来，但穿得太厚，双腿盘坐太久也麻了，整个人朝后面仰去，“xi父~救窝~~”


    正在画符的道长不能暂停，“自己起来。”


    枝枝尝试着想要起来，可穿得太厚了，双手双腿用力蹬了几下都爬不起来，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费劲得很，“xi父~窝起不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道长将香客要的平安符画好，这才去拉起枝枝，“有没有摔倒哪里？”


    枝枝摸摸屁股，摸摸腰，摸摸头，“介里、介里、介里都不痛。”


    “噗嗤......”其他香客都忍不住笑出声，“小道长真可爱。”


    “不要笑窝。”枝枝虽然小，但也懂大家是在笑话自己，立即趴到师父的腿上，捂着脸小声嘟囔，“窝不阔爱，一点都不阔爱，窝是腻害的小道士。”


    “哈哈哈，也太可爱了吧。”


    “想偷回家养着。”


    枝枝板起小脸，攥紧师父的衣摆，“坏银，别让偷窝......”


    “哈哈哈，就偷就偷。”香客们越看越喜欢，恨不得这就是自家的小朋友，“你吃可爱多长大的吗？这么可爱～”


    那是啥？


    她不懂。


    枝枝一直趴在师父怀里，直到香客们都走之后才说抬起头，小脸红扑扑的，“她们说窝~”


    道长解释：“那是夸你可爱，喜欢你才夸你。”


    “她们不稀罕xi父？”枝枝看其他人都没有夸师父可爱，于是便问。


    “我是大人，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为什么？”


    “因为我是道长，道长要仙风道骨、神秘莫测，大家才信我算命厉害。”道长私下特好玩，但面对香客时说话很客气，能少说话绝不多说一个字。


    枝枝听完师父的解释，也不想被说可爱，也想做一个最最厉害的道士，“窝也和xi父一样，不阔爱！”


    道长呵呵笑：“你很可爱，你是胐胐，是很可爱的小神兽。”


    “窝不阔爱，窝也不笑。”枝枝努力像师父一样板起小脸，抿着嘴，戴着防风棉帽的她顿时看起来像个严肃的小老太太。


    道长抬手捂额，这小徒弟咋这么逗呢？


    之后枝枝慢慢长大，在师父的耳濡目染之下，面对外人时也会刻意不笑，尽量装作自己很厉害的酷酷模样。


    其实不用装，枝枝也很厉害，在她满了二岁之后，她已经将所有符咒、经文都背了下来，并且能成功独自完成卜算、画符、看风水、捉鬼、超度、杀鬼等道术。


    而且还经常将道术运用到生活里。


    比如天气热时，枝枝睡觉都闷热，就念起风咒，把热气都吹走，偶尔还会附加局部雷阵雨，但惊雷总会劈中破旧的道观，要被师父骂，所以她只能偷偷下雨。


    有时候师父下山办事了，她一个人住在道馆里有些烦，就自己给自己摆阵法，然后再驭鬼婆婆给自己做饭吃。


    吃饱后闲着没事，枝枝又会拿着桃木剑在道观后面的山林里到处转悠抓鬼攒功德，这个坟堆戳戳，那个坟堆敲敲，“有鬼吗？快出来。”


    鬼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哪有跑来人家家里抓鬼攒功德的？一点都不讲武德。


    枝枝看鬼不出来，直接念咒将方圆十里地鬼都给召了过来，“你们都来了？我给你们超度去投胎。”


    众鬼：“.......没有这样办事儿的。”


    “小鬼，你再这样信不信我们收拾你。”


    鬼刚威胁完枝枝，后面的方向就飘来黑白无常的声音， “威胁枝枝？”


    “白叔叔？”枝枝回头看去，看见白无常后立即欣喜的跑了过去，亲昵的喊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见这里阴气聚集，便过来看看。”白无常没说的是他担心枝枝出事，这才匆匆过来的。


    这几年间，白无常是看着枝枝长大的，看着她会抬头，看着她会翻身，看着她学会爬，看着她学会走路和说话。


    也看着她学会一个个咒语，也看着她学会舞剑和很多本事儿。


    有时候枝枝一个咒语念错就把他们给召了过来，她一点都不害怕他们，反而是扑到他们腿上，亲昵欢喜的喊叔叔，还会热络给她的饼干、糖果、小面包给他们吃。


    慢慢的，她生病感冒时白无常和黑无常都会担心，她惹师父生气怕被打屁股躲起来时他们也会跟着焦急，她遇到各种鬼怪时总忧心会不会应付不来。


    “没事吧？”面如冰山的黑无常睨了眼众鬼，众鬼全都缩起脖子便鹌鹑了。


    “我想超度他们，攒功德。”枝枝从小就被师父告知，自己是半妖胐胐，身上的功德不能让她变成完整的胐胐，因此她需要很多新的功德。


    “那超度吧。”白无常看了看被拉过来的鬼只有十五个，想了想又从更远的地方揪了十五个过来，凑够三十个后让她开始超度。


    众鬼：.......不带这样强买强卖的。


    等超度完鬼，枝枝牵着白无常的手蹦蹦跳跳的往不远处的道观跑，她熟练的开门，然后趴在门槛上轻轻一翻就进去了。


    刚一进院就听到鸡笼里传来咯哒咯哒的鸡叫声，她扭身哒哒哒的跑到鸡窝下，熟练的从里面掏出两个鸡蛋。


    平时都是她和师父一人一个，但这次师父不在家，那她就都给黑白无常叔叔吧，“叔叔，给你们吃。”


    白无常看着上面还沾着新鲜粑粑的鸡蛋，并不是很想吃，“枝枝留着自己吃。”


    枝枝眨睁着乌润的眸子打量着两人，但两人道行高深，用阴气遮掩住了面部，不可能让她看出什么来的。


    “那好吧。”没看出来的枝枝将鸡蛋放到厨房里的篮子里，然后洗洗手，给黑白无常拿了早上鬼婆婆做的葱油饼，“给，吃。”


    于是乎，一人两鬼手里分别拿着一个饼，排排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吃起了饼。


    和煦阳光下，枝枝和白无常笑眯眯的吃着饼，时不时交流下，一旁寡言少语的黑无常就静静地看着她俩，但幽深如冰湖的眼底慢慢有了温度。


    在师父、他们的陪伴下，枝枝一天天慢慢长大，很快就到了三岁多了。


    这时的完完全全能熟练的帮人看相卜算，偶尔师父下山帮人看风水时也会带她去观摩，顺道蹭吃蹭喝。


    “道长，您看看我爸的坟地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怎么老梦见我家爸说冷？”主家领着师徒两人走到墓地的位置。


    道长看着蹲在田埂上摘小雏菊的徒弟，“枝枝，你能看出来吗？”


    听到师父叫自己，枝枝立即站起来走到师父身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山主人丁水主财，前面开阔还有田水，明堂开阔，生机勃勃，后面有山，背靠大山吉祥如意，这个位置其实可以的。”


    主家没想到枝枝一个三岁小孩儿竟然都会，“对对对，之前看风水的师傅也是这么说的，可如果真的这么好，为什么我爸一直给我托梦？肯定是这墓出了问题吧。”


    道长颔首，看向枝枝，“继续说。”


    枝枝点点头，挺直腰板，像师父一样的一脸正经地说道：“的确是出问题了。”


    她指着坟地后面被理出来的沟渠，沟渠恰好从坟地经过，因为初春雨水多，已经蔓进墓地了，“虽然抱水很好，可背水却不好了，现在只是流进一点，如果将里面淹没后，你们家也会倒霉的。”


    主家看着旁边的沟渠，脸色有些难看，早就让人不许在这里理水沟了，怎么还来弄？“我填回去行吗？”


    道长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梯田，前后都是水，就算你回填后夏天涨水这里也会被淹，建议还是移到比较干燥的地方。”


    主家很为难：“可是......”得花不少钱吧。


    “看你自己选择。”道长也不强迫。


    枝枝看了四周的水，小声对师父说：“我不喜欢湿哒哒的，他也不喜欢吧。”


    道长牵着枝枝往前走，“没人喜欢住在湿哒哒的地方。”


    听到这话的主家立即不犹豫了，“道长，麻烦帮忙看看其他合适的风水吧，要人丁兴旺、发财那种风水。”


    道长笑了笑，帮着主家重新挑选了风水和动土吉时，然后赚了几千块钱，又吃过丰盛的大餐后才带着枝枝回道观。


    有时候村里有人去世，也请道长去算时间、做道长，枝枝就穿着道袍跟着师父一起坐在棺材旁边，帮着敲锣又打鼓，嘴里还会帮着念超度经。


    大家看到穿着道袍、扎着小揪揪的枝枝觉得又新奇又可爱，小道长从牙牙学语的小奶娃变成会做道场的小道长了，真是厉害。


    大家都会夸她可爱，枝枝这个时候都会板起小脸，严肃地纠正大家，“我不可爱，我是厉害的小道士。”


    “对对对，又厉害又可爱。”


    “......”枝枝无奈叹气，这些人怎么老这么说啊，她气哼哼地用力打着镲，“锵锵锵......”


    除了帮人做道场，道长还会带着枝枝去小镇天桥边上算命，不过一个月就去一次，主要是带枝枝去赶集凑个热闹罢了。


    枝枝不出门的时间，道长还是会下山的，有时候一两天时间，有时候一周，有时候更长，而且每次回来都尤为疲惫。


    入夏后的一天，刚给三清、祖师爷们上完香的枝枝又跑到门口坐着等师父，师父回来时满脸疲惫，一只手还骨折了吊在脖子处，“师父？你怎么啦？”


    “摘樱桃时摔倒了。”道长说着将包里的一包红彤彤的大樱桃递给枝枝，“喏，尝尝甜不甜。”


    枝枝望着师父眉眼，里面藏着事儿，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师父，你骗人。”


    “哎呀，一下子就被你看穿了。”道长抬手揉揉枝枝的脑袋，“不愧是老头子我的徒弟，算命看相就是厉害，以后有本事养老头子了。”


    枝枝扶着师父的手往屋里走，“师父不出去，我以后养师父。”


    “好啊，老头子等着枝枝养我。”道长笑着应下。


    “那你以后不许出去了，不然......”枝枝想了想，插着腰，凶巴巴地说：“不然我打断师父的腿。”


    “哎哟喂，枝枝可真凶，老头子好害怕，不出去了，不出去了。”道长手断了，得好好养养，最近两月暂时是出不去了，所以嘴上应了下来。


    在不出去的这段时间，道长经常独自一人呆在正殿里卜算，看到每次都一模一样的僵局，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望着三清神像和祖师爷牌位，“以后我不在了，各位多多照顾自家孩子啊。”


    枝枝也不知道师父关在正殿里做什么，想进去也进不去，只能每天捡鸡蛋、练剑、抓着上山采野菜的村民、游客们算卦养师父。


    等到了六月，师父的手好得差不多，他又要下山去了，不过这一次下山之前，他用前几天被雷劈了的枣木做了一把惊雷木的小剑给枝枝，“枝枝，好好收着，等我回来。”


    枝枝抱着师父给自己新做的惊雷木小剑，软软地问师父，“师父你要去哪里？”


    道长笑着回答：“有个道友生辰，我去帮他贺寿。”


    “不能带我吗？”枝枝也想跟着去。


    “是大人的聚会，不能带小孩，下次带你去。”道长顿了顿，“枝枝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


    “师父说过好多的。”枝枝眨眨眼，是哪一句？


    “就是你爷爷的事儿啊。”道长摸了摸胡子，“我都查到他住哪儿了，名字地址你也知道了吧？等下个月我们就去找他。”


    枝枝觉得奇奇怪怪的，可是打量着师父的面相，又看不出什么。


    枝枝当然看不到了，因为道长用特殊法子遮住了自己的死相，在枝枝眼里他和平时一样，慈爱又长命百岁。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道长伸手抱住枝枝，轻轻拍拍她后背，“在家好好的。”


    “师父也早点回来。”枝枝轻轻拿头轻轻蹭了蹭师父的脸颊，奶声奶气地叮嘱。


    “好。”道长扶着枝枝的两只胳膊，用力的捏了捏，然后才站起身，慢慢走出道观大门。


    枝枝跟到门口，舍不得的望着师父，但她是厉害的小道士，不能黏着师父，她抿着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师父你帮人过了生辰就早点回来，不要偷偷又跑去赚钱，我会赚钱，我会养你的。”


    “好，真是孝顺小徒弟，哈哈哈哈。”道长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朝山下走去，走得很慢，脚步也有些沉。


    走出一些距离后，道长回头看向掩藏在阵法丛林里的古旧道观，看着还站在门口的枝枝，眼眶里泛起一抹红，没白养这个小徒弟。


    要是能活着回来，一定等枝枝长大给他养老。


    但......


    他大概是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