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娘娘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怀霜和初丹最先发现了这点, 愈发留心观察起来。


    娘娘并不会折腾发作底下人来出撒气，对两位皇子亦是温柔如昔，私底下跟皇上也是肯撒娇使小性子的。


    可她们就是从娘娘看账本、做绣活时偶尔的停顿出神中, 觉出娘娘的异样来。


    若不是身子不适，就是娘娘有心事。


    这日一早，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去了永寿宫, 凤仪宫里难得清静了下来。


    怀霜看顾昭拿着手中的绣绷子半晌没动, 上前柔声道：“娘娘, 这个月您的小日子迟了些，不若请太医来瞧瞧？”


    听到怀霜的声音，顾昭才回过神来。


    “不必了，才日而已。”她摆了摆手, 道：“应该就在这两日了。”


    初丹在一旁帮着分线，也轻声劝道：“娘娘，若您哪里不舒服，皇上知道也会担心的。”


    听到“皇上担心”，顾昭神色微闪，终于答应下来。


    她们请了胡太医过来替皇后诊脉, 胡太医的结论是皇后的凤体无碍，也并未诊出喜脉。


    两人终于确定, 娘娘就是有心事。


    可既是娘娘不肯说，她们也不好深问，只得更加小心服侍着。


    冬日里天黑得早, 六皇子和七皇子还未回凤仪宫, 顾昭便准备打发人去接他们回来。


    突然殿外传来了孩童的嬉笑声。


    不多时帘子掀起，李翾一手抱着一个儿子，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澄儿、呦呦快下来——”顾昭见状, 忙起身示意李翾将两个儿子放到地上。


    澄儿年纪大些，顺从的自父皇的臂弯中离开，呦呦却是有些意犹未尽，见哥哥下来，还要父皇举高自己。


    “呦呦，听话。”顾昭罕见得语气重了些，她声音急促的道：“下来。”


    两个儿子都感觉到了母后的情绪变化，澄儿去牵母后的手，呦呦也乖乖从下来，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母后别生气，呦呦听话。”


    李翾还以为是昭昭还记着上回呦呦额头撞到门框的事，自觉理亏，清了清嗓子道：“昭昭，朕不会伤着呦呦的，你别担心。”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


    只见昭昭走到他身边，关切的问道：“皇上，您的胳膊疼不疼？”


    李翾微愕，对于突如其来的优待，恍若在梦中一般。


    “他们两个才多大一点？”很快他回过神来，不以为意的道：“便是再加上皇后，朕也同样抱的起来——”


    澄儿过了年才五岁，呦呦过了年岁，他们两个那点重量李翾还不放在心上。


    他话音未落，果然收获昭昭“娇嗔”的目光一枚。


    “澄儿、呦呦，跟纤云姑姑去洗手，母后给你们做了点心。”顾昭不理会他，转而对两个儿子道：“还有你们最喜欢的甜汤。”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跟着纤云走了。


    待他们走后，顾昭亲自服侍天子脱了外头的衣裳，换上了家常的外袍。


    待李翾从净房回来后，只见顾昭正端着一个精致的甜白瓷汤盅，见他来将汤盅推到了他面前，语气坚决的道：“皇上，这是我替您准备的。”


    汤盅里的食材俱是滋补之物，虽然冬日本就是进补的时节，可这也太补了些。


    “皇上，您不是澄儿也不是呦呦，您不挑食对罢？”顾昭再次强调道：“您务必全部喝掉。”


    正好澄儿和呦呦也被带了回来，顾昭让人将点心和甜汤给他们摆好，眼角的余光还不忘了瞥向李翾，看他拿起汤匙正往唇边送，这才放下了心。


    等用过晚膳后，顾昭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将他们各自送回了房间，回来看到李翾已经收起了折子，正拿着卷书在榻边看。


    “两个小家伙都睡了？”再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李翾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摩挲着她腻白的手腕，温声道：“昭昭，咱们早些睡罢。”


    顾昭顺从的点点头，任由李翾将她抱到了床上，然后自己掀开里侧的被子，将自己裹紧。


    李翾这才发现，床上竟摆了两床被子。


    “昭昭，你才给朕做了那些滋补的东西，今夜竟要晾着朕？”李翾挑了挑眉，作势欲掀开她的被子。“皇后这是敢做不敢当……”


    任凭他怎么说，顾昭只露出脑袋，态度果决：“我小日子这就到了，怕是不方便服侍您。”


    她搬出这个理由来，李翾也只得依了她。


    凤仪宫中地龙本就烧得好，李翾愈发觉得身上燥热，却也只能望梅止渴。


    等他好不容易朦胧要睡着时，忽然感觉有一双柔软而凉的手，轻轻碰到他的额头上。李翾正要睁开眼时，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又消失了。


    李翾继续装睡，之后却再没有动静。


    难道方才是他的错觉？


    ***


    接下来几日，顾昭除了每日都亲自去炖补品，再亲眼看着李翾吃下去，一切如常。


    正值天子休沐，又下了一夜的雪，两个孩子趴在窗边眼巴巴的望着地上厚厚的积雪，目露渴望之色。


    只是他们看到自己母后怀中揣着暖炉，手边放着热姜茶，显然是不大舒服。


    两个孩子懂事的谁都没提要出去玩雪。


    李翾在顾昭身边坐下，试了试她手炉的温度，又看着她脸色不大好，提议道：“昭昭，若是难受就去床上歇着罢。”


    “等你小日子过去，朕陪你去玩雪。”他以为是顾昭也想看雪，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不带两个小家伙。”


    顾昭唇角微翘。


    “让澄儿和呦呦听到，他们可是会伤心的。”她同样低声回道：“您带他们两个穿严实了去雪地里玩会儿罢。”


    李翾并没觉得意外，温声应了下来。


    昭昭疼爱两个孩子，却并不会过分娇惯，也不会拘束太多。


    看着澄儿和呦呦被裹成两个锦团儿，顾昭也催促着李翾穿好大氅，等到人穿得暖和严实，才放他们出去。


    这次坐在窗边的人换成了顾昭。


    澄儿和呦呦才到雪地上，就撒欢儿似的跑了起来。哪怕摔一下也并不疼，李翾没有刻意去扶，等着他们自己站起来。


    呦呦个子最矮，他跑累了就抓起一把雪玩，结果没攥住全都灌到自己的身上。


    澄儿比他大，已经懂得要团成雪球。他想起跟明睿堂哥玩过打雪仗，顿时心痒痒想拉着父皇和弟弟玩。


    忽然他目光隔着窗子跟自己母后撞上。


    顾昭笑着望向他，示意他玩得开心就好。


    “父皇，我们堆雪人好不好？”澄儿拉着自己父皇的衣袖，悄声道：“母后也能瞧见。”


    呦呦听哥哥的话更胜于自己父皇，也立刻附和道：“堆雪人、雪人！”


    这两个小家伙，出来玩也没忘了自己母后，不枉昭昭辛苦生下他们。


    李翾唇角微微勾起，道：“父皇帮你们。”


    父子人立刻忙碌起来。


    早有宫人识趣的去小厨房寻了食材来，将胡萝卜分别制作成鼻子眼睛嘴巴，送到两个皇子手上。


    李翾负责制作雪人的身子和头，澄儿将萝卜块安排在雪人的脸上，呦呦负责在一旁给父皇和哥哥越帮越忙——


    “呦呦，这个是鼻子。”澄儿耐心的指出弟弟的不对，轻声细气的道：“要插在这里。”


    说着，他抓着弟弟的小手去插，让弟弟也参与进来。


    没了呦呦的“帮忙”，李翾很快将雪人组装好，又拿了干枯的树枝给他做胳膊。


    不多时，当父子人站到两边后，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映入顾昭眼帘。


    顾昭心中一暖，含笑点点头，告诉父子人自己很喜欢。


    知道母后有雪人看，澄儿也放心来，拉着父皇和弟弟打雪仗。


    若论实力，李翾自然是能躲开两个儿子扔过来的所有雪球，可为了哄两个孩子高兴，他还是会让两个孩子的雪球偶尔砸到自己身上。


    左右他们力气都不大，到他身上全都散成了雪粒子。


    忽然，屋檐上的积雪突然掉落，李翾怕砸到两个孩子，眼疾手快的护了上去。


    澄儿和呦呦被护在自己父皇的大氅下，温暖又安全，头上清爽干净。李翾自己兜头砸了满脑袋的雪，颇有些狼狈。


    想到昭昭正看着他们，李翾正要起身说没事时，却看到她眼底流露的一丝惶然。


    李翾下意识抬眸，看到窗上镶着的玻璃反射出自己的身影。


    他顿时明白了连日来昭昭的反常。


    李翾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殿中，顾昭连忙迎上来，拿着布巾就想替他将剩余的残雪清理干净，却被李翾制止。


    “你受不得凉，朕自己来。”他接了过来，正要自己动手时，澄儿和呦呦都主动说要帮忙。


    顾昭点点头，转而吩咐小厨房多煮些姜茶过来。


    这一日李翾没有出门，澄儿和呦呦在外头玩得过瘾了，也安分的在榻上玩耍，又被李翾抱在膝头读书。


    入夜。


    顾昭特意叮嘱李翾多泡一会儿热水澡，自己先上了床。


    等李翾回来时，她立刻闭眼装睡。


    “昭昭，那日替朕梳头时，看到朕有白发了罢？”李翾放下帐子后，在她身边躺下，温声问道。


    难得他陪着昭昭赖床了一次，昭昭为了“报答”他，特意提出要帮他梳头。当时看着昭昭愁眉苦脸的样子，只以为她梳不好男子的发式。


    如今想来，是在掩饰她的不安罢？


    顾昭愣了下，立刻摇头否认道：“没、没有。”


    “傻姑娘，那夜里试图替朕偷偷剪掉白发的人是谁？”李翾挑了挑眉，随手摸出了暗格里藏着的银剪，在手里掂了掂。


    顾昭没办法再抵赖。


    她也不吭声，只是埋头扎进天子怀中，力道有些大，几乎是撞进去的。


    “昭昭，朕本就年长于你，总会有先老的那一日。”李翾感受到她的不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若说“先走”，总觉得对她有些残忍。“比你先两年有白发，倒也正常。”


    顾昭声音闷闷的道：“只有两根而已。我听大嫂说，我大表哥也有白发了呢！”


    李翾听罢，弯了弯唇角，想要说话时，蓦地也涌上一丝酸涩。


    他会有先走的一日，而在此之前，他会替昭昭安排好一切。只是他忽略了昭昭的伤心，确实怎样都无法弥补的。


    他知道昭昭哭了，正要下床去给她拿帕子擦脸，免得明日起来眼睛肿了。可他才转身，顾昭就扑到了他的背上。


    “昭昭，朕的腰——”李翾险些没站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床。


    顾昭红着眼看向他。


    “您才十九，正是壮年呢！”她把头抬起来，那双杏眸盈动着水光，非要他一个保证似的。“您不许老！”


    李翾目光纵容又温柔的看向她，柔声应道：“好好好，朕不老。”


    “咱们还没生小公主，还没看着澄儿和呦呦长大、娶妻生子……”李翾说着，神色郑重的道：“朕会好好陪着你的。”


    顾昭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待到李翾让人拿了冷水帕子过来，顾昭有点难为情，自己敷了一会儿，也不让宫人进来服侍。


    等她确认眼睛不会肿后，才撤掉帕子，蜷缩在天子怀中。


    在顾昭睡着后，李翾却久久没有睡意，他听着在梦中昭昭呓语，好像还在威胁他，要跟别人生女儿。


    天子心中顿时有了危机意识。


    翌日一早。


    顾昭本以为李翾会留下陪着她，然而枕边却已经空了。


    “皇上去打拳了。”怀霜听到响动，上前道：“早膳时会回来。”


    顾昭点点头。


    ***


    演武场。


    本该下值回家的许怀青被天子叫了过来，要他陪练。


    许怀青虽是不必巡夜，精神还好，可今日天子精神似乎格外好，他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功力，险些落败于天子手下。


    许怀青不由有些怀疑人生。


    虽说他从天子的近卫做起，可他的功夫也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且他又比天子年轻不少，两人赤手空拳的对招，他竟没有胜算？


    下一位被叫来的是周临歧。


    周临歧还未成亲，本该是他来接替许怀青，没想到要先跟天子打一场。


    他的功夫是李翾指点过的，虽是也历练了几年，却终究不比李翾戎马十数年，败得比许怀青快，还更惨一些。


    李翾只是勉励两人要精进武艺，神清气爽的从演武场离开。


    昭昭终于答应给他生小公主了，他不仅要看女儿长大、给女儿撑腰，替女儿选驸马——健康的体魄是必须的。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皇上今日为何突然有此举动。


    莫非皇上对羽林卫的训练不够满意？


    他们越想越觉得可能，在心里谋划起加练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