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柯聿跟着长公主回宫, 为了方便行事，他干脆易容成了周太后身边的内侍。


    “请太后娘娘放心，皇上、昭贵妃和小皇子在行宫中一切都好。”柯聿对周太后道：“皇上让草民进宫来看顾殿下的用药。”


    周太后早在长公主突然回宫、还让柯聿进宫, 她就有了预感。


    行宫那里定是有事发生。


    只是李翾如此安排定有他的道理, 稳定好后宫不出纰漏，便是自己唯一能帮上他的事了。


    为了不让周太后挂怀，顾昭特意叮嘱柯聿别告诉周太后她有孕在身。


    “有柯公子在，哀家很放心。”周太后没有追问，沉着的道：“这几日就委屈你了。”


    周太后是他师兄的母亲，在长辈面前柯聿收起了那些随性不羁的做派，彬彬有礼的道：“谢太后娘娘信任。”


    因他还要给长公主配药，便先行告退离开。


    “传话出去, 就说哀家这两日头疼，让各宫闭门抄经替哀家祈福。”周太后沉吟片刻, 吩咐道。


    徐嬷嬷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周太后意思。她恭声道：“娘娘您真是用心良苦。”


    以太后的名义将各宫的人拘起来, 既方便掌控，又防止她们卷入事端之中。


    “哀家也有自己的私心。”周太后露出一丝笑容, 挑了挑眉道：“如今凤仪宫里正忙碌着，皇帝要给他的心上人惊喜，哀家自然能帮则帮。”


    徐嬷嬷了然。


    她答应着去办此事, 周太后靠在大迎枕上, 眉眼间仍有些忧色。


    让那些麻烦事快些结束罢。


    周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在心中默默念诵。


    ***


    自从李翾回来后, 行宫中又恢复了以往轻松温馨的气氛，仿佛那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顾昭知道，是他一力遮挡了外头的风雨, 给她和澄儿一个安稳的环境。


    大皇子和瑞王意图谋反，本以为李翾会很忙，顾昭却发现他留下来陪着她们母子的时候更多了，仿佛要找回缺失的那几日似的。


    这日用过早膳，李翾让落蕊带小皇子去喂他的小兔子，让凌太医过来给顾昭请脉。


    “贵妃娘娘和腹中皇嗣一切都好，若娘娘害喜症状还未缓解，臣再换两个方子给您试试？”凌太医看到昭贵妃仿佛又瘦了些，猜到了皇上的用意。


    害喜的症状本就因人而异，这次被勾起一起发不可收拾，用药的效果也微乎其微。


    顾昭心知肚明，她也不愿意为难人，微微笑道：“先前的方子本宫用着就很好，不必麻烦了。”


    凌太医暗中松了口气，昭贵妃这般得宠却又不骄纵，还格外善解人意，着实是大家的福分。


    一时顾昭感到胃里反酸，借口去看小皇子先行离开。


    李翾望着她的身影，微微蹙眉问道：“昭贵妃害喜的症状还要持续多久？”


    “回皇上的话，过了头三个月就应该会好些。”凌太医斟酌着回道。


    李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正当凌太医琢磨着皇上大概让他再去寻方子时，只听皇上突然问道：“是不是昭贵妃怀了双胎，故此反应更强烈些？”


    凌太医一愣，下意识道：“眼下还看不出来。”


    那日他分明觉得昭昭的小腹已经有了隆起的弧度，比怀着澄儿时更明显些。可这两日清晨是他亲自帮昭昭穿里衣的，却又觉得又平坦了些。


    许是他看错了罢？


    李翾微微颔首，又问了几句顾昭的身体情况，这才让凌太医给自己诊脉。


    “皇上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要以静养为主。”凌太医对内情知道得七七八八，故此谨慎的道：“切不可劳累了。”


    李翾收回了手腕，淡淡应了声，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待到凌太医离开后，趁着昭昭和儿子不在跟前，命人将他的药取来。


    “母妃、母妃——”还没等怀霜来送药，只见小皇子迈着他的小短腿儿跑了进来，一叠声就要找自己母妃。


    李翾挑了挑眉，捉住了儿子的肉乎乎的小手。“就只找你母妃？”


    小皇子嘿嘿笑了两声，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不安分的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正好怀霜端着药进来，李翾不想被儿子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尤其是儿子的心思格外细腻敏感。他给怀霜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药倒进茶盏里。


    怀霜会意，转身给小皇子端来了一碗甜汤，给天子则是送上一盏“茶”。


    正巧张卓英送了份来自西北的折子，李翾将药放在一边，先看起了折子。


    小皇子耸了耸他的小鼻梁，闻到了有点香的味道，好奇的凑近自己父皇的茶盏。趁着李翾没留意，他偷偷尝了一口“茶”。


    “澄儿，你在喝什么？”正撩了帘子进门的顾昭看到眼前这一幕，本能感觉不对。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李翾立刻放下了折子去端走茶盏，只见小皇子的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险些掉下泪来。


    这也太苦了！


    小皇子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父皇，含糊的道：“苦——”


    初丹在旁边扶着顾昭，免得她走得太快动了胎气。当顾昭过来时，李翾抱着小皇子拍他的后背，焦急的道：“澄儿，快吐出来！”


    情急之下李翾直接摊开手让儿子吐，丝毫没有嫌弃之色。


    好在小皇子只浅浅抿了一下，吐出来的并不多。


    他小手捧着那碗甜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小脸儿上的表情才好些。


    宫人们忙端了温水来请天子去净手，顾昭心有余悸的抱着儿子，语气难得重了些道：“澄儿，以后不许乱动大人的东西。”


    小皇子低低的应了声，看起来有些发蔫。


    顾昭以为他吓到了，缓和些神色道：“澄儿，母妃方才态度不好，向你道歉。”


    殊不知小皇子突然扑到了她怀中，小声道：“父皇，疼？”


    顾昭一愣，旋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在他的认知中，生病时要吃的药是苦的。疼跟生病在他的脑海中差不多，澄儿尝到了他茶盏中的苦，猜到了父皇在喝药。


    顾昭摸了摸他的小脸儿，柔声道：“父皇有点不舒服，不过很快就能好啦，澄儿别担心。”


    李翾净了手回来后，发现儿子一改往日对他的“嫌弃”，竟舍得松开了自己母妃的手，主动贴到了他身边。


    “父皇，澄儿都乖。”


    他有点惊讶，看向了顾昭。


    不等顾昭开口，小皇子端起了茶盏，捧到了李翾面前，软乎乎的道：“父皇喝。”


    当李翾接过去后，小皇子又从软榻上跳了下去。


    顾昭趁机低声道：“澄儿发现您在喝药，猜出您病了。”


    “小家伙倒是机灵。”李翾唇角微微勾起，顿时觉得格外熨帖。


    只见小皇子很快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个放着糖果的荷包。“父皇吃糖，不苦。”


    顾昭每日给他一块糖，他或是吃或是留下都可以，这十来块是他攒了好久，其中还有之前李翾私下“赔”给他的三块。


    “澄儿都给父皇？”李翾拆开看，应该是他所有的糖了。


    小皇子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李翾接了过来，拿出了一枚糖果，作势要拆开。


    小皇子没有一丝不舍，反而催促他道：“父皇吃，吃呀。”


    李翾心中柔软得不成样子，奶乎乎的小团子愿意把他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


    他不忍拂了儿子的心意，自己拆了一块轻轻放入口中。


    李翾向来不畏苦，也不嗜甜，可昭昭和澄儿却让他开始尝到着世上美好的味道。


    “真的不苦了。”李翾唇畔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轻轻道谢：“父皇要谢谢澄儿。”


    小皇子摇摇头，认真观察自己父皇的脸色。


    “父皇，要乖。”过了片刻，他学着自己父皇的样子，语重心长的道：“不要乱跑。”


    顾昭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概儿子要表达的是让父皇好好休息，话到他嘴边就变了味。


    李翾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看父皇无碍后，小皇子又蹭蹭爬到自己母妃身边。


    “宝宝乖，哥哥给糖。”小皇子趴在顾昭尚未隆起的小腹前，好声好气的商量。


    他虽然尚是年幼，不妨碍他听到怀霜姑姑跟纤云姑姑说话，母妃是因为怀着小宝宝才难受的。


    顾昭和李翾交换个眼神，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欣慰之色。


    澄儿明明是最小的，却格外乖巧贴心。


    “澄儿把糖都给了父皇，小宝宝怎么办？”李翾故意攥紧了荷包，给小皇子出了个难题。


    小皇子挠了挠脸，露出一点肉疼的表情。


    “澄儿，留着。”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仰着小脑袋道：“给宝宝。”


    顾昭揉了揉儿子的小脸儿。


    “澄儿自己吃罢，等小宝宝能吃糖的时候，母妃给你们一样多的糖好不好？”儿子懂事是好事，可她不愿意儿子只做委曲求全的人。


    小皇子高兴的点点头。


    他一手牵着自己父皇，一手牵着母妃，露出安心的神色。


    小孩子最是敏感，虽说他们将所有风雨都替他挡在身后，可他仍是觉察到某种气息了罢。


    李翾有那一瞬间觉得，若昭昭肚子里的不是女儿也无妨，儿子也可以很贴心。


    这种错觉只持续到就寝前。


    小皇子拉着自己父皇到了寝殿的大床前，让他早些躺下休息。


    李翾心中暖暖的，儿子才这么一点大，就懂得心疼自己、照顾自己了。


    看着他垫着脚给自己往身上盖被子，李翾感动之余，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对。见儿子着实吃力，李翾自己盖好了被子躺下。


    小皇子用他的小短腿儿挣扎着爬上了大床，学着顾昭哄睡他的样子，白嫩嫩的小手拍着自己父皇，还哼哼着让人听不懂的小调。


    体谅儿子的孝心着实难得，李翾倒也配合的闭上了眼。


    他感觉到儿子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孩童有些不稳的呼吸凑近，吹在了他脸上。


    大概澄儿在看自己有没有睡着罢。


    李翾没有睁眼，把呼吸慢慢放得平缓悠长。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确认自己父皇睡着了，小皇子轻手轻脚的爬了下去。


    李翾为了做戏演全套，继续装睡。


    有帘子掀起的响动，听脚步声是昭昭进来了。


    只听小皇子欢快的道：“父皇睡了。母妃跟澄儿睡……”


    李翾骤然睁开了眼，跟正望过来的顾昭面面相觑。


    片刻后，顾昭忍笑道：“看来父皇睡得很熟，咱们走罢。”


    她朝着天子眨了眨眼，示意他已经“睡着”，不能表示反对。


    母子二人牵着手去了偏殿，留下天子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去拿了本诗经。


    今夜他就要给女儿想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