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顾昭特意早早起来, 亲自提着兔子灯到了偏殿。


    奶娘见她进来，无声的蹲身行礼。


    顾昭意会，知道儿子还没醒, 愈发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小皇子睡着的大床旁。


    她将兔子灯搁在一旁的高几上，自己掀开了帐子。


    只见儿子睡得正香, 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如同一把小扇子似的。白嫩的小脸蛋儿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肉乎乎的小手攥成拳头搁在枕边。


    顾昭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小皇子似是觉察到了自己母妃的气息, 没过片刻竟自己睁开了眼。


    他看到母妃, 没有张开手臂要抱，先是伸出小手揉了揉眼, 紫葡萄似的大大眼睛中满是茫然，小奶声中充满了不确定：“母妃？”


    “澄儿，是母妃。”顾昭心中一软, 在床边坐下，将儿子抱了起来。


    趴在母妃柔软的怀抱中，小皇子醒了会儿神，才高高兴兴的拍着小手欢呼道：“母妃！母妃！”


    顾昭让人取了小皇子的衣裳来，亲自给他穿好。


    “澄儿看, 这就是兔子灯。”待到小皇子穿戴整齐，顾昭指着高几上的兔子灯给他介绍。


    小皇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伸着小脑袋往外看。


    “母妃, 要——”他伸着小手就要去够, 当顾昭将他抱过去时，他又不自觉缩回了小手。


    顾昭想起定是自己上次做的一碰就散的兔子灯给儿子留下了“阴影”，她忙柔声道：“澄儿, 这个可以用手摸，没关系的。”


    说着，顾昭将兔子灯提到了儿子面前。


    小皇子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轻轻摸了下兔子耳朵。看到兔子灯仍是好端端的，他才偏过头，对自己母妃露出大大的笑容。


    “澄儿真聪明。”顾昭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发心，夸奖道。


    因小皇子还不会走路，顾昭让人提着灯，自己抱着小皇子到了她寝殿中，将小皇子放在宽大的软榻上，给他演示了如何牵着走。


    才会站着的小皇子眼热不已，自己将丝线签在手中，学着自己母妃的动作来回牵着它动。


    看到它按照自己心意来回滑动，小皇子“咯咯”笑出了声。


    李翾在帘外听到屋里的笑声，紧绷的薄唇也弯起一丝弧度。


    他缓步走进来，先是扶住了要起身的顾昭，才对儿子道：“澄儿，父皇没有骗你罢？兔子灯喜不喜欢？”


    小皇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顾昭观察了天子片刻，在小皇子耳边低语了两句。


    “父皇，玩！”小皇子大大方方的将兔子灯送到李翾面前，拉着父皇跟自己一起玩游戏。


    他将兔子灯推过去，让天子接住，再给他推回来。


    在大人们眼中很幼稚的行为，小皇子却是玩得不亦乐乎。


    李翾倒也颇有耐心的陪着儿子玩，丝毫不嫌弃这游戏无聊，有时还故意稍微用力或收住力，让小皇子费些劲儿才能够到。


    等小皇子玩累了，奶娘带他回去，顾昭将热茶碰到天子面前。


    李翾接过来没急着喝，反而握住了她的手。


    “看出朕心情不好，才让澄儿来宽朕的心？”他虽是在提问，语气却很笃定。


    顾昭在他身边坐下，狡黠的眨了眨眼道：“难道皇上您是要告诫妾身，不许揣测君心？”


    虽是天子掩饰得极好，可顾昭还是从他刚进来时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快。


    听她这别扭的称呼，李翾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昭昭让澄儿来“哄”自己，倒确实有奇效。看着聪慧伶俐、粉雕玉琢的幼子软乎乎的叫他“父皇”，李翾确实心情好了不少。


    昭昭很聪明，她并不问自己是因何不快，只是法子化解他的情绪。


    倒不是不能告诉昭昭的事，但眼下时机不对。


    “朕情愿昭贵妃好生看清朕的心。”李翾把玩着她的手指，轻轻拢在自己掌中。


    顾昭点到为止，不再深究。


    ***


    三月里小皇子正好满周岁，作为天子登基后头一个在宫里出生的皇子，且生母是掌管后宫的昭贵妃，周岁宴自然是要大办的。


    宫中自二月中就开始忙碌起来，不仅为了小皇子，还有二皇子、五皇子出宫开府的事。


    四月之后，两人就要从宫中搬出去了。


    钦天监看了二月和四月两个日子，李泓谨和李泓翊兄弟二人商量过后，选择了四月的日子。


    原因无他，若小皇子周岁前他们就着急离开，传出去仿佛他们兄弟间不睦似的。


    三月初八。


    小皇子一早就被奶娘叫了起来，被换上了针工局精心赶制的皇子常服，虽是小小的一件，却不比大人的少费功夫。


    他从上个月起已经能扶着墙自己走路了，如今即便松开手，也敢自己往前走，虽然偶尔步伐蹒跚，倒也还算稳当。


    “母妃——”当奶娘将他带过来，小皇子不肯让人抱了，摇摇晃晃的自己往顾昭身边走去。


    顾昭正在由怀霜她们服侍着梳头，李翾正好更衣回来，顺势牵住了儿子的小手。


    “父皇！”小皇子说话越来越清晰，咬字很准，他仰着头道：“去玩。”


    李翾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道：“今日是澄儿的生辰，你明睿堂哥会过来，二皇兄五皇兄也都来陪澄儿玩。”


    小皇子晃了晃他的小脑袋。


    虽然他不明白生辰的意义，但有人来跟他玩，他就很高兴。


    顾昭和李翾相视一笑。


    顾昭想的是大嫂快生了，不能带元哥儿一起来；李翾却想着既然澄儿已经满周岁，他们也该给他再添个妹妹了。


    小皇子心思最单纯，只想着有人跟他玩。


    今日的重头戏是小皇子的抓周礼。


    虽说准备的物品都是寓意吉利，无论小皇子抓哪个周围的人都能夸出花来。


    当天子亲自抱着小皇子过来，周围早就等着的皇亲们忙上前行礼。


    虽是今日人多，可小皇子却并不怯场。


    他眼前满满当当的摆着书卷、文房四宝、精巧的木剑、金银七宝、吃食、玩具、玉环翡翠、杯盏等等，哪怕大人瞧了都眼花缭乱。


    在众人的注视中，小皇子并没急匆匆的随意抓起一个物件，细心的人发现，小皇子还在观察。


    他这份难得的静气，倒远超同龄人。


    大家各怀心思，目光没有片刻从小皇子身上移开。


    只见小皇子看了一会儿，伸手就去抓了那柄木剑拿在手上。路过书卷时他轻轻摸了一下，记得父皇说过的只挑一件，倒也坚定的带着木剑回来。


    李泓衡见状，不由心中微沉。


    要知道父皇当年是以军功才得封亲王，被先帝看重，下诏由父皇继位。偏生幼弟也选了木剑，岂不是正合了父皇的心意？


    李泓翊和李泓谨眼底则是隐约透着一丝羡慕。


    小皇子抓着木剑，稳稳当当的走回了天子身边，奶声奶气的叫“父皇”，表示他挑好了。


    周围夸赞的声音纷纷响起。


    诸如“小殿下肖似皇上，将来也是要立下一番战功的”“小皇子将来定是文武双全之人”等等，李翾抱着儿子，神情中的骄傲倒毫不掩饰。


    小皇子和三位皇兄相差年纪大，在天子身体康健的情况下，这也是他的优势。


    天子迟迟不立储君，只怕是要等着幼子长大。


    大家都在心中猜测着，望向小皇子的目光倒愈发热切。


    ***


    好不容易忙完了这日，小皇子也玩累了，早早的睡下没缠着自己母妃。


    翌日一早。


    顾昭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怀霜便来回话，说是请她过目众人给小皇子的生辰贺礼。


    显然大家都花了不少心思，且都是捡着贵重的送。


    “江大将军说了给本宫的？”顾昭有些惊讶，竟还有单独送她的礼物。年前大将军向天子告假，说是回南边老家探亲。


    怀霜应了一声，又道：“大将军听说您自幼长在江南。”


    以大将军的身份，送来贺礼并不奇怪。他本可以在离开前命家人准备好送来，从南边派人快马加鞭的送来，倒像是临时想起来的。


    顾昭心头浮出一丝古怪的情绪。


    然而没等顾昭深究此事，有宫人匆匆跑来送了消息。“贵妃娘娘，安阳侯世子夫人昨晚发动，于今早平安诞下一女。”


    顾昭闻言，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恰逢李翾回来，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只见顾昭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针线筐，里面是一件精致的大红色斗篷。“把这件斗篷也放到本宫提前备好的贺礼中，一并送到安阳侯府。”


    如今她已是贵妃，掌管宫务，自是不如以前出宫自由。


    李翾接过来看了看，吩咐张卓英道：“从朕的私库中取个璎珞也一并添进去。”


    顾昭替大嫂和才出生的小侄女谢了恩。


    天子的赏赐，若以后小侄女出嫁时也是要放在前面的几抬嫁妆里面。


    “安阳侯世子倒是好福气，年纪轻轻竟儿女双全了。”李翾像是随口一提，可语气总让人觉得有点酸。


    顾昭笑眯眯的道：“大表哥人好，这都是他应得的。”


    她说者无意，李翾却听者有心。


    是夜。


    李翾汗涔涔的从梦中醒来，他的动静有些大，本来正睡着的顾昭也揉着眼跟着坐起来。


    “皇上，您怎么了？”她努力的睁大眼，并没觉察出天子哪里不舒服。


    李翾定了定神。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到昭昭又有了身孕。她发动时自己正在上朝，回来后听说昭贵妃生了小公主，他连忙赶过来看望。


    奶娘怀中抱着用大红色斗篷裹着的婴儿，李翾满心欢喜的接过去，发现里面的孩子竟然跟澄儿一模一样。


    旁边人道贺的声音也变成了“恭喜皇上得了七皇子”。


    李翾吓醒了。


    “昭昭，你说梦里的预示准不准？”他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有些不自信的问。


    顾昭下意识的点点头，道：“我听人说过，梦到的事情在现实中也会发生……”


    她话音未落，李翾顿时觉得背脊一凉。


    “不过还有种说法，梦里都是相反的。”顾昭见他脸色不大好，又改口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倒也并不是什么预示。”


    李翾面露迟疑之色。


    “昭昭，你觉得朕为人如何？”他见顾昭要睡，忙拉着她问道。


    顾昭睡眼朦胧的望着他。


    “您英明神武、俊美雍容、气度不凡、克己复礼……”她晕晕乎乎的捡着好听的夸，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李翾打断了她。


    “朕算是好人么？”他沉声问道。


    顾昭不懂为何天子在深夜纠结这个，但为了能早些睡，用力点头道：“当然，您可是大好人！绝对童叟无欺的——”


    李翾看她实在撑不住，便放她去睡。


    结果就是他自己忧心忡忡的顶着帐顶，直到天亮才打了个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