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出山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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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枢山倒塌的那一刻,被这道守卫西方门户的大山阻碍了数百年的地之浊气,开始疯狂波动起来,就像“污水一定会涌向清水的方向”这个道理般,向着昆仑所在的西方飞速涌去。


    与此同时,共工死前的那一声凄厉高呼,也带着莫名的穿透力,就这样跨越万万里,直接传入昆仑山太古神灵的耳中:


    “西王母——西王母!”


    此时,正在给不死之树修剪枝叶的西王母听到了这道呼唤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疑惑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


    她手中的剪刀,可不是由普通的金属锻造成的,而是两条金蛟化成的神器;也只有这样真正集天地之精华的神器,才能修剪得动能够把生灵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不死之树,那比金石都要坚硬的枝叶。


    这对金蛟姐妹见西王母停下了动作,也就不和还没修剪完的那些枝叶继续较劲了,齐齐开口疑惑道:


    “难不成又是想来昆仑山上定居的?”


    “这个口音,倒有点像是东方那边的生灵。”


    两条金蛟一同说完话后,又同时转头看向西王母,异口同声道:“主君要去看看是什么事么?”


    西王母略一思忖,毫不犹豫道:“当然。”


    她一振衣袖,五彩的羽衣便无风自动,召唤来群群凤凰依偎在她身边,伸出羽翼,承载着她向九万丈的昆仑城门飞去。


    凤凰们的速度太快了。昆仑山上因为常年四季如春,又海拔太高,于是常年萦绕着不散的云雾。可当它们携着风雷之势从山峦与城池的上方飞过的时候,无数草木在这一刻尽数俯身,渺渺云雾被激荡起的狂风瞬间荡涤得无影无踪,如闪电,如惊雷,追星赶月掠过一切,与站在万鸟羽翼上,手握长杖头戴玉饰的统治者相映之下,便有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与威严。


    若换做旁人,只怕压根就没法在它们的羽翼上站稳,更别说让凤凰们载着赶路了。但西王母岂是寻常神灵,她在太古之时,曾蜷缩在女娲的蛇尾下,见证过天地初分、风云震荡的宏大景象;换做眼下,那些能把人直接掀飞的狂风、让人眼睛都睁不开的云雾,完全影响不到西王母半分。


    她甚至还能有闲情逸致,和正在赶路的凤凰们交谈,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我还记得


    之前东方那边来了个叫‘听訞’的小姑娘,说是要把玄鸟接去她们的炎黄部落里。哎,也不知道这些年,玄鸟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见到和她阔别了这么些年的两位姐姐?”


    凤凰们自然也记得听訞,毕竟这位神灵身负“教化”的职责,天生就和百兽亲近。这不,她只是来昆仑山上走了一趟,除去凤凰和鸾鸟这两大负责守护昆仑山的种群之外,连青鸾白鹤这样的小卒,都对听訞心生好感,认为“她能够这么认真地帮助姜和姬两位姐姐,一定也是很好的人”。


    一听西王母也记得听訞,正在赶路的凤凰们立刻就来劲了,争先恐后叽叽喳喳笑了起来,因为它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少昊部落的凶残,自然也无法想到,连“接人下山”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有变故:


    “主君别担心,那可是一神担双职的玄鸟。只要从她手指缝里漏下一点东西来,都能让姜和姬两位妹妹过上好日子啦。”


    “听訞那孩子一看就是个细心的人,肯定不会出什么疏漏的。”


    “等那边的战事平定,主君,我们就去接她们回来好不好?毕竟大家都是昆仑的人,就这么飘荡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啊。”


    “就是就是。”


    也不知道是哪一只凤凰最先提出了这个建议,总之,它一开口,立刻就把话题往姜和姬的现况这方面引过去了:


    “主君,我愿意和你一起去迎接两位妹妹。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姜长高了没有,姬的身体状况好些了没?”


    “是不是应该再给姬带一些不死之树的果子?毕竟金缕玉衣可不能治病,她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肯定吃了不少苦……”


    “对对对,也得给姜带一点她喜欢的肉脯过去!”


    西王母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毕竟高禖神的状态在又折腾了这几百年后,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了,在吃完今年的这一批不死之树的果子后,更是能够完全保证胎儿的存活状况良好,是时候去看一看姜和姬了,便欣然道:


    “好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伸出手去,满怀赞赏地摸了摸提出这个建议的凤凰的头颅,笑道:


    “虽说名为‘听訞’的那孩子跟我们说,姜和姬不是故意不回来看我们,而是被天枢山拦在了外面,让我们不要生气和伤心,但说真的,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天道不让她们回来,那我们过去总可以了吧?思路不要这么死嘛,正所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凤凰们都是直肠子的家伙,之前属实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迂回曲折的处理方式,立刻一同高声欢呼了起来:


    “主君英明,很该如此。”


    “那等我们处理完刚刚那位出声叫我们的姐妹的事情,就一同过去吧?”


    西王母自然颔首应允:“可。”


    然而就在她们怀着满心欢喜与憧憬,准备见一见从东方而来的新的生灵的时候,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却不是任何一种有形的存在,而是一股裹挟着浓重血气的、污浊的风。


    共工最终还是没有赌赢。


    因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片大陆上的东南北中四个方向,已经全都被地之浊气感染了,只有西方昆仑在天枢山的遮挡下,成为了最后一片净土;这样小的一片净土,是抵挡不过来自四面八方的侵蚀和围剿的。


    不仅如此,地之浊气的传播,甚至还比青鸟的传信更快。带着血衣的青鸟尚未来得及将噩耗汇报上来,狂暴汹涌的浊气,就已经携着东方战场上的嘶吼、怨气与血腥,卷着共工临死前的最后一声悲鸣,向着昆仑山的大门直直撞过来了。


    在接触到这阵狂风的一瞬间,本来还在河底优哉游哉游动的赤鲑立刻沉入水面,被恶心得头都不敢多探出来一点点;刚刚还在精力十足采摘柔软的草叶准备做衣服的鹌鹑们,更是吓破了胆,无数只瑟瑟发抖的毛球宛如骤雨般从树上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摔在地上,惊起惨叫一片。


    原本枝叶繁茂、鲜花盛开的离朱、木禾和柏树,眨眼间便彻底凋零了,只剩了一点光秃秃的枝子,无精打采地挂在毫无生机的树上;就连生命力最强悍的不死之树,也不由得弯下枝头,发出一道无声的悲鸣。


    在此之前,昆仑山上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外界战火纷飞,血流漂橹,可昆仑山对外界一无所知,依然在和和美美地过自己的太平日子,用这座城池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包容,一视同仁地庇护着西方生灵。


    能吃人的土蝼也不吃人了,身怀剧毒的毒鸟钦原也无法伤到别人了,能引发火灾、水灾和战争的生灵被安排在一起互相中和,从太古之


    末到神灵纪元的盛世就此形成。


    独一无二,普天无双。


    若不是听訞带来“少昊部落反叛”的消息,她们可能连备战都不会备,属实是拿着核弹当掩体在玩捉迷藏。


    可这能说她们疏忽么?能说她们不堪一击么?


    不能。


    因为只要有西王母在,昆仑就是无坚不摧的!


    她是和女娲一同诞生的,最古老的混沌的神灵,能够在狂乱的混沌气息中跋涉到世界的尽头;等到天地初开,神灵的纪元来到之时,才是她的青年,在寻常生灵还在忙着履行自己职责的时候,昆仑之主就已经开始建立城市、庇护众人了;眼下又过去了千百年,有的神职弱一些、冷门一些的家伙,都开始咸鱼躺平进入平和阶段了,可掌管“灾祸”的西王母,才刚刚进入全盛时期。


    惊怒交加之下的西王母只一挥手,便有狂暴的清风从她手中激荡而出。这清风里带着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的温度,锋锐、冷静而坚定,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它与生俱来的威力减弱半分。


    哪怕是遇上地之浊气,也一样无法更改它的威能!


    这股狂暴的力量气势汹汹地向地之浊气席卷而去,凡是被它正面撞上的花草树木,一瞬间全都化作冰块,进而被碾碎成齑粉;哪怕只是被这股寒风的尾端扫过,周身也会立刻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


    混沌与极恶碰撞之下,形状奇异、上粗下细的昆仑山当即便发出了一阵地动山摇的颤抖。千万道清光、千万道血气从二者相撞的地方迸裂而出,凤凰们赶忙展开羽翼试图遮挡,好让这些气息不至于扩散开来,造成更恶劣的影响,只不过西王母的反应更快一步。


    她从凤凰的羽翼搭成的长桥上悍然跳下,落地的时候直接在地上砸出一个以她为中心、直径有数十丈的空无一物的大坑,竟硬生生在狂乱交织的气流中开辟出了第三方的位置:


    因为不管是什么气息,都不如她强悍,都不如她有力,于是西王母甚至什么事都不用干,只要站在这里,她便是定海神针,是清浊的分界线,是一切的天平。


    身着羽衣,头戴玉饰的女子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杖,对着空中高高举起,大喝一声:


    “止!”


    言出法随,令行禁止。这便是太古神灵的力量,凡是从她


    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威能。


    仓颉需要履行神职,创造出“文字”后,集合多方天材地宝写出的盟书才能具有的效果,眼下在西王母的口中,竟只要一句话便可完成:


    前者是借助神灵的力量与众人盟誓,但后者,是直接让自身与天地盟誓——凡是从我口中说出的,你便定要遵从!


    于是这一句话过后,千千万万道气流便顷刻止息。悲苦的嚎哭声一瞬间消失不见,蔓延开来的血腥气也被寒冷的气温压回了最深处,丁点余韵都难寻。


    漂浮在空中的粉末开始飞速倒流、重塑,被西王母从天而降击碎的白玉一眨眼便回复原状,顷刻间,那道从东方战场上气势汹汹而来的气息,就被彻底击碎了、打垮了,恰如这道气息在没有接触过天之清气之前,本来应该有的模样那般,完完全全不堪一击。


    然而即便这道气息消失了,西王母的面色也没有好看多少,甚至愈发严肃了起来:


    因为她那双能洞察十万丈大山中最幽微的角落的双眼,看见了三只硕大的青鸟,正向她的方向飞来。


    正依次降落在西王母身边的凤凰们,在见到这三只青鸟的时候,也齐齐沉默了。


    原因很简单,同类认得同类,力量认得力量。凤凰是天生的异兽,是正常诞生的、活着的生灵;可眼前这些青鸟,不管它们的身躯再怎么美丽、古奥而威严,不管它们展开的羽翼有多宽广,飞翔的速度有多迅捷,都无法掩盖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它们都已经“死”了。


    不是说这些青鸟是死的,相反,它们鲜活得就好像在昆仑山上生活过一样健康而充满活力;而是说这些生灵,分明是从已死的神灵躯壳里诞生的存在。


    它们的身上虽然有着神灵的气息,然而所有的神灵都已死去;只不过为首的那位神灵曾在生前,慷慨大度地将自己的力量分了一半给一只充作信使的鸟儿,于是在她们死后,便轮到被她信任过、眷顾过、托付过的同伴,反过来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她们了。


    如此一来,虽死犹生;可追本溯源,依然是“死”为终结。


    它们只要一出现,就说明在这个世界上,在昆仑山无法注意到的角落里,便已有无数神灵沉默着死去。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


    中,三只青鸟缓缓收拢双翅,在西王母的身边降落。当它们垂下头,把嘴里衔着的东西放在白玉地面上的时候,始终覆盖在它们眼睑上的泪水与血迹,便混杂在一起,落下来了。


    未能被地之浊气侵染的昆仑玉阶,在这一刻,终于染上了血的颜色。


    被三只青鸟带到西王母面前的,是两件西王母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东西,以及一缕陌生又熟悉的红发:


    前者是姜和姬这对姐妹遗留下来的血衣一角,还有金缕玉衣的残骸;后者则是共工的遗物,上面还沾着天枢山上的泥土与她自己的血。


    西王母之前虽从未见过共工,然而从这缕红发上留存的精魄与血迹来看,这便是撞塌天枢山,让她能够得知昆仑山下的真实情况的最大功臣。


    浓重的血腥气迎面而来,可与地之浊气的情况不同,这一缕血气里,包含着的炽热希望、忠诚与信赖,几乎都能化成实体,从素不相识之人的遗物中,一路流淌到西王母的心里。


    这便是心有所感,这便是异体同心。


    于是西王母沉默地向东方略一低头,向无数像共工这样、却又不止共工,她从未见过、以后也再也不会有相遇机会的战士默哀。


    千万年前,西王母还只是“昆仑之主”的时候,就是个又讲义气又执拗的小姑娘,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只要我认定了那我就一定做得成”的感觉。在这股感觉的催动下,她成功于天地分开之前,就见识到了太多太多的事物,将亿万生灵都招揽到自己的阵营中。


    等后来成功建立了昆仑城,进而成为西方的霸主,拥有了“西王母”这个更加有权力也更加威严的称呼之后,她已经很少再这样执拗地亲自去做什么事情了,更多时候都是在“以德服人”。


    可眼下,西王母结束默哀,再度抬起头的时候,那个能一路跋涉到混沌尽头,与女娲相会的女孩的身影,便又一次出现在了她身上。


    一行赤红的血泪从西王母眼角缓缓滑落,几乎要与跌落在白玉阶上的青鸟血泪,还有她发间的赤色羽冠一个颜色;她开口说出的话语里,包含着滔天的悲伤与怒火,冰冷的火焰几乎能扑面而来,跃动着烧干、冻结世间一切不公与丑恶:


    “那是我家的孩子。”


    ——那是我们一整个昆仑山上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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