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罪爱

作品:《士多啤梨

    那个早晨他们在江边吹风看日出,直到已经有人推着卖饭团的流动小摊经过野执才提出回出租屋。林礁压着自己的喜悦与他走着自己初来南京时独自走过的路,几个月过去,一切都还是原样,原有的风景原封不动,唯独行走之人心境与周身变化万千。


    走上长江大桥时车子已经多了起来,但更多的还是骑着自行车的上班族。林礁与野执顺着人潮往前走,在走到大桥的半途时林礁突然停下了脚步,野执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他。


    身后的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除却他们俩便没有了人,这个时候如果自动屏蔽掉发动机与尾气的声音,就能听见远方群鸟长鸣。林礁深深地看了野执一眼,接着笑起来,双手放在嘴边作着喇叭状,对着长江大喊。


    “我——好——爱——他——”


    “我——希——望——全——世——界——都——能——听——到——”


    野执怔住了。


    路过的骑行者纷纷侧目,他们认不得正在对着江面大喊的人是谁,他爱的是谁,旁边站着看不清楚脸的人又是谁。他们只是好像围观了一场盛大的爱情,比燃烧中的火焰还要炽烈与奔放。于是会心一笑,在低声的祝福之中开启一天的新生活。


    野执在日光下看着林礁被吹乱的长发,清秀的脸庞上是飞扬的少年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明媚的能与今日的阳光相比。他不知看了多久,在林礁转头看向他的时刻忽然伸出手勾住了对方的手指,一触即放,温热的感觉却留存在两个人的身上,把他们弄得心神不定。


    林礁在充满烟火气的街道上四处张望,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野执在人潮拥挤中宣誓主权一般将手搭在林礁的腰间,等到后者反应过来时却装得跟自己什么也没做一样,欲盖弥彰一般也四处张望着。


    林礁低头闷笑,一次偷袭不成便又试了一次,恰好不偏不倚地撞进了野执的眼底。他们在寂静的对视后忽然笑了出来,跟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样。因为长相太过出挑,四周不断有人往他们这边看,只可惜人群太拥挤,不过片刻间两个人就消失不见。野执的手被前后挪动的人掩护着,无人发现。


    谈恋爱原来就是这么让人快活啊。


    林礁在走回出租屋的路上想,能与他共饮朝露,并肩走在热闹又喧嚣的街道上,烟火扑在他们的身上,磁场将他们与旁人又隔开。今日他们看过日出,往后还能共赏日落,爬上高高的山,或者去寺庙里求几枚佛珠。他们会有温馨的家,家里要摆上电视机,门口要有山地自行车,等到再挣多一些钱,也许还能离开南京,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房东恰好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夜不归宿的两人回来也不稀奇,打了声招呼就算见过,接着嘴里又不知道嘟哝着什么,端着自己的洗脸盆和牙杯进了洗漱间。


    野执和林礁在洗漱之后将从外面带回来的包子吃完,等野执出门将装垃圾的麻袋扔完回来之后,却看见林礁已经躺在狭窄的床上,整个人缩在靠墙的地方。


    他昨天晚上睡的不算好,江边的风吹得头疼,可此时此刻沾了床却又没有困意。野执进来时他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与对方对视后又默默地移开。


    野执觉得刚刚还在和他放狠话说要他永远爱他的人忽然变得可爱极了,他往前走坐了过去,面朝着林礁说:“这才跟我在一起第一天,你就睡觉?”


    听到这句话后林礁才后知后觉自己是真的和野执在一起了,那些不真实感与梦幻都是假的。他向野执告白了,还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野执没有拒绝,更没有认为他恶心,他对自己说只对林礁有占有欲,他还对自己说他爱林礁永不后悔。


    这些记忆如同早晨看过的潮水一般涌上来,把林礁淹了半身,脑子生了锈,喜悦跑了几万几千里路,留下来的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人的身份变化的不知所措。


    该和男朋友说什么呢,或者做什么?他没有谈过恋爱,更不知道第一天谈恋爱要做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于是在回答野执的问话时选择了随心走。


    “那要不,你也跟我一起睡觉?”


    这话说的有歧义。


    林礁是在野执偷笑时才迟钝地感受到这个歧义是什么的,他恼羞成怒,把自己头上枕的枕头扔了过去,恰好不偏不倚地被野执接住。对方嘴上在笑,身体却依言躺下。外头的阳光被树影与其余的东西打的有些破碎,透过窗台照射进来,光就所剩无几。


    林礁在如此之近地面对野执的脸庞时就哑了火,在模糊的光影里他清晰地看见野执的五官,将曾经从未仔细看过的地方全部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侧躺着,因为床太狭窄,几乎是面贴着面。他们对视着,除了呼吸声就只剩下雷鸣般的心跳声。


    林礁的呼吸声变的粗/重,他在野执的注视下把愿望说出口,“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想亲你。”


    被子盖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比天桥下共同盖的那件衣服不知暖和了多少倍,热气从脚到头一股一股地窜,把林礁的脸也烧的火红,若是野执此刻伸出手抚摸,一定能感受到惊人的滚烫。


    野执却仍旧看着他,明明还没有亲吻,说出的话却似乎有些哑,“我也想亲你。”


    这对话就是废话,可是他们乐在其中。


    林礁忽然凑近了野执,他没有像电影里那些恩爱的情侣一样贴上野执的嘴唇,只吻上野执的脸颊,接着是耳垂,眼睛。他的呼吸不稳,热意却呼在野执的皮肤上,黏腻的亲吻声溜进两个人的耳朵里,耳朵倏地变红。


    他们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十指相扣,手心里全是汗,落到一处去把彼此贴的更紧。在林礁往后撤的时刻野执安静地看着他,棕褐色的瞳孔里是被情/欲渲染的危险。


    “还有一个地方没亲。”他装作没看见林礁的窘迫,像个迷茫的人说,“不亲吗?”


    林礁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他望进野执棕褐色的眼睛里,里面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他溺进去也不会呼唤求救。林礁把十指相扣的手松开,忽然将手搂在野执的腰上,在对方怔愣的时刻抱紧了他。


    林礁的头窝在野执的怀里,他听见对方有序的心跳声,就好像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来源。


    很久之后野执听见怀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长发耷拉着遮住了林礁的半边脸。虽然睡着了,但是林礁的手却依然不依不饶地盘在野执的腰间,像是挂了磁铁。


    他突然对着怀里的人笑起来,继而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似乎是要将林礁完全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或者说揉进自己的骨血。


    外头的风又一次吹了起来,树影摇曳,野执听着怀里人的声音,忽然想起了昨日他与江泛月的那段对话。


    在带他熟悉完公司之后对方就没有再和他谈工作上的事情,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般和他对坐,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问他,“是打算好了,要跟他说清楚?”


    野执点了头。


    “真羡慕你们啊。”江泛月长叹道,“还这么年轻,拥有无穷的勇气。”


    野执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我爸妈从来没有管过我,从小我就希望能够逃离他们。后来我一个人准备材料和钱,成功出了国。”江泛月露出回忆的神情,提到喜欢的人时眉梢都显得温柔,“出国那年我在学校里遇见了一个女生,一见钟情。她也是出来留学的学生,看上去家庭条件很不错,人却没有那些娇气的毛病,很照顾我。她说话时嗓音很大,做事情干练又老成,什么样的难事在她那儿片刻间就能完成。”


    “那会儿我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种爱情是发生在同性之间的。我只把我对她的感情归咎于倾佩,或者更多的是朋友间的依赖。可是越到后面我越觉得不对劲,朋友之间,也会渴望这么多的肌肤接触吗?”


    “就和你一样。”江泛月说,“你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对林礁的渴望,只要谈及他就能变得愉悦,这东西骗不了人。我也是,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了解过,所以不明白不清楚。”


    这个问题萦绕在她的心头,直到对方在钢琴教室中亲吻她。


    “我们在一起后和旁的普通情侣一样生活,吃穿住行都在一起,那时候的日子很平静,身边的人不知道真相,只以为我们是要好的朋友。直到有一天她说家里人要她回国,我不想和她就此分开,于是依言和她回去。但是就在回国之后的第二天,她爸妈就让她嫁人。”


    “她不愿意嫁人,和我哭诉。我们那天相约着离开这里,却被她家里的人抓了个正形。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野执安静地听着,不说话。


    “我不知道他们家究竟是做什么的,联系到了我的父母把失联已久的我找了回去。我那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这么不讲道理,家里所有人都指着鼻子骂我,说我是神经病,他们扇我的脸,告诉我必须马上嫁人生子,不然就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我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


    她再次逃了出去,用自己身上的钱维持生存,接着在外企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一直到如今。


    “后来呢?”野执问。


    “后来?”江泛月疲倦地笑了笑,说,“后来我又在生意场上遇见了她,那时她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面上没有什么气色,整个人和当年精神焕发的姑娘完全不同。她丈夫的企业当时已经摇摇欲坠,却依旧在她面前摆谱,逼着她给桌子上的领导们敬酒。我气不过,给她出了个头,却被她拦住了。我让她跟我走,她摇了头。”


    “我那时忽然就悲哀地意识到,岁月和这世间不讲道理的规矩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人已经面目全非,就算当年我们在彼此耳边说过无数海誓山盟,最后都会因为身处孤岛而放弃求救,索性随波逐流。所谓那些携手对抗世界的勇气,其实一触即碎,不堪一击。”


    江泛月看向野执,她的波浪卷和红唇让她显得没有那么憔悴,却仍旧可以从眼睛里看出黯淡。


    她对他说,正因为发生过,所以我不希望你和林礁最后也变成这样。


    那时野执沉默片刻,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但此刻他看着沉睡中的林礁,轻声地回答了她。


    “不会的。不会变成这样。”


    爱可以有多大的能量呢?野执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接住林礁的那一刻他就不愿意放开他了,他没感受过正常人的体温,所以抓住的林礁时候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这样的脆弱他谁也不说,只表现在抱着林礁越勒越紧的手上。


    如果哪天一定要用流氓罪的罪名把他们给抓进去了,那也算是得偿所愿,死得其所。


    世界本就是个被打碎的拼图,掺杂着无数的肮脏与洁白。


    ——罪与爱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