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跑了不跑了, 累死本皇子了。”


    季言喘了一口气,摆烂的靠在了御花园的柱子上伸手接了一会那从屋檐上飘落的雪,“这是大将军谋反了?还是我爹驾崩了?怎么搞得跟逃命似的……”


    小皇子语出惊人,小奴才江儿赶忙冲着人解释道:“是陛下让奴才带着您跑路的。”


    “父皇?”


    季言抬起袖子扇了扇额头上溢出的薄汗, 调子里染着一股子不悦, “出什么事了?”


    要知道季言这祖宗, 就厌烦别人打扰他睡觉,尤其是在这大雪天。


    刚刚江儿去清芜殿的时候,这祖宗睡得正香,被从被窝里面提溜出来的时候还染着困意,像是个没睡醒懒洋洋的猫。


    反倒是从小一直跟着他的小太监急得不行, 皱着眉头催促出声,“殿下, 北国的皇帝陛下来联姻了。”


    北国皇帝?


    不认识。


    这么多年,前来联姻的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国。


    季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冲着人挥了挥手, “害,我当是什么大事。联姻嘛,我那老爹熟,一,二,三……”季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十八位皇子,跟以前一样,对方看上哪个就随便他挑嘛。”


    “本来事情也是这么个事情,但是这回……”江儿声音一顿,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家殿下一眼, “那十八幅画还没摆完,人家陛下就点名选了您。”


    季言:“选了谁?”


    江儿:“您。”


    季言:“…………”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也是季言没想到的。


    他这个人,要啥啥不行,摆烂捣蛋第一名,这北国皇帝是脑子抽了选他?


    难不成……


    季言直起了腰,突然一脸严肃的问出声,“他为什么选我?”


    江儿思索了片刻,“奴才听说北国内乱刚刚结束,那位陛下又刚登基不久,可能是看您是这南凉最受宠的皇子,所以打算借着联姻,拉拢南凉吧。”


    季言:“受宠?”


    “我嘛?”季言抬手指了指自己,“本皇子受宠个屁!我老爹喜欢我不还是因为母后,次次往我那送东西,哪次不是因为让我去母后那帮他说好话,要不是因为母后,我老爹才不会看我一眼。”


    江儿:“…………殿下,您这话也就跟奴才说说可以,您出去千万别这么说。”


    季言:“为什么?”


    江儿:“容易被打。”


    季言:“……”


    可他说的明明就是事实啊,他委屈这找谁说理去。


    江儿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伸手扯了扯这祖宗的手臂,劝道:“哎呦我的殿下,现在情况紧急,陛下说了让咱们还是先跑路,等风头过了,咱们再回来。”


    “欸等会,让本皇子好好想想。”


    这万一北国的皇帝就是他要找的人,要是错过了他上哪找人……


    季言沉思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依照老爹的性子这事没拒绝吗?”


    江儿:“陛下上去就拒绝了啊。”


    上去就拒绝了怎么这破事还在?


    季言:“他怎么拒绝的?”


    江儿:“陛下就说殿下您啊,从小就喜欢一个人,此生非他不嫁,所以早就将殿下许给别人了。”


    不愧是他亲老爹,这样的话,他只要交代一遍,就真的跟人提了这事。


    “这也没毛病啊。”季言拧紧了眉头,“那位总是要碍着面子,换人了吧。”


    “换个什么人呐。”江儿皱紧了眉头,“您不知道,这话一出,北国陛下的脸色就难看至极,他看着陛下将您的画轴收起,当即就撂下来一句话。”


    季言:“什么话?”


    江儿:“许了谁,杀了。”


    季言:“……………………………………”


    “奴才看啊,这北国陛下是非要您不可了。”江儿啧了啧嘴,“所以您呐赶紧跟奴才走,这回头要是去了那北国,非得……”


    季言一把抓住江儿的胳膊,面色是少有的认真,“他现在在哪呢?”


    江儿:“啊?”


    季言一字一句的问出声,吐出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之意,“我说,北国的那位陛下他现在在哪呢?”


    南凉的这位长皇子殿下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像是很少有事情能让人提起兴趣似的。唯一让这祖宗上点心的就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心上人。


    一连听人说了好几年,江儿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反正江儿就知道,这位祖宗不厌其烦的等了人,许多许多年。


    而今,能让这祖宗露出这样的表情,难不成……


    江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乾龙殿,“估计这会,人就要走了吧……”


    季言松开江儿的胳膊转头就朝着乾龙殿跑去。


    “殿下!”江儿想到刚刚南凉帝交代的事情,低咒了一声,“您跑慢点,您等等奴才……”


    *


    乾龙殿内,南凉帝季攸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北国那是什么地方,杀人不见血的魍魉地狱。


    北国皇帝厉清渊又是什么人,一个踩着自己兄弟尸首登上皇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再看看他那个儿子,一个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的皇子,南凉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让他闹闹也就算了,反正有他这个老爹撑腰,可去了那边谁给他撑腰?


    厉清渊吗?


    对方不把他当白菜砍就算不错的了。


    这要是回头这小子在那边出了事,皇后非要跟他拼命!


    季攸思前想后,还是在临出殿门之际叫住了人,“北帝啊,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迈步走出大殿的厉清渊顿住脚步,那一身绣着金纹的玄色宽袍映衬着那人面色冰冷如霜,“不必了。三日之后,孤就会将人接走。”


    “三日???”


    南凉帝拔高了音调,“这也太仓促了一点,他毕竟是朕的长子,这……”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厉清渊微微侧目,声调都冷了几分,“十里红妆,倾国以聘,不够?”


    南凉帝:“………………够。”


    可是……


    厚的让他怀疑厉清渊不是在联姻,而是要买他儿子的命……


    “其实吧,朕这皇儿就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这人脾气又差,性子还犟,当不了一国……”南凉帝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的人连听都不想听他的话,迈步就出了大殿。


    大殿外,大雪正纷纷扬扬而下。


    南凉帝走不快,在身后追,“北帝啊,您看要不这样行不行,朕……”


    “长皇子殿下!”


    “长皇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南凉帝听着声音猛地抬头,就看见他口中说的那个宝贝儿子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阶梯,冲着这边而来。


    这小兔崽子怎么来了!不是让江儿带着人跑路吗!


    现在这架势,怎么看着像是……寻仇?


    南凉帝朝着厉清渊偷瞄了一眼,只见对方正迈步向下的脚步倏然顿住,风雪将他身上的衣诀吹动而起。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霜白之色,厉清渊那清冷的眉眼低垂,就隔着这风雪,看向了那个一身红衣,艳丽如火的小皇子身上。


    小皇子看上去年岁尚轻,但那张熟悉的眉眼,却是他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容颜。


    厉清渊动了。


    南凉帝却慌了,他赶忙冲着身后的大监招了招手。


    那意思分明就是赶紧把人薅走!!!!


    然而不等大监动作,南凉帝就看见自家那笨蛋儿子在台阶上绊了一脚……


    哎呦,完了。


    南凉帝已经没眼看下去了……


    他刚要伸手扶额叹上一口气,却是看见厉清渊不知何时走到了季言跟前,而他那个宝贝儿子就这么直愣愣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南凉帝:“……………………”


    碰瓷也不过如此了。


    南凉帝刚要走上前去打圆场,刚刚还一脸冷色的暴君却是抬手将人拥进了怀里。


    南凉帝:“……………………”


    *


    南凉帝一把将手中的奏折摔在了桌子上,“说说吧,怎么回事!”


    季言撇了撇嘴,向后退了一步缩在了皇后的身后,“母后,父皇凶我。”


    皇后:“你声音都不能小点,都吓着言儿了。”


    南凉帝刚想再摔一个奏折,在对上皇后的眼神后将奏折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伸手指着季言出声,“你还护着他,你都不知道今天在乾龙殿外,他……”


    季言从皇后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低低的出声,“不就,抱了一下吗……”


    这么久没见了,仅仅就抱了一下他已经非常克制了……


    “不就抱了一下?????”南凉帝猛地站起身,“哎呦不行,气的朕头晕。”


    皇后赶忙上前,将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的南凉帝扶坐到椅子上,伸手帮人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孩子大了,你就少生点气。”


    南凉帝:“皇后你不知道,朕今天在乾龙殿为他好一顿求情。朕就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倾国之力也得拒了这门婚事,他倒好……跟人认识不早说???”


    季言低声喃喃,“我不也才知道……”


    南凉帝:“你说什么?”


    “没什么。”


    季言仰起头,看向两人,“我不管,我非他不嫁。”


    “那北国你可知是什么地方?”皇后声音一顿再次出声,“那边刚刚平息了内乱,可没有我们南凉安逸,而且那北帝来娶你很有可能是因为看重了你的身份。”


    “他会护着我……”


    季言的话还没说完,放在身侧的手就被人握住,他偏头去看就看见厉清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殿外走了进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季言:“你怎么进来了。”


    厉清渊眸色一冷,“怕你受委屈。”


    “这里可是我家。”季言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对方的手掌,“你分明是怕我不嫁你。”


    厉清渊没接他的话,却抿紧了唇。


    季言:“你放心,本皇子肯定跟你走。”


    南凉帝左直了身子,“欸欸!朕还在这呢,你要跟谁走呢?”


    “我要跟他走。”季言扬眉,“老爹你要是不同意,我俩就私奔。”


    南凉帝拿起手中的奏折,“朕……”


    “南凉帝。”厉清渊将人拉到了身后,挡在了季言的身前,“北国的乱局孤已经平定,现如今的北国或许是个比南凉更为安定的地方。”


    南凉帝:“那如果乱局再起呢?”


    厉清渊:“乱局再起,就算是以命搏之,孤也会护着他,不让人伤他分毫。”


    南凉帝:“说话可算数?”


    厉清渊偏头看向身后之人,眉宇之间浮动出一抹柔色,“孤倾国以聘聘的是孤的皇后,夫妻同心,若有违此心,天诛地灭,不负生,亦不入轮回。”


    季言收紧了握着厉清渊的手。


    厉清渊:“现在,孤能将人带走了吗?”


    季言:“父皇~”


    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阻拦什么?


    还真的是儿大不中留。


    季言:“多谢父皇,多谢母后!”


    皇后笑着冲着两个人挥了挥手,“去吧。”


    看着两个人转身离开,南凉帝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等会?!不是说好的再呆三天的吗!!!你们给朕站住……”


    *


    南凉嘉和二十三年,南凉长皇子与北国新帝联姻,十里红妆,倾国以聘。


    许多年后,世人尚能记得,那日盛景。


    一年后,北国言睿元年,新帝赐封南凉长皇子殿下为北文君,代君位,其位与帝位等同,二帝并治。


    北国言睿三十六年,大雪,北文君薨逝。


    当日北帝于寝宫内守了人一夜,第二日春光乍暖之时,宫人推门而入,便见北帝坐于床榻之下握着对方的手,亡故已久。


    北国言睿三十六年,二人合葬于皇陵,那年夏,守灵的宫人在那墓旁的池畔见到了一株盛开着的并蒂莲,艳色无双。


    *


    归珩仙域,风雪院中,香已燃尽。


    浮生一梦,此去经年。


    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季言慢慢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朝着身侧一摸,床榻之上却一片冰凉。


    季言猛地坐起身,“傅云华!!”


    屋内却无人应答。


    人为什么消失了?


    不可能……


    季言目光从那燃尽的香上扫过,撑着手臂起身。


    不知是因为浮梦对身体消耗太大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季言起身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向前栽去。鼻间幽冷的莲香拂过,一双手将他扶住。


    “本君在呢。”


    季言反手抓住了傅云华的手,缓了好一会方才抬起头,望进了他的那双眸子里,“傅云华真的是你。”


    傅云华嗯了一声。


    季言伸手碰了碰的对方的脸,“这不是梦对吗?”


    傅云华:“不是梦。”


    傅云华:“我回来了。”


    这一次,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