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作品:《再溺

    那个周川南的气温骤降, 冬天正式来了,带着狂风和暴雪的天气预警。


    川南附中的所有群聊和论坛全被校方强行禁言,原因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匿名小号在论坛发了一篇辅证贴, 语言看似平和内容却十分犀利,从暗示慈好因父亲有钱有势可以为非作歹到她们拉帮结派的在背后辱骂学校老师欺凌同学, 一桩桩一件件,各种恶行列举的十分清楚。后面还附了一个录音链接和图片,点进链接, 尖锐的声音放肆大笑。


    她们出口成脏肆无忌惮, 骂着昨天点他们的名的某位老师, 议论着隔壁班的某个女生穿得多骚长得多丑。


    两分十四秒的录音,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字眼都透着最□□的恶意。


    下面还有两张腿上和腰间青紫的图,看不出任何发帖人的痕迹,只是图片放大后有些骇人。


    受害者从来不止一位,也不知道下一位会是谁。


    热度轰然又起,有人沿着帖子扒到了慈好父亲。


    【原来是关系户, 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


    【大清都亡了, 有钱就能这么欺负人吗。】


    【开除, 送她进警察局。】


    【@川南第一附属中学,出来解释,学校到底开不开除。】


    帖子发布二十分钟就被管理删除,但早有人截图保存, 扩散的速度极快。


    教室里十分安静, 前门望去, 座位上的人都在埋头奋笔疾书,笔尖声划过纸张簌簌,卷子翻动, 今天是高三一场很重要的月考。


    最后一分钟,老师提示:“检查答题卡和卷子,准备收卷。”


    “叮铃铃——”


    最后一场结束,收卷了。


    桌腿擦过地板发出嘎吱的声音,后排同学往前收。


    姜执宜收拾好笔和草稿纸,等着往外走。


    附中的考号是按照成绩排序,她在第十考场,回自己教室需要上一个楼层。


    这次的题有点难,正好听见后面两个人在讨论答案:“最后一个选择你选的什么啊,那两个题我都不会。”


    “C吧,三长一短选一短,我选的C。”


    “数学也能这样吗?”


    “好吧其实是因为那个数在选项里出现的频率最高。”


    “......”


    姜执宜擦了擦指尖上不小心划上的笔迹,准备去找班主任。


    沈一柠的补助资格和上次新增的项目她都要,姜南珍浪费的药他们得还回来。


    手上的中性笔没擦掉,姜执宜放下东西准备去厕所洗手。


    眼前却忽然覆下一个黑色的阴影。


    姜执宜停步微顿,抬起眼眸。


    这是慈好第一次没化妆出现在她面前,脸色说不上差,但也绝对不算好,是强撑的状态,她开门见山:“我知道是你。”


    姜执宜不为所动,冷眼看着。


    “你现在是不是很爽,觉得赢了我了。”


    “他能护一辈子吗,他那种人,就是看你可怜一时兴起罢了。”慈好眼下青紫很重,看久了还是有几分憔悴,她动了动嘴唇,极为讽刺:“别做梦了,没有门当户对他迟早会厌倦你。”


    姜执宜很平静地等她说完,却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如果早几天考试就好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什么?”慈好拧了眉。


    姜执宜摇摇头:“没什么。”


    她看着慈好,神情认真:“只不过你看不到我是第一,感觉有点可惜。”


    慈好一怔,咬着牙气笑了:“你是傻了吗?我说周栩应....”


    “你为什么这么爱提周栩应,是怕我不记得你之前喜欢过他吗。”姜执宜不耐烦打断,“还是他没选你,反而选了一个你最看不起最恶心的司机女儿。”


    “那怎么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姜执宜从衣领里勾出一个黑绳木坠。男戴观音女戴佛,木坠上的菩萨眉眼祥和宁静,姜执宜勾起的唇角却是明晃晃地挑衅。


    那是周栩应之前一直贴身带着的,关系不言而喻。


    “你没拿到的第一和周栩应,现在都是我的了。”


    姜执宜松手,坠子掉回白色毛衣内,她在和她陈述一个没有悬念的事实。


    慈好总觉得姜执宜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她之前再怎么恶心她姜执宜都会忍着,慈好努力回想,脑中出现几个零零散散白点,然后倏地连成线,她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故意的?”


    “你根本不喜欢周栩应,你也不是为了庇护,你就是想恶心我?”


    姜执宜没说话,她想走开,慈好这个人太极端,太自我为中心,说她骂她都没用只会是浪费时间。


    但这件事戳到了她的痛点,不被选择,被人碾压才是她的七寸。


    慈好现在就想找人弄死姜执宜,她真的太讨厌她了,太恶心了。


    从十三岁见到姜执宜第一面,她明明穿的那么破,为什么还能抢走自己在人群的光环,她的表妹竟然问坐在那里的女生是谁啊,好漂亮哦,可她穿的才是最华丽最漂亮的公主裙。


    第二次是一个英语朗读比赛,姜执宜抢走了她的第一名,如果她没来,那也是她的。


    她只不过是一个臭司机的女儿,那个司机很恶心,她见过司机偷她妈妈的金耳钉,也见过他那副猥琐的嘴脸,但她没有说。只要江伟雄是慈家的下人,姜执宜也就比她低贱一等。


    可为什么姜执宜还可以跟她上一个高中,甚至一个班。


    她更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姜执宜不喜欢她,她哪点比不上,她明明比她好一百倍。


    周栩应也是。


    “草,你他妈的怎么这么能装,都是你的?你以为周栩应知道你是在利用他他会怎么样。”慈好一字一顿地警告,好像已经看到了姜执宜以后的下场:“他弄死你的手段会比我还狠。”


    “他不会的。”姜执宜冷下脸。


    “别再打扰我妈妈。”她瞳孔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恨,“否则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


    慈好已经三天没来上学,这次估计是回来收拾东西领处罚结果的,没想到被她碰了个正着。


    之前校董事会也在想办法解决这个事,但听见慈好录音中说董事会就是一群老不死的废物时,又气了个半死。


    “太放肆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以为附中管不了她了吗。”


    主任指着班主任鼻子骂了一通,怒气冲天,声音在走廊重复回荡。


    接着,校方也迅速给出了回应,慈好休学,其他涉及此事的学生也已处分,暂时回家反省一周。校方会继续彻查此事,坚决保护任何一个学生的健康成长。


    不过是休学,学籍还在,可能风头过去就回来了。


    但姜执宜的心情还是罕见的好。


    她走到角落把手机换上另一张临时卡,页面切换登录论坛,果然被封了,理由是恶意造谣。


    意料之中的事情,姜执宜地找出慈好号码,发完这个虚拟号码地最后一条消息。


    像是那天晚上在琥珀巷打开门看到的满地鲜红一样,恶臭的老鼠和肮脏的灰尘就应该一起被清理掉,她用着同样语气回复:【你觉得呢,我是谁啊。】


    发完,姜执宜掰掉那张电话卡扔进垃圾桶,再切回自己卡号时看见周栩应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考的怎么样。】


    姜执宜想了想,回:【数学考试最后一道题选什么。】


    周栩应:【A】


    对了。


    姜执宜又问:【物理第13题呢。】


    周栩应:【0.13kg】


    也对了。


    姜执宜这次笑得真心实意,她弯起眼:【考的好有什么奖励吗。】


    周栩应:【有。】


    姜执宜问什么。


    他直接说:【来看我打球。】


    姜执宜抿唇,纠结:【这算什么奖励啊。】


    姜执宜不懂男生对球的着迷程度。


    过了会儿,周栩应被姜执宜的反应给逗到了,发了个语音。他们应该是打了一会儿了,声音气息不太稳,混着笑还有点低。


    姜执宜听见他说:“给个面行不行,女朋友。”


    女朋友...


    晚霞灿烂天空边缘是泼墨画一样的晕染成粉紫,很多人都在拿出手机拍照,要把浪漫的东西分享给喜欢的人。


    姜执宜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那个名字,心脏倏地酥麻,贴着脖颈,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的那种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办公室门外看见最周栩应那天。


    好像打球也挺好看的。


    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


    他们在距离学校几百米的一个公园里的篮球场,再后面是个居民楼,楼下有很多小店。


    姜执宜来的有些晚了,天差不多暗下来。周栩应说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关系好的,她不用紧张。


    球场在公园里侧,外面还有放学的小孩和大人在公共设施上锻炼休息。


    姜执宜恰好赶上一个小孩从秋千上下来,她顺手坐在上面荡了两圈,继续用目光寻找周栩应。


    球场里的身影飞跃,姜执宜的视线自动锁定在了某个最高挑出众的身影上,她脚尖点地秋千幅度变小。


    少年穿着最简单的黑色T恤,棱角锋利,手腕上一个黑色护腕随着袖口的摆动露出影子,绚丽的晚霞将他的轮廓虚化,姜执宜看的比上次更清晰。


    周栩应侧身躲防,忽然回身传球,对方闪开后猛地发现刚刚那是假动作,十二月的风呼啸而过,吹起周栩应衣摆和袖口,少年抬手起跳,扣起一个完美的三分球,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四个字,意气风发。


    有人起哄了声,他没当回事,抬手甩了下额角的汗,漆黑的碎发扫过眉骨尾梢。


    球嗒嗒的滚到角落,周栩应弯腰捞起传给了另一个人。


    那天的晚霞真的难得一见,四周藏匿在树干中的昏黄路灯亮起。


    隔着光和影,姜执宜坐在秋千上,看见少年和他被拉长的影子。


    熙熙攘攘众生芸芸,周栩应有预感一样侧头,精准的捕捉到姜执宜。


    就像是他特意等的人到了,周栩应眉骨微抬,勾起唇角,比刚才更夺目,他捞起搭在铁栏的外套走来。


    后面的男生跟着周栩应视线看来,不知谁特别大声地喊了句:“哟,嫂子来了。”


    起哄声更大,却也默契的适可而止。


    姜执宜看他着他套上外面的冲锋衣,还露出最里面衣服一点白边。


    姜执宜像只布偶猫似的眯了眯眼,仰起头等着。


    周栩应倚着旁边的金属杆,睨着秋千:“想玩?我推你。”


    “不要,好幼稚。”姜执宜不好意思,人太多了。


    周栩应笑了声,力气不大地推了她两下。


    他刚运动完,身上还散发着热,温度隔着厚衣服传递不了,但力量和荷尔蒙可以,清清凉凉的混着灼热,就像薄荷掉进了长岛冰茶再同时侵占脑神经。


    过了会儿,周栩应开口:“姜执宜,你又不是猫。”


    “啊?”姜执宜不老实地往后仰要看他,重心一起往后,是个很危险的动作。


    周栩应皱眉,啧了声往后一压,摁着姜执宜的肩膀贴向自己。


    他嗓音独特,补上后半句话:“偷看算什么。”


    姜执宜一怔,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半响,姜执宜慢慢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偷看了。”


    周栩应把她脑袋掰正,让她看着篮球场的方向:“你看看这有多远,往前走几步我是能砸着你不成。”


    姜执宜不知道多远,倒是看见很多周栩应的朋友在打量这边。


    脸上温度一下烧起来,姜执宜反驳:“你没说啊,而且这里也能看清。”


    话落,身后传来更低地笑,带着胸腔威震,一下接一下,愈加明显:“你没见过别人怎么谈恋爱的吗。”


    “......”


    周栩应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姜执宜肩颈,衣料擦着姜执宜耳朵,弄得她有些痒。


    “没见过。”姜执宜实话实说,她还反问:“那你谈过吗。”


    “没,就你一个。”


    有种很不明显的开心,姜执宜忽略掉保持心理平衡:“你也没谈过我也没谈过,你怎么还指导我。”


    周栩应气笑了,随口说:“迟漾谈过,我天天看。”


    姜执宜眨了眨眼,听着。


    “人家女朋友都来送水。”周栩应覆下身两只手一起圈住她,阴影笼罩,喉咙里的声音有些紧,从唇缝溢出:“就拟拟纯,我请着才愿意看眼。”


    清浅的鼻息喷洒在耳廓,他的手臂挡住了颈侧的风,姜执宜微不可查地动蜷了下,冬天的气息很淡,倒出都是萧瑟,衬得周栩应身上更热烈了。


    “你早说啊。”姜执宜脸往下埋了点,声音藏在里面轻轻的:“那下次我也给你送。”


    周栩应倒也不是在意这么一瓶水,更多就是想逗她,但姜执宜说出这句话时,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啊扇,瞳孔也淬着光,心里眼里真的都是他一样,让他没忍住又笑起来。


    “走了,带你去吃饭。”


    他问她:“烧烤吃不吃。”


    姜执宜点点头:“可以,和他们一起吗。”


    “都行,看你。”


    姜执宜往后看了眼,那群人已经穿好外套在地上坐了一排,应该是想一起的。


    “一起吧。”现在走掉也不好。


    周栩应点了点头,牵着她走了两步,忽然问:“你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我每年都这样,可能体质偏寒。”


    周栩应把姜执宜手揣进兜里,若有所思:“那以后少碰冷水,或者给你找个中医看一看。”


    姜执宜听到中医两个字就皱眉,她小步跟上,岔开话题逃避:“我以为你会说你以后每年都要给我暖手。”


    闻言周栩应笑了声:“行啊。”


    周栩应的手指穿过她指缝,十指相扣,他收紧了一次,说:“冬天也没那么冷。”


    因为今年身边有你。


    姜执宜心里悄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