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作品:《再溺

    她....?


    姜执宜指尖像是被抽血针扎了下的刺痛, 很短一瞬,冒出看不见的鲜红血珠。


    周栩应站在门口,回眼看她。


    阴沉沉的天傍晚将来, 教学楼外风雨交加,梧桐叶簌簌飘零, 阴影下,他的轮廓棱角更为立。周栩应是生气了,她能明显的感觉出。


    姜执宜手指微动, 小声念:“不是我, 是水果糖。”她把那两块糖拿出来。透明的包装纸, 里面是硬质的水果糖,浅绿薄荷和粉红草莓,颜色艳丽看着很甜。


    顿了顿,姜执宜递给他:“你吃哪个味道。”


    周栩应手指磨着,漫不经心的视线从上而下,最后落在她掌心。她视线全在他身上, 耳边寂静无声。


    两块糖, 小卖部里一块钱五颗, 不值钱,但放在姜执宜手里。


    说实话没什么诚意,更像是兴趣来了,就想起这个地方有个人, 来捋一下毛。


    周栩应盯着那双鹿眼, 和外面的雨有点衬, 像是献宝来讨好人的小动物,没杀伤力,抿着唇不太好意思, 耳尖也是红的。


    走廊不是没有人,但因为对象是周栩应,看戏也得藏着点。


    周栩应视若无睹,锋利的下颚微扬又落回原地,漆黑如鸦羽的眼睫落下淡色阴翳。


    现在是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二十分钟,他眯了眯眼,开始想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脑中自然而然地闪过陆易远早晨说的话。


    这十天来,陆易远像是得了什么侦探病一样,凭着交际花一样的能力在九班收了几个耳朵,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知道个清楚。


    下午第一节课,早读发生了什么陆易远把消息全带了回来:“你真不去看看啊,你忍得住?”


    “不去。”周栩应闭着眼趴在桌子上补觉,被打扰到了露出几分不耐。


    陆易远继续:“那你怎么每次放学都走那么晚,你不是放心不下在等着她?”


    “不是。”周栩应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鼻音厚的有些重。


    “得了吧你。”陆易远拆穿的不留情面:“我还不知道你。”


    “不是我说你,平时拽的跟四五八万的我就不管了,这时候你搞什么啊。退一万步,就这么点日子了,你俩就算现在处都不知道能呆多久,你不怕被别人捷足先登,嗯....”陆易远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嗯..毕竟姜妹这么漂亮。”


    下秒,周栩应忽的皱眉,冷薄的眼皮阴戾掀起:“有完没完?”


    “漂亮,怎么漂亮你喜欢?还是你想来。”


    陆易远一噎,被周栩应这种占有欲吓了跳。他啧了声,也不怎么高兴,还有点委屈:“你说什么呢,什么喜欢不喜欢,我这不拿嫂子的标准来伺候你俩的。我就是想说,姜妹是个小女孩,心思多少敏感一点,你照顾着点。”


    周栩应耸拉着眼半眯,不知是被哪个字刺到,撑起桌子反问:“我还不够照顾,我他妈...”


    话音一顿,周栩应沉着脸闭嘴。陆易远也惊愕地挑了下眉,周栩应竟然爆粗了,他一直都是那种霁月清风的好学生样,别说脏话了,脏字他都没听见一个。


    转眼也就是一瞬的时间,周栩应已经冷淡下来,嘲弄笑了声:“行,我的问题,是我没哄着。”


    “我就差给她掏出来了。”


    周栩应手指间夹转着的笔一扔,眼神冰冷,起身走了。


    “哎...你....”陆易远盯着周栩应背景,眉心一皱,周栩应最后那句话听着是有点难过,他多少能理解,毕竟从小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第一次动心还被人不需要,是有点伤人。


    他叹了口气,无奈望天。


    人走了,但这两个人冷战苦的可是自己,他每天传消息也很辛苦啊!甚至开始想能不能直接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


    就是在这个门口,周栩应想起什么,他盯着面前的人,和陆易远说的早读发生的事,忽然明白什么。


    眼底卷起一场海啸,情绪黑压压的沉浮,表面风平浪静。周栩应忽然笑了,他低着眼,唇角绷紧的吐着事实:“你好像只会因为这个找我了。”


    姜执宜一怔,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那句话声音含糊,像是自言自语,姜执宜只听见前三个字,你什么。


    姜执宜样子茫然,周栩应神色晦暗不明,那双眼和沉寂的海太像,波澜不惊,分不出喜怒,黑色的瞳仁就是漩涡的中心,不停的蛊着你。他今天没穿校服,身上是自己的黑色卫衣,里面一件白色打底露出一圈领子,卫衣版型挺硬,帽子堆在肩胛骨内侧,两条绳子坠着金属铁片反射冷光。


    姜执宜预感不是好话,她手停在半空有点久,指尖朝着空气抓了抓。


    很短的几秒,但姜执宜感觉有几个世纪那样长。其实早知道周栩应不是好接近的人,她这么莫名其妙的走开又回来他有情绪也是应该的,姜执宜这么告诉自己,所以她又说:“我没听清,周栩应你能再说一遍吗。”


    姜执宜抿唇,在想自己要不要靠近一点。


    长长的走廊透着说不上来的青春气,尽头是鲜红的激励标语,而在看到哪里之前,先映入眼底的是周栩应的侧颜。他这身衣服看着很拽,人也淡漠,不声不响的凝着,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实在有些疏冷。走廊里一直磨磨蹭蹭假装上厕所的人都忍不住冒几滴冷汗,周栩应这个眼神谁能挺住,简直能冻死个人。


    但另一个人不同意:“你傻啊,要是真不想搭理能站那么久啊,周栩应图什么,图那几毛钱的糖?”


    这楼层的教室本来就少一个,显得更加安静空落。


    姜执宜没听见声音,但也感觉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了。站下去不是办法,看周栩应没有要的意思,她准备收手。


    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周栩应不喜欢吃糖。那就算了。


    也是那一个瞬间,周栩应看破她的心思,散漫的声音轻飘飘落进耳畔:“我说不要了吗。”


    姜执宜倏地停顿抬眼。周栩应唇角扯着若有似无的笑。


    “没什么,就是问你哄谁呢。”他姿态随意,身上的黑色卫衣松垮的堆出几个褶,少年懒懒散散地问。


    姜执宜下意识回答:“你。”


    与此同时,高三一班第一次不约而同倒地凉气。


    听见的没听见的,都朝这个角落看过来,还好没有老师,更像是一场观看舞台剧高潮的狂欢。


    少女干脆的一声,就一个字,只不过在高三重点班外的走廊显得异常突兀,就连周栩应眼也动了下。


    姜执宜大脑也窣的麻了下,可能是昨晚做梦的后遗症还在,她面对周栩应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信任。虽然还是有些尴尬,那声你没收音,估计被不少人听见。


    姜执宜倏耳尖熟透想解释:“不是...”


    她想说她来找她是想说那本书,但现在怎么都像是借口,话在口中绕了一圈,姜执宜干脆靠前一步,和周栩应之间的距离从一步缩短到十厘米,姜执宜忽然仰头。


    甜淡清新的少女气息忽的涌上,和氧气一起灌入喉咙,周栩应眸色忽的一深。


    姜执宜毫无察觉,靠近他后自顾自琢磨着怎么商量着说那句话:“你今晚有时间吗....我...”


    “我想...”


    周栩应皱眉,喉结不自然的滚了下,他视线锁在自己胸前埋着的那颗脑袋,细软的发丝很顺,额前的一些碎发不听话的被风吹着,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勾在他的卫衣绳上。


    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靠的越紧在心口绕的越紧。


    周栩应皱着眉往教室内看一眼,精准的扫过某些好奇的视线。


    他眼神漆黑冷厉,雅雀无声中唯独立着的他气场骇人,没说一句话,周栩应捏着姜执宜的肩膀往后退,他跟上,右手顺势带上后门。


    “咔哒。”后门关闭,周栩应拽着姜执宜靠到墙上,身子挡住身后视线,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姜执宜不知发生什么,乖乖顺着他的力道站好,素净的巴掌脸上神情认真,等着周栩应答案。


    周栩应眼里不耐还没褪去,他刚刚根本没听清姜执宜埋着一张脸说了什么,她身上的味道太香,周栩应想的成了她在用什么沐浴露。后面那些人会不会闻到。


    他大体回忆了下,意味不明的念出几个字:“你想我?”


    “......”姜执宜瞳孔收缩,像炸了毛的猫忽的看向周围。


    “你想我什么?”他只听清了前几个字,绷了下唇线,周栩应侧过脸问。


    那三个字把姜执宜的呼吸都弄停了。


    里面就是几十双耳朵,心跳扑通扑通,姜执宜抿唇盯着他,情绪微恼,但又克制。


    周栩应没忍住笑了,不着调的哼出一声气音:“我真没听清,你至于吓成这样?”


    “我说两遍了。”姜执宜素着一张脸,有光的地方能看见她皮肤上细小又柔软的绒毛,看着很软。人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周栩应这样逗,更何况是这种刚冷战的时间节点。


    两遍。


    周栩应眉梢微抬。


    他还真没听清,眼里难得闪过一丝歉意:“我的问题,你再说一遍。”


    姜执宜沉默着不说话,周栩应手指抵着衣服敲点几下,弓了弓颈,线条棱角削瘦锐利,少年桀骜不拘的气场散漫,示意她再说一次。


    姜执宜顿了顿,看他这次模样像是认真,姿势维持几秒,才又温吞缓慢开口:“刚才是问你你今晚放学能等等我吗,就在那个巷口。”


    “等你?”周栩应抓住重点。


    高度拉开,姜执宜的视线恰好落在他突出的喉线上,她视线发干的挠了挠手心,眨着眼移开后艰难回答:“嗯。”


    下一秒,周栩应喉间钻出一声短促的狭笑,他带着几分玩味,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啊。”


    像是真的不知道原因,那双深邃的眼看起来竟莫名认真。


    问得姜执宜一时语塞,她真就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他之前都不会这么刨根问底的逼问,但这又才是真的周栩应,堵在姜执宜口中的话碎成纸屑,她的理由都很一般。


    不是没有思考过他会拒绝,姜执宜嘴唇张阖,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个季节穿的不算多也不会臃肿,但校服套在姜执宜身上还是那么像一片纸。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这里,墙上的粉尘沾在袖子上,垂眼的表情都像是受了委屈。


    也像是伤心,周栩应绷着下颚线,冷眼打量着。


    下课的时间只有这么会儿,高三部的声音渐渐变小,下节课快开始了。


    周栩应忽然伸手,大掌脉络清晰,掌心和指节相连处磨着几个薄茧,他摊在她面前,声音淡淡,不沙也不哑:“糖。”


    “啊?”


    姜执宜愣了下。


    “又没听清。”周栩应打趣:“再这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借此想多和我聊几句。”


    他敛起笑,碰了下姜执宜的手,重复:“糖留下,等你也得有点酬劳吧。”


    他直起肩,无所谓:“就这个了。”


    那天,姜执宜用两块不值钱的糖,和周栩应换了一次和好的机会。


    他是等她走了之后才进教室的,所以五楼也没人多看她。


    姜执宜拐角之后,下节课的老师刚好拿着保温杯从办公室里出来,和周栩应迎面撞上。


    汪博海是教物理的,也是一班的班主任,见着周栩应站在走廊一愣,挥着教案和周栩应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他随口问:“站外面干什么。”


    周栩应直着腰没回这个问题,走过去帮忙拿着东西:“老师。”


    汪博海看着自己班这个状元苗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水杯和教案递给周栩应,一下就忘了自己刚刚那个问题,他舒服地赞叹一口:“你啊,真是干什么都让我放心。”


    周栩应体态很好,一双长腿存在感极强,偏偏肩宽背阔的,只要他正经起来,绝对一副好学生模样。


    汪博海走到教室前门停下,啧了声想起重要的事儿:“对了,下个月保送的名额大概就定了,虽然目前来看你的资格比较稳,京大没问题。但不能大意。十二月参加个竞赛得个奖,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汪博海想起前几天办公室说到周栩应时那种语气,好苗子在自己班里他这个班主任脸上也沾光。


    周栩应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好!我们附中就你们这届最让我省心,一个两个都是好孩子。”汪博海拍了拍周栩应的肩膀,再三叮嘱:“好好学,别在关键时候出岔子,什么事情都放在高考结束后。”


    “知道。”


    “好回去上课吧。”


    周栩应又说了声谢谢老师。


    没有人会不喜欢生来就带光环自身又条件优渥的人,汪博海盯着周栩应的背影看了两眼,他每次都是红字榜上的第一,每次的试卷都接近满分。


    他哼了个小曲调子,少年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干净的一尘不染,骄傲的从不服输。


    他摁开门把,和蔼的面庞忽然严肃,变脸的特别迅速:“上课,拿出本来,测试。”


    窸窸窣窣的翻本声中,周栩应从后门进来跨过椅子坐下,捏着两颗糖扔在了桌上,自己仰着脖颈放松颈椎。


    陆易远和周栩应就隔着一个位置,他伏着身偏头好奇:“你在外面那么久?和姜妹和好了?”


    周栩应仰着头,眯眼视线搭在黑板板书的题目上。


    题目考察的是周期性变化电磁场,一般作为最后一个大题来压轴。


    很多人都只会做第一问,但一班是重点班,不光基础要扎实,拔高题也是拉开差距的关键。所以汪博海出题从不心慈手软。


    这题对周栩应来说没什么难度,翻开桌上的黑皮笔记本,周栩应不着急写,圈着笔灵活转着,他手指很长,笔玩的比这些人都厉害。他随意扯了扯唇角,看着蛮坏的,朝陆易远勾手指的时候压低了肩,示意他过来。


    陆易远以为周栩应要说什么大事,鬼鬼祟祟确定一遍讲台上没往这边看。


    两个人都是最后一排,干什么都很方便,陆易远身子探过去,好奇死了。


    周栩应想笑,朝着他清清楚楚地吐了两个字。


    “滚蛋。”


    “......”


    “......?”


    陆易远惊愕扭过头,一幅“你有病吧”的样子。


    周栩应好死不死的更肆意了,他转了一圈利落下笔,手指抵唇散漫笑着,写了几个公式上手,还冲陆易远挑衅的抬眉。


    嚣张至极。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易远喉咙里发出老虎发威的那种咕噜声,又不能被人听见,他一愤怒,上手就要抓走周栩应桌上的水果糖。


    也就是那一秒,周栩应身上散漫的气场忽变,狭长的黑眸凌厉,气场极强,长陆易远从小反应力就没有周栩应快,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炸在教室,讲台上的人看过来,目光从教室四周频频射来。


    只见最后一排场地空阔,角落的两个男生模样优越,神态却有着天差地别。


    周栩应坐在椅子上姿态虽散但却挑不出差错,手掌拢过桌子上的什么,右手的笔照样算着题目。


    而他左边的陆易远......


    汪博海血压倏地升高,手上的粉笔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砸向倒在地上的人:“陆易远!你给我长本事了是吧,让你做个题你能坐地上。”


    教室里哄堂大笑。


    陆易远的模样太好笑,四仰八叉的仰倒在地,伸着手艰难起身,他脸都红了,喊身边周栩应帮一把还没人搭理。周栩应跟没看见一样冷淡地做着题。


    陆易远烦了,他有口难辩:“......我...我...不是啊老师...”


    “不是什么不是,你给我滚上来做!”班上就这么两三个头疼学生,陆易远就是其中之一。


    陆易远好不容易站起来,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习惯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了。


    没关系,只不过往上走时,他犯贱的拿余光瞥了眼周栩应。


    就这么会儿时间,周栩应做完了三问。


    修长的手指来回捏着水果糖的塑料纸,真就是学校小卖部放在罐子里一抓一大把的普通硬糖,从姜执宜手里拿过来的就当成了个宝。


    拽有什么用,还不是栽了。


    周栩应也就会装了,装着这个不理那个不在乎,背地里却是那种只要姜执宜说一声,他什么都可以的人。


    太执拗,认准了就没回头路。


    这么一想,陆易远上黑板做题的劲儿都有了。


    他心里闷闷哼了声,假装自己出完恶气。


    吵闹的教室在汪博海又一声呵斥中安静下来。


    陆易远上去之后,周栩应面上那些漫不经心的表情都消失了。


    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停了,鸟雀叫声重新响起,周栩应垂下眼,冷峻的眉眼上出现一抹自嘲的笑。


    他的情绪是阴天的气球,白色的塑料绳握在姜执宜手里。


    抵在桌上的手指虚拢成圈,攥着糖的力道不断加大,咯的掌心出现痛觉。


    那一刻周栩应很服气地想,就这样吧,挺好的,好歹还会来。


    不管什么原因。


    -


    从心里有了期待的事情后姜执宜发觉墙壁上的钟走得格外快,平时很漫长的一节课现在只需要眨眼的功夫。


    李丝菱趁着老师不在,嗖的转身纸条拖手。


    姜执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落在自己桌上的东西。她趁着没人注意拿回手心,确定老师没有看见,悄悄地在桌底打开。


    李丝菱:【怎么样,是不是有情况了,你刚才进教室脸上笑都要憋不住了。】


    她刚看完,李丝菱就好像有心电感应一样,偷笑着回头看她。


    姜执宜不知道要怎么说,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准确,也没什么,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而已。


    时间不凑巧,生物老师恰好回头。


    姜执宜屏住呼吸兀的藏住纸条。


    老师没看见,翻着试卷在黑板上画下一道题的板书。


    姜执宜手心冒着冷汗,她松了口气,也把纸条收了起来,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要怎么回。


    但至少,他们又可以见一面。


    姜执宜今晚奶茶店还有兼职,可能是天气冷的原因,奶茶店的客流量比之前多一倍,店里需要两个人。


    所以她需要快一点去见周栩应。


    但最后一节课拖堂了,是很不喜欢姜执宜的那个物理老师。


    讲台上看什么都一清二楚,所以他扫过姜执宜时刻意停顿了下。


    “下课了吗,我说下课了吗,一个个心都飞哪去了。都什么时候了,高三还不拿出点劲儿来什么时候拿,明年再回来读一年?”


    物理老师越说越来劲儿,他拿着数学课接过来的三角板捶在讲台铁皮上,哐哐哐的几声,姜执宜怔然抬头,忽的和讲台上人对视,意味深长的停顿一眼,混沉的声音飘然开口:“当然我们大部分同学都是很好的,分得出轻重。”


    “只不过还有部分女生——”他话转一锋,不屑地笑了:“天天像是梦游一样,也不知道那个脑子在想什么。成绩越差越不学,你说你不学什么时候能会。”


    姜执宜望着前方的脸色一白。


    教室里鸦雀无声,物理老师点到为止:“不爱听的可以走,没人逼着你学,我们继续把这个题讲完。”


    下面没有任何异议,时间照常的走着,刚刚那个题其实姜执宜会,所以才走了一点神,但物理老师又不会听她解释,姜执宜掐了掐手心,把不好的情绪甩出去。


    没关系的,知识是自己的,不用为别人的话难过。


    然而等这个大题讲完,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


    六点零五。


    迟到整整三十分钟。


    她不知道周栩应走没有,也不知道如果周栩应走了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爽约。


    姜执宜一下收拾好书包就要往外走,她拿着伞站起身,步子还没抬起来,忽然被一声沉哑的男音喊住:“姜执宜,你留下,拿着上次考试的卷子跟我去我办公室。”


    “啊....”


    教室的目光一时之间全锁定在了姜执宜身上,谁也没叫,只喊了她。


    像是一个突出的异类。


    姜执宜脚步没动,她很不想去。那张卷子是前天就讲完的东西,现在喊她过去什么意思太过明显。


    她又惹着物理老师了。


    这个男老师是一个偏见很重的人,固执守旧,姜执宜动了动唇,听见他又说:“怎么?你考那两个分还需要我请你?”


    李丝菱坐在位置上担心地皱起眉,物理老师没等姜执宜,已经往外走。


    李丝菱纳闷地想,上次物理考试不是挺难得吗,姜执宜考了八十在班级里不算低的,而且她的真实水平又远不止此。


    姜执宜知道说了没用,这种时候反驳只会惹起更大的怒火,还不如闭嘴接受结束得快。


    她把书包又放回了桌子上,她拿出卷子,朝李丝菱摇了摇头:“没事。”


    只是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姜执宜垂着眼想,周栩应走了吗。


    姜执宜拿着卷子走出教室,她不知道物理老师要留她多久,只好拜托李丝菱先去巷口看一看,如果周栩应还在就让他不要等了。


    如果不在...


    物理老师和姜执宜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慢慢活跃。


    “我靠,姜执宜今天是撞地中海枪口上了吧。”


    四十岁的物理老师因为事多且秃头被私下起外号地中海。


    “真特么服了,一个破题能拖二十分钟,下次直接起义得了。”


    “无语,饿死了,快走快走。”


    学生三五成群的收拾好书包往外走,教室渐渐空旷,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慈好精心描着口红,赵雨栖和沈一柠围在身边。


    三个人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奇怪,但赵雨栖看起来最拘谨,沈一柠嚼着一口泡泡糖,坐在后面同学桌子上荡腿。


    半响,“啪”的一声,慈好甩出了手中的镜子。


    她双手抱在胸前,不爽的舔了舔下唇内:“不是说她和周栩应掰了?那个骚样是去找谁?”


    赵雨栖眼皮跳了跳,马上解释:“前阵子是真掰了,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周栩应见到她都跟没看到一样。”


    慈好不耐烦打断:“谁他妈要听这个,我管你几天前,我问你现在!”


    梯形延长甲尖锐的戳着桌面,慈好面容扭曲:“我他妈人都找好了你跟我说他俩和好了?要是周栩应又要给她出头这锅你来背啊?啊?”


    赵雨栖身子一抖,声音都有了哭腔。她家里条件一般,平时因为内向人缘也不怎么样,后来她帮慈好做事时不时能尝到点甜头,好的时候像姐妹,可慈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像条狗。


    上次徐智林的事情慈好不光吃了亏,还被慈父收了一些财产。不知谁还把她平时一些混乱的私生活捅到了慈好父亲面前,慈父大怒关了她一周禁闭。并放言如果她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他会先打死她。


    爱玩可以,但家族利益不能耽误。


    所以慈好就算再恶心姜执宜,也消停了一段时间。


    从两人关系出嫌隙那天,慈好就让赵雨栖观察着,可她观察的一直没错啊。


    赵雨栖抓住了慈好袖子:“好姐,他们之前真的没有联系,可今天下午姜执宜忽然就去找了周栩应,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


    忽然,赵雨栖的话一顿,她猛地抬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早晨沈一柠把她桌子上弄了水,她害怕了,所以去找周栩应。”


    “对,就是这样,她肯定是猜到我们要动手。”赵雨栖揣摩。


    沈一柠嚼着泡泡糖的动作一顿,对上慈好视线挑眉:“看我干什么,我也没欺负她啊,再说,就这么个小事就能让她和周栩应和好,那也太没意思了。”


    沈一柠又转向赵雨栖,她笑嘻嘻吐出泡泡糖摁在赵雨栖头发上:“再甩锅杀了你哦。”


    赵雨栖一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乱成一锅的头发也不敢动,她知道慈好这次是做了要摁死姜执宜的准备,所以一点差池也不允许。


    她开始害怕:“要不我们再等一等,看看这几天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草,又等?我看着她活这么好就不爽。”慈好气的胸口起伏,她眼神嘲讽又恶毒,看了一眼那个空着的位置:“恶心死了。”


    “她爸是个傻逼,她妈是个婊子,所以生出来的东西又臭又贱。”


    “不知道私下怎么勾引人的。”慈好红唇张合,瞧着赵雨栖天真地问:“你说他们是不是睡了啊,其实我之前就听说姜执宜私生活很乱,跟很多人睡过,张开腿就可以那种,其中就有那个五班的体育课代表,还去打胎了呢。”


    赵雨栖一愣一愣的。


    但慈好一字比一字认真:“真的,这都是李丝菱和我说的,李丝菱哎,她们两个关系最好了,她说的你总信吧。”


    见赵雨栖没有反应,慈好忽然去抓她的头发使劲儿地晃:“你聋了啊,没听见和你说话呢?你是不是智障,事儿办不好话也听不明白。”


    “啊...”赵雨栖头发上搅着泡泡糖,她细细求饶着:“对,她是打胎了,她是贱人,我知道了。”


    “那你会不会和别人说呢?”慈好放柔了声音问。


    “不会,我不知道这个事情,是李丝菱说的。”赵雨栖颤抖着握住慈好手腕提醒:“监控,好姐,这里有监控...”


    慈好满不在意哼笑出声:“记住哦,是李丝菱说的。”


    赵雨栖一直点头,慈好看着这个样子终于满意,沈一柠也噗嗤的跟着笑出来。


    沈一柠喂了声又问:“那我们还收拾她吗。”


    慈好叹了口气,堵在胸口的气出了一半,脸上娇笑有些诡异的不和谐:“干点看不出是我们干的不就行了。”


    ......


    另一头,办公室门推开,姜执宜进去。


    物理老师掀了掀眼皮,看见是姜执宜后态度很差:“姜执宜,你过来解释一下,你上课都在想什么,外面有什么那么吸引你。”


    姜执宜低低认错:“抱歉老师,之后不会了。”


    物理老师本来还想说几句,又觉得浪费口舌,扯过姜执宜手里的卷子翻看两眼,皱着眉不满意:“你改的太乱了,我看不懂,你把每个错的都写在纸上重做一遍,交给我再放学。”


    姜执宜点头说好。


    “对了。”老师拧开保温杯喝水:“走之前把办公室卫生打扫了。”


    姜执宜翻着笔的动作一顿,嘴唇咬的都快出血了。


    做题其实不浪费时间,她都会了只不过是重算一遍,浪费时间的是打扫卫生。


    办公室不大也不小,但高三级部物理组的工位都在这间屋子,姜执宜不好应付,就连扔一张纸屑都要看看有没有用,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物理老师时不时瞥过来一眼,后面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等所有事情结束,已经是六点四十五。


    距离放学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十分钟。


    姜执宜走出办公室,橘红色的烧云褪去热烈,绚烂的油画蒙上一层墨色的纱,天色暗下来了。


    校园空荡荡的冷清,人少的可怜,只亮着一栋自习楼。


    门卫大爷都回屋里了。


    姜执宜用力奔跑,她从来没觉得这条路有那么长,路灯穿插在梧桐树干之间,星星点点的黄色光晕,天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七点,姜执宜出现在她说的巷口。


    长长的瓦片,一样望到头的街道,和李丝菱说的一样这里没有人。


    周栩应走了。


    她失约了。


    姜执宜立在街角,只能听到很远处小贩的叫卖声。


    指尖触摸到手机时才想起她可以给他发消息,这十天过得像十年,陌生到姜执宜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种方式找他。


    她平时不会跟谁聊天,除了李丝菱之外没有几天消息,不用费力翻找,一眼就能捕捉到列表中那个名字。


    她那时候给他给了备注名,Zhou。


    姜执宜盯着那个字母,却忽然没了勇气。


    姜执宜身上的力气抽空,天太黑了,七点四十奶茶店兼职,今天一天都不算顺利。


    她随便找了个墙倚着,手机摁在那个聊天页面还不知道要发些什么才好。


    琢磨了很久,姜执宜咬着唇打字,她的手被冷水冻得麻木,在办公室里擦的时间太久了,一个简单的字母硬是点了好久。


    两分钟,一句完整的话终于出现在对话框,在发送的前一秒姜执宜又停住了。


    不能这么说,显得太生疏了。姜执宜又删掉,一字一句最后只剩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回家了吗,我们拖堂耽误了时间,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理由摆在上面,虽然是真的但怎么看怎么不真诚。


    管他什么理由,结局都这样了。姜执宜不打算解释了,是她的问题。只留三个字对不起就好了。


    这样想着,姜执宜手指动作,也就是那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冽的声音,带着风和烟灌入的哑意猝然在她身后响起——


    “喂,同学。”


    熟悉的声音落地有声,像是重而脆的金属回音,姜执宜心脏猛地一缩,手机差点吓掉,指腹跟着用力捏住,正正好好的摁上消息键。


    她想要删掉的话直接发了出去。


    但她现在没有时间纠结这个,因为声音的主人是周栩应。


    姜执宜朝着前方抬眼,眼睫抖的有些恍惚。她缓缓地转过身,寻着声音看向巷口内侧的灰墙。


    电线杆竖在废瓦堆旁,没有灯的地角光影暗沉,颀长的一身黑散漫的隐匿在昏夜里。如果不是他出声,如果不是他唇角咬着的橘色火光,很难发现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姜执宜目光紧紧地盯在那里,呼吸一滞。等视线适应光亮,她才看清楚那里的景象,轮廓也逐渐清晰。


    周栩应身上和白天没什么区别,神情也是,但他像是在冷风中站了一个多小时,额前的碎发搭在眉骨两侧,有些凌乱,皮肤白的透着凉,手上的烟烧到头上,再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脚下的烟灰已经掉落一地。


    姜执宜忽然语塞,喉咙阵阵发紧。


    周栩应见她看过来,扯了下唇角半笑不笑的,眼皮褶皱在黑夜里看不出深浅,但因为冷风的原因看着很薄,他掀了掀眸,尾音上扬:“两块糖,要我等这么久?”


    “你早说我就不答应了。”他又轻嗤,不太爽地摁着电线杆捻了烟头,一个抛物线丢进垃圾桶。


    “亏本买卖。”周栩应冷下脸来这么给今晚下定义。


    而他最不喜欢干亏本的事。


    一句一句的,说完周栩应盯着姜执宜,眸色深的略微过火,情绪很浓,他扬了扬下颚问她话。


    姜执宜怔怔的愣在原地,到现在脑袋还是懵的,他没走,从五点三十五到此刻的七点十五分。


    整整一百分钟。


    周栩应没走。


    这个认知让姜执宜整个人都不好起来,十一月的川南白天还好,但晚上绝对是冷的,周栩应左手插在卫衣前面的大口袋里,单薄的看着就冷。


    “你没走...”姜执宜又确定一遍:“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周栩应现在才感觉到手机的震动,他没吭声,先捞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点起冷白色的光,丝丝缕缕地照在周栩应脸上,挺拔的鼻梁骨让他看起来凌厉又冷硬。


    在泛着雨天潮湿的夜里最,周栩应弓着的眉骨微抬,他幽幽地念出屏幕上的字:“我是不是等了你很久?”


    他耸了耸肩膀,整个人的气场都松松垮垮的,但又很颓,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疲倦的洗礼,混着笑的嗓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个度,兴致缺缺,人侧脸咳嗽了声,直言回答:“姜执宜,我等了你一个半小时。”


    姜执宜心里愧疚嗖的上涌,心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走了呢,总比感冒要好:“对不起今天晚上老师找我耽误了很久,我也没想到你会一直在这里等。”


    她都是不抱希望来的。


    “没想到,你不能给我发个消息吗。”周栩应反问。


    姜执宜更愧疚:“我忘记了。”


    当时根本没想起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周栩应脸一沉,声音从齿间挤出,有些不可思议:“你忘了?”


    姜执宜自知理亏,低头抿着唇。


    周栩应气笑了:“这才几天,你能忘了。”


    姜执宜快步走过去,和周栩应拉近距离,她走进后设问道一种很浓的烟草味,周栩应大概是以为她故意爽约,所以很不开心,但他还是等了,在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的情况下。


    李丝菱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看到他,反正结果就是他孤零零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姜执宜心脏软了下,从来没人专门等她这么久,她小声说:“对不起,下次如果我迟到,你就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但周栩应此刻格外认真,分不出真假:“哪儿能,你的糖不能白收。”


    他想起什么好玩的,转了个弯:“不过什么糖啊这么值钱。”


    “祖宗。”他勾着唇角睨她。


    姜执宜脸一热。


    不管他故意的挑弄用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你穿的好少,你冷不冷。”


    周栩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粗粝的指腹带着强势,用力搭在她最细的腕骨那里:“摸什么。”


    “感觉你要生病。”


    周栩应不当回事:“你叫我出来就是说这个?”


    他今天好像格外在意这个问题,姜执宜摇摇头:“不是。”


    “我把你的书弄湿了。”姜执宜边说边想刚刚手指触上的温度,果然是冰冷的,就连他现在握着她的手掌也只有一点温热。


    周栩应想了秒这句话,才联系起他给她书那事儿,他哦了声:“不能用了?”


    “不是,就是下沿皱起来了。”姜执宜想到这个心里还有点不舒服,轻轻吸了吸鼻子,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周栩应拉的她手腕。


    周栩应又哦了声:“所以?”


    他没懂姜执宜的意思,眉心微皱。


    姜执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自己清楚这只是一个借口。


    “所以你这段时间在用什么啊?”姜执宜眨眨眼。


    “我不用。”课本上的东西他都会,有没有无所谓,实在不行就抢陆易远的。


    姜执宜抿了抿唇,试探:“那就放在我这里了吗。”


    越扯越远,没什么有用信息。


    周栩应低眸睨她,半眯起眼打量,稍显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执宜呼吸一颤。


    周栩应倚着墙,松了手。他也不着急,身子半侧着散漫的等。


    姜执宜停了两秒,也只是两秒就忽略了这句话,她做自己想做的,垫脚够到他的帽子,过堂风呼啸,姜执宜给他戴上:“晚上冷。”


    她身上就是校服,里面一件白色毛衣在黑夜里存在感很弱。几缕头发垂在耳侧,姜执宜垫脚时候周栩应又闻到了那股青涩的樱桃味。


    黑压压的帽檐兜着大半张脸,露出流畅利落的下颌,周栩应硬是笑了,他后脑勺往墙上一抵,喉结滚动。


    低散的嗓音里勾着潮湿尼古丁,还咬开过薄荷爆珠,钻进她耳畔冷冽低哑,周栩应咬着字意味不明:“姜执宜,你钓我是吧。”


    “你是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还是想玩我。”


    “或者。”他停顿,气氛冷骇,周栩应漆黑的瞳孔阴恻恻地转向她,逼着实话:“你觉得我是那种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