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作品:《再溺

    周栩应回来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


    谢临手里魔方再次打乱, 见到人进来,他抬眸瞥了眼,旁边的李畅跟接龙一样递上眼神:“说什么呢还得出去, 秘密啊。”


    周栩应长腿迈过身子一下仰进沙发,他仰头抵着靠背, 顺手拎这抱枕砸了过去,他声音低而哑,透着很淡的懒:“滚。”


    李畅好好将人打量了一遍, 周栩应仰着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眼睛半阖不知在想什么, 眉心微皱,他们刚下的飞机,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薄衫,锁骨松松垮垮的露在外面,视线下滑,手机屏幕还亮着。


    李畅不要脸的多看了几眼, 意外发现周栩应聊天页面还没退。最上面备注空空的, 几个字母李畅看不懂, 他猜测是对面本来的网名。可下面的聊天他能看懂啊。


    李畅坏心思的一笑,他开始一字一字的读。


    女生说:“其实还好,坚持一下就过去了,你不是要比赛吗, 怎么不准备。”


    “我不要紧, 现在是你难受。”


    “傻不傻。”


    后面那句话有点生气, 李畅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皱眉了。


    因为后面他说:“笨死得了,不会找我吗。”


    “撑腰两个字知不知道怎么写。”


    他说着最冷硬的话,可李畅笑就那么敛了。


    喜欢的开始是心疼, 在意的源头是喜欢。


    周栩应动情了,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


    李畅一时之间忘了动作,屏幕熄灭的那刻他下意识打了个颤。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看什么呢。”


    周栩应锁屏手机反扣,漆黑的视线淡淡垂下,唇角的笑很凉:“好看?”


    “要不你来说两句?”


    李畅:“......”


    “不用吧。”


    “原来你知道啊。”周栩应讽刺。


    被呛了一波的李畅头上冒出几条黑线,至于吗,周栩应手机都没密码,要之前还不是他们随便看,现在跟得了个什么宝贝呢。


    谢临不合时宜的呵笑出声,然后他摆手:“不好意思,没控制住。”


    他笑着挑眉:“没想到还能见着这么个你。”


    “还挺勾人啊。”


    周栩应瞥过去,警告意味十足。


    谢临直接无视,他玩世不恭的没个调子,声音轻散打断:“得,那我们先说说比赛的事,周栩应这次是突然加入,报名表上没写,但问题应该不大,评委有李老师,况且来估计也呆不了全程,他家要是知道回去有点麻烦,他上第一场就行,后面部分主要我负责。”


    李畅同意,他想起什么朝周栩应看去:“哎?上次你爸妈回来没事吧。”


    这件事一直算是周家的禁忌。


    周栩应嗯了声。


    李畅观察着周栩应的表情,他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漆黑的眸,凌厉的眉,身上的气质冰冷,完全没了五年前的样子。


    李畅之前只会觉得凭什么,周栩应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想选自己喜欢的。


    但偏偏那场意外就扣在了他的身上。


    周山死之前,周栩应身上打着很多被人羡慕不已的标签,就连李畅都要说声这小子命怎么这么好。


    他是周家独子,他是物理天才,他是天之骄子,他是意气风发灼热耀眼的少年,所有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有些空乏了,世界上再难有第二个周栩应,他本该站在理想的顶峰为热爱而活。


    可一场秋雨淋出的后遗症深入骨髓再难痊愈。


    周栩应身上的劲儿被磨平了。


    李畅再次想起那次周栩应发烧考试失误拿了个第二,周父原本很少关心他的成绩,觉得这个独子不会让自己失望,他手上的一切都是给周栩应准备的,为他铺路看。他不知道周栩应对这些不感兴趣,周栩应喜欢物理,他要想站在属于自己的巅峰。周父看到成绩以为周栩应玩物丧志,怒气上头斥了一顿。


    周栩应那时年岁不大,没现在这么不近人情,更没现在这么会掩饰情绪。十四岁的少年烧的难受,他声音干涩沙哑,解释没用,换来的是周父更大的怒火,周栩应被关了两天的禁闭,周父让他想清楚身为周家继承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那点没用的喜欢,还是能带来实际利益的东西。后来李畅觉得,周父生气的还有周栩应被一场发烧就能打倒,他无法接受自己报以厚重期望的儿子会克服不了这点小困难。


    可是周栩应那次生病的将近四十度,他是人不是神。


    后来的两天里周栩应也竖起了自己的刺,他一向骄傲,不会任人摆布更不会轻易认输,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头衔,就算没有,他也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周山也就是这个时候回国,老爷子戎马一生,年过半百起家从商,周父接手后便出国养老,别人都怕他,但在周栩应面前,他只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


    周父周母年轻时无心顾子,周栩应和老爷子更亲近。周山听说这件事后,虽有沉默,但还是心疼孙子的,他想让周栩应继承家业,但也知道周栩应的性子——认准了什么,非死不改。


    周栩应的病还没好,周山就想着带着他回老宅。回老宅的路上,一辆超载大卡失控,意外发生的突然,周山在最后一秒护住了周栩应。


    周山死了,因为他死了。


    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阿栩,你不要只往前看,身后的东西不能丢。


    医院的周栩应浑身是血,沉默的可怕。


    李畅时时唏嘘地想应该怪谁呢。


    是怪那场秋雨让他发烧,怪周父对他的紧闭呵斥,还是怪周栩应的不想服输,或者那个嗑药还超载的卡车司机。


    但结果不重要了,结局注定。


    不能因为周栩应含着金汤匙出生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周山死了,他一生有愧。


    周栩应身上有两条疤,后背一条是他死去的残骸。


    记忆不会好,但伤口会,所以周栩应在手臂上又划了一条。


    那次事故之后,周家旁枝对周栩应指点很多,周父虽然压着,但也沉着脸拍了拍周栩应肩膀,气势逼人,他开口:“阿栩,你该长大了。”


    片刻沉默,周栩应声音暗哑淡漠,他嗯了声,说好。


    然后周栩应自愿离开磨炼意志,他自己选的,不是两天,是两年。


    那里军事化管理,是周山年轻时的地方。


    混沌的雨夜,马路无人,路灯散着昏黄弱光,少年低着头,很高很瘦,在泛白的雨幕中被推着行走,颈骨嶙峋而凌冽。


    他夏天很少穿短袖,他也放弃了物理,他开始收敛情绪冷漠感情,成为另一个周栩应,什么也无所谓的周栩应。


    少年还是少年,又好像不是。


    李畅再抬眼,周栩应模样慢慢清晰。


    他不知道李畅刚刚想了那么多,周栩应换了个姿势,他手肘抵在膝盖上身子往前弓,手指摆弄手机,他微俯着身脸上阴影凸显的骨骼更为立体,好像是在翻看什么聊天记录。


    谢临还在说着比赛分布:“你很长时间没来过了,李老师还提过你。”


    周栩应活动了下脖子,他忽然起身开口:“谢临来吧,我不参加。”


    李畅:“???”


    “你说什么?!”李畅一下子站起来。


    谢临也皱起眉。


    周栩应倒了杯水,他抿一口平静复述:“不参加,来的时候不就和你们说过吗。”


    李畅:“那你不是来了吗。”


    “看看而已。”


    “你...周栩应你有病吗。”李畅压着嗓子,冒火了。


    他还是那个风轻云淡的模样:“谢临可以。”


    谢临喊:“周栩应。”


    “真没想,你们不用管我。”他轻笑了声:“我就是想看看什么样儿了。”


    四目相对,李畅一噎,他忽然想起周栩应来的时候也和姜执宜说的去个比赛,他从始至终没说过自己参加,所以全他妈是他们自作多情?


    “周栩应!那你来个屁啊,你不上我又来个屁啊。”


    “来送谢临最后一次啊。”


    “......”李畅心又是一梗。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以为他走出来了,敢情还是没可能,谢临走了什么意思,就是藕断丝连的丝终于断了。


    他是来看最后一次的。


    周栩应还是无所谓,手摩挲着手机轻笑了声:“早点回去也挺好,猫容易被欺负。”


    ......


    姜执宜这几天过得也很忙,奶茶店的兼职因为前几天请假老板不太高兴,扣了一半工资。她的病也没好,现在是咳嗽阶段,一个白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放学的路上姜执宜李丝菱一起走的,不知道话题怎么又扯到周栩应身上,李丝菱好奇的问了句:“你们这几天联系了吗。”


    姜执宜一怔,见李丝菱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现在是不是和异地恋一样的心情啊。”


    这是哪儿跟哪,姜执宜连忙捂她的嘴:“丝丝你再乱说我要打你了。”


    李丝菱笑嘻嘻:“行行行,我不说了,但你懂就好啦。”


    “小宜你还去椿里街吗。”


    “明天去。”她今晚要回去给姜南珍煎药。


    “好!那拜拜!”


    姜执宜回去是意外在楼下发现一只小猫,是只狸花,之前也没见过,就特别乖巧地蹲在第一个台阶上舔着爪子。


    姜执宜脚步一顿,她眼睛忽亮:“咪咪?”


    小猫爪子上有白手套,听见声音仰脸,盯了姜执宜秒。


    姜执宜很喜欢小猫,她放下书包摸了摸,发现小猫骨瘦如柴,马上想起家里还有一点奶,姜执宜摸小猫的头:“你等一下!”


    “我回去找东西给你吃。”


    姜执宜不知道这个小猫会不会抓人,没抱它自己往上跑。


    姜执宜走了一层,又回身嘱咐:“别走啊。”


    小猫歪头盯着她,忽然喵了声,挠她的裤子。


    姜执宜被逗笑,步伐更轻。


    走到二楼,姜执宜唇角的笑还没淡,忽然听见楼上一声巨响。


    姜执宜一愣,下意识的往上看,隔了一秒,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吼出:“我他妈问你钱呢,找死啊。”


    姜执宜脑中僵硬的挤出一个名字——江伟雄。


    姜执宜瞬间反应过来,她冲向三楼撞见敞开的大门,玄关狼藉入眼。


    而江伟雄,肌肉撑开短袖,他拽着姜南珍的头发巴掌甩了上去。


    姜执宜血液倒流:“江伟雄!!你疯了?”


    空气静止,暴力蛮横的画面被打断。


    姜南珍的脸毫无血色。


    江伟雄视线缓缓转过来。他身上全是酒气,视线阴戾狠毒。


    见到姜执宜时,他皱了眉,似乎是变化太大不认识这个人了,很慢,他哦了声:“小宜啊。”


    姜执宜手握的发抖,少女身上是干净的白色校服,因为剧烈运动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唇充血的更红,脸颊也是,她颤抖着,偏偏气质清冷,像一幅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山水画。


    江伟雄还拽着姜南珍,他一边打量着姜执宜,忽然眯眼发现什么似的:“我女儿长这么大了啊。”


    他嘶哑笑出两声,惊讶问姜南珍:“你有点本事啊。”


    姜南珍痛苦□□,原本没有什么力气的人忽然动了起来:“你个畜生!别碰我女儿!”


    可江伟雄已经动了手,因为他看到姜执宜要报警的手机。


    动作极快,“啪”一声。


    手机摔向地面,电话终止,江伟雄骂着脏话给扇向姜执宜:“报警抓你老子?老子还没找你呢,我他吗让没让你别给老子找麻烦,你惹谁了!”


    姜执宜惊呼,一片混乱。


    而地上手机碎裂的前一秒,一个备注为周的人消息弹出窗口。


    【明天回去。】


    四个字,姜执宜没有看见。


    屏幕熄灭,手机报废。


    后面的消息已经不知道,只存在于周栩应手机,他问:“有没有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