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真相

作品:《漂亮宝贝和不会爱先生

    秦濯的虎口卡在阮乔精致的喉结上, 颈侧动脉贴着他的指纹一下一下跳动。


    鲜活有力,震耳欲聋。


    这样一种近乎献祭的信任,让他从指尖一直颤到了心头。


    阮乔在那些生与死的边缘在想什么?


    秦濯垂着眼, 他舍不得放手,又不得不放手。


    手是慢慢拿开的,粗粝的指腹寸寸划过颈侧然后离开。


    秦濯的声音很淡:“我没有兴趣知道,以后也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


    阮乔依旧仰头看着面色持重的男人:“没有兴趣知道, 还管我做不做危险的事。”


    秦濯微微侧开脸说:“你不要任性。”


    放在以前,阮乔真的很讨厌这句话, 什么叫任性, 凭什么他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他年纪小所以想什么就是任性了吗?


    但现在阮乔理直气壮说:“我就任性。”


    软硬不吃的小家伙像一只柔软的触手,让秦濯推不开也碰不得。


    他心里不舍地叹气,面上却冷冰冰说:“你只是在年纪比较小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 所以才没忘掉。”


    “又加上回国知道眼睛的事,多种情绪干扰才这样不理智,我不会陪着你胡闹的。”


    听着是有理有据,阮乔绷着下巴站起来说:“我不喜欢自大的胆小鬼。”


    自大地替他做决定,胆小地害怕未来变数。


    一向杀伐决断的人被说胆小鬼也不反驳, 只“嗯”了一声。


    “秦濯,老实告诉你, 我市场可好了,找我的男孩女孩个个都优秀着呢。”阮乔开始啵啵输出。


    秦濯还是一句:“嗯。”


    阮乔气得想翻白眼:“哦对,像傅总这样三四十岁的成熟男人也不是没有。”


    “阮乔。”秦濯的声音略带警告。


    阮乔才不在乎, 下了最后通牒:“反正我是没有什么耐心的,秦濯,我只给你五天时间。”


    “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要是五天都想不明白,那可真是……”


    他以前不会骂人,现在也不熟练,更不舍得骂秦濯。


    最后憋了句:“那可真是……没救啦!”


    啪嗒,阮乔打开门,噔噔噔走了。


    秦濯陷入夺命倒计时。


    “小乔,气呼呼地往哪走呢?”


    阮乔路过医生办公室被叫住,停下礼礼貌貌打了个招呼:“秦医生好。”


    秦巍瞧着这一副不对劲的样子,好笑问:“秦濯惹你生气了?”


    阮乔抿着嘴:“我才不跟胆小鬼生气。”


    就差把生气写脸上了。


    “慢慢来,”秦巍招招手,“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什么呀。”阮乔走近一点问。


    秦巍眼角含笑说:“小濯的眼睛,有点希望了。”


    “真的吗!”阮乔瞬间提高了声音,大眼睛又亮又圆。


    “你先别太激动,只是希望又多了点。”秦巍说,“我之前一直和国外的人工角膜专家有合作,尤其这五年一直没有停过,现在终于有进展了。”


    阮乔捂住嘴,激动得要哭:“进展怎么样了,他真的可以看到了吗?”


    秦巍沉吟两秒:“理想状况下是可以的,但眼睛太脆弱,经不起来回折腾,我们还在继续完善技术。”


    “任何手术都无法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术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因人而异,所以我还没有和秦濯说,怕他期待太大。”


    阮乔用力点点头表示理解:“总比以前好太多了,希望还是挺大的不是吗?”


    秦巍:“是,希望还是很大的。”


    阮乔在心里激动地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不知道是不是他去大悲寺祈福让佛祖听见了,但不管是不是,谢谢总没错。


    他高兴地喃喃自语:“太好了,一定要好起来啊。”


    “是啊,快好起来吧。”秦巍看向窗外,一向目光平和的眉梢染上些许冷意。


    “秦医生,您有什么担忧吗?”阮乔问。


    秦巍摇摇头:“我是一想到你和小濯遭的罪,始作俑者却在法外逍遥,我就心绪难平。”


    阮乔愣了愣。


    始作俑者,秦医生说的是杨杰吗?


    但他记得当时喻肆查回来说的年限不止五年啊。


    “秦医生,杨杰被提前释放了吗?”


    “没有,”秦巍沉声说,“但是他前一段保外就医时越狱了。”


    阮乔眉心一跳。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小濯,告诉他他又得费心抓人,现在我派的人已经有杨杰消息,很快能抓住他了。”


    阮乔不知道说什么。


    杨杰这个人,真的是丧心病狂。


    已经服刑五年,他如果在里面好好改造,说不定再有几年就能出来,可叠上越狱的罪名就难了。


    看来偏激的人是真的很难改,一旦遇到什么引线就会爆发出来。


    怪不得秦濯才会犹豫。


    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对秦濯有信心,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有信心。


    阮乔不再继续打扰,告别说:“辛苦秦医生了,这几天我可能不来医院,您看着点他吃饭。”


    秦巍看小情侣一出出的很可爱,调笑问:“是这几天不来了,还是以后都不来了?”


    阮乔脸有点红。


    虽然秦医生温厚亲切,但他在秦巍面前总有点说不出的局促。


    一方面他是秦濯的哥哥,知道他和秦濯的事。


    另一方面,他还是嘉阳的爸爸,怎么都算是自己的正经长辈了,就好尴尬。


    真烦啊,都怪秦濯长那么老。


    这以后让他见了嘉阳可怎么说,哎。


    阮乔离开医院后说到做到,真的几天都没再联系过秦濯。


    虽然他很想趴秦濯耳边吼一嗓子——


    大哥,醒醒吧!您都三十五了!再想不明白磨蹭下去,您就变成嫌弃的傅总那年龄了!


    阮乔心里念叨,可其实也不急,每天忙着画稿手边没闲。


    急的是秦濯。


    以前五年没见也不觉得有这么难熬,可现在才不到五天,已经让秦濯愁得比之前五年都要难。


    人就是怕有希望。


    没有希望能一直闭眼沉在岸底,可现在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柔软小手在冲他招呼,抓我呀,我拉你上来。


    没有人不渴求氧气,但又怕把天使拽下来。


    秦濯煎熬得饭量直线下滑。


    秦巍看着不行,本来不想插手的,小情侣的事就小情侣自己解决嘛。


    但作为年长了九岁的大哥,现在也不得不开口劝劝。


    “我觉得有句话很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秦濯不太想聊天,但还是问了句:“什么。”


    “论迹不论心。”秦巍说。


    “你自己知道心里藏着那么多不好的念头,但你真的做了什么?”


    秦巍作为医生,见过太多难熬的病人。


    一个前三十年都生活在彩色世界的天之骄子骤然失去光明,很多人都会难以接受,变得暴躁易怒,或者自怨自艾。


    秦濯的稳定和坚毅真的已经远超常人。


    “这五年你不难熬吗?可事实上你威胁过小乔任何一点吗?甚至现在人家都在你眼前了你都不敢碰。”


    秦巍把新打的粥放弟弟面前:“要我说啊,人有贪念恶念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哪个学生上学的时候没想过刚好地震把教学楼震塌,一下子放假半年呢?”


    “我也有好多疯狂的医学实验想做啊。”


    “但想和做显然是两回事,哪能逼着自己当无欲无求的圣人呢?”


    秦巍把勺子塞给秦濯,突然觉得现在数落弟弟的感觉很新奇。


    在他们家,其实他才是那个不争气的对照组。


    秦巍从小就对金融啊科技啊这一类不感兴趣,父母培养了几年发现愣是没用就把他放养了,这才生的秦濯。


    秦濯从一出生所有的期望就都压在他身上,各种超前的知识灌输智力开发就算了,还有很多小孩儿根本不该接触的成人规则也一股脑被教给他。


    秦巍一直都知道弟弟替自己背负了什么,但他却也做不了什么,在秦濯成长的关键几年里父母直接把他送出国,就怕他影响了秦濯。


    在他执意和杨毓桐结婚失去联姻的价值后,就彻底成了家里的隐形人。


    要谁说也是秦家老大没出息,全靠弟弟有本事。


    这会儿倒成了他教秦濯。


    兄弟俩难得开个玩笑,秦巍笑说:“你就是想太多,担心自己将来忍不住控制小乔,那你怎么不担心你比人家大那么多,你先……不行了呢?嗯?”


    刚被劝得喝两口粥的秦濯脸色铁青。


    秦巍笑得更开,轻叹一声:“飞机一旦出事生存率极低,那出行怎么不都坐高铁呢?”


    “哪有把风险都规避至零的情况啊。”


    最后他下了结论:“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明白,你就是当局者迷。”


    秦濯搅了搅粥,其实也不是,他只是想让阮乔拥有最好的。


    任何瑕疵和危险都配不上他。


    但秦巍有一句说得对,人心隔肚皮,剥开了说不定谁比谁更难堪。


    他害怕伤了阮乔,凭什么别人就能比他做得好?


    别人若伤害阮乔,他甚至都不知道,可只要他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再让阮乔受到伤害。


    秦濯越想越忍不住,他瞎怎么了,他疯怎么了,他比所有人都更希望阮乔好,他可以十倍百倍的疼他爱护他。


    不行,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只有他可以。


    秦濯终于拨出那个熟稔于心的手机号。


    -


    此刻阮乔正在医院附近溜达。


    心里有点躁。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五天的时限很快就到了,秦濯这人到底行不行啊!


    烦人,想嚼口香糖。


    阮乔不挑,随便拐进一个普通的小店,拿了一盒炫迈。


    等出示付款码的时候阮乔愣了。


    对面寸头的男人竟然是季驰。


    好久不见,季驰也意外地看着他。


    尤其是他的眼睛。


    阮乔扭头往玻璃门上照了照,奇怪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季驰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却问出让他更吃惊的问题:“你眼睛,恢复好了吗。”


    阮乔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我……”


    季驰没有掩饰,直接说:“那年九月你刚回学校的时候很少出门也很少去上课,我疑惑跟过你,听见了你和陆然的对话,真是杨杰干的吗?”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阮乔没追究季驰偷听的事,只说了个“嗯”。


    只是他没想到,季驰会顿时涌出满面气愤,甚至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悔恨。


    “为什么……”季驰像发问又像在喃喃自语。


    阮乔淡淡说:“他以为是我故意泄露消息才导致他们家被人肉的。”


    季驰攥紧了拳头。


    “不说这个了,”好歹同学一场,阮乔客套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季驰垂下眼说,“还行。”


    阮乔:“这就挺好,自己开个店什么都有。”


    小时候的伤害,尽管当事人不提也还是在那里,两人都陷入沉默。


    就在阮乔要走的时候,季驰突然说:“那个,前一段时间,恭喜你翻案。”


    “嗯。”阮乔看季驰的神态,感觉他是想要道歉。


    但季驰问:“阮乔,你恨过我吗?”


    阮乔失笑:“我记不太清了。”


    欺负过他的人不少,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季驰的各种日常刁难,他不可能不苦恼,但季驰跟他一样失去了爸爸。


    虽然整件事他父亲都是无辜的,但季驰爸爸是来给自己父亲工作才遇难,说极端一点,季驰爸爸就是祁宋报复自己父亲的炮灰,这些弯弯绕绕哪里算得清,阮乔要记恨早把自己恨死了。


    他摆摆手:“反正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说以前没意思,你也放下吧。”


    季驰的下巴微微颤抖。


    阮乔总感觉他快哭了,从收银台的一大盒糖果里拿出一颗西瓜软糖,开玩笑说:“我走了,顺老同学一颗糖。”


    阮乔没怎么笑,但他看起来总是柔软的,夕阳挂在他发尖都变得温柔。


    在以前的很多年里季驰都恨阮乔,恨着恨着又被他的光芒吸引。


    可恨摧毁不了一个人,愧疚才会。


    阮乔准备去医院,突然听见季驰叫他。


    “阮乔!”


    阮乔扭过头,季驰几步跑过来很快,喘着气说:“阮乔,杨杰的信息是我放出去的。”


    阮乔一瞬间定在原地,如遭雷击。


    “你跟他在画室对峙那天,我路过听见了。”


    阮乔当时听见门口有什么声响,后来过去看了没有人,原来那时候在那儿的人是季驰。


    “我听见他陷害你抄袭,听见他毫无悔意还骂你,我一时忍不住想替你出口气,我就……”


    季驰说什么阮乔已经听不见了。


    他现在脑海中只回响着另一个声音。


    ——好,我们两清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杨杰的信息是秦濯放出去的,他也以此请求秦濯放过自己,他们从此两清。


    秦濯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过一个字。


    他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


    他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是谁做的自证清白。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阮乔眼前渐渐模糊。


    秦濯认了莫须有的罪名,就为了给他一双两清自由的翅膀,让他越飞越远。


    “你刚才问我过得好不好,其实不好,你出国后我因为侵害隐私权被抓,履历上有这么一笔根本找不到好工作,我才自己开小店。”


    季驰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阮乔,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但我真没想到杨杰会报复在你身上,我真的……对不起。”


    阮乔微微回神,他现在已经没心力处理季驰的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要去找秦濯。


    “阮乔,”季驰却跟上他一步继续说,“还有你们宿舍当年电热水壶失火也是我做的,我趁付春生出去的时候动的手脚。”


    “还有故意把你约到郊外画画想吓你,后来下暴雨我又去找你,但你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一桩桩一件件,阮乔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杰,他一时间接收的信息有点多,头有点晕。


    这不算阮乔经历的最糟糕的事,但突然知道这些事不是倒霉都是人为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手机震了起来。


    阮乔一看是秦濯的号码。


    “我先走了。”他不想再和季驰说什么,接起手机转身要走。


    “阮乔。”秦濯温沉的声线从听筒传来,阮乔有点想哭。


    “嗯。”他应了声。


    手机里秦濯顿了一秒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我——”


    “砰!!!”


    阮乔没说完的话淹没在一声巨响。


    “阮乔,阮乔!”


    秦濯怎么呼喊都听不见阮乔的回应。


    只听见手机在地上连滚几圈传来的刺耳噪音,最后直接关机。


    秦濯一瞬间如坠冰窖。


    这个动静,只能是车祸。


    他立刻打开电脑,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平白多花了两倍时间才定位到阮乔手机。


    丽水路,就在医院附近,离他那么近。


    同一时间,大数据捕捉到的相关信息一条条在秦濯耳机里响起。


    “我靠,车祸吓死老子,车头都在树上撞烂了。”


    “无.码快看!心理承受能力低的慎点!车轱辘直接从小年轻腿上轧过去了!!”


    “我吐了,这也太血腥了!”


    “造孽呦,好好的车干嘛往人行道上撞啊,那孩子看着挺年轻的,这要截肢了下半辈子可咋办……”


    一字一句都让秦濯呼吸困难,仿佛浑身都灌了铅。


    他摸了两次才摸准盲杖,步伐凌乱地往外走。


    “秦总,你去哪?”


    唐礼刚过来汇报工作,就看见老板失神地冲了出来:“您慢点儿!”


    “带我去急诊,立刻。”


    秦濯抓住唐礼小臂。


    唐礼愣了下,秦濯失明后,很少有这种求助于人的时候,就算需要被引路,也是让人走在旁边,绝不会这样扶着。


    他心下一惊,刚才过来的时候确实看见一辆救护车开进来,连忙带着秦濯去急诊。


    即使是私人医院,急诊也是忙碌的。


    唐礼帮老板叫住一名急诊护士。


    秦濯紧张地问:“里面伤者叫什么?”


    护士语速很快地说:“刚送来我们也不知道,好几个呢,您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啊?”


    秦濯嘴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脑海中阮乔的样子还停留在五年前。


    细软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喜欢穿浅色的衣服。


    可是五年了,现在的阮乔还有刘海吗?还喜欢穿水手服吗?


    秦濯从听见撞击声后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情绪突然失控。


    阮乔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受伤了。


    可他这个瞎子连描述自己爱人的样子都做不到。


    钢铁一样的男人竟然哭了,他声音哽咽说:“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护士一脸愕然,不知是因为突然落泪的人,还是因为这个奇怪的描述。


    但秦濯情绪只失控了一秒。


    就在想起还有唐礼可以帮他补充时,突然听见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喂,你找谁呢。”


    轻轻的,有点疲惫,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