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也悟了

作品:《漂亮宝贝和不会爱先生

    以前阮乔作业太赶时, 或者为一幅画冥思苦想时总会心悸,心跳咚咚咚变快,焦虑得睡不着。


    秦濯就会把他抱在怀里, 让他枕着他的胸口睡。


    “不会压得你难受吗?”


    “你才几两重,闭眼。”


    秦濯的体温比他高,心跳和呼吸都更绵长,一下一下听着很安稳。


    阮乔总想把自己也调成一个频率, 调着调着就困了。


    世上的事说不清,秦濯是他走过的最危险的峭壁, 也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所在。


    阮乔还记得秦濯呼吸的频率, 比现在要慢。


    电话中的气息有些波动, 几次阮乔以为对方要开口,但最后还是归于寂静。


    他没有再问对方是谁,只在卧室门的外把手上挂了一只画笔。


    这样一个工作中的标志, 喻肆就不会再来叫他。


    他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桌上,铺平画纸,画结业考核。


    结业考核是2+2项目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作业,阮乔构思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好的灵感。


    伊恩说他心里藏着很大的能量。


    他不知道,他只是现在很想画一副画。


    听着遥远微沉的声音。


    从中午画到晚上。


    房间只有笔刷划过纸面的声音, 和两个人的呼吸。


    后来手机没有电,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


    安静地仿佛一直如此。


    阮乔很久没有一口气画这么久, 最后一笔落下,关灯睡觉,他蜷在床上用毛毯裹紧自己。


    月光轻柔地落在他发梢, 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照来。


    第二天,伊恩收到阮乔提交的作业时,一侧眉毛高高挑起。


    “这么快?不要再修修吗?”


    阮乔摇了摇头。


    伊恩打开画卷, 呼吸霎时一顿。


    阮乔的用色一向清透,同他这个人一般,软软的很温暖。


    他的画意也多偏向自由平和,偶尔出现一些天马行空的暗黑小设计让整个画灵气斐然,却又和本体相悖,伊恩一直觉得阮乔的画有点拧巴。


    阮乔把徐澜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告诉伊恩,徐老师说他的画自由又不自由,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当时伊恩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中闪着些微奇异的光芒,笑说:“你倒是个有趣的小孩儿,不过这个……确实要你自己想清楚。”


    他不知道阮乔是否想通了,但眼下这幅画确实十足惊艳。


    张力前所未有的强烈。


    一只洁白脆弱的小动物身陷荒诞色块,被像丝绸又像触手,像皮革又像浓雾的种种纠缠。


    它挣扎惊恐,被夸张的手法描绘至扭曲,却有种诡异的美感,和某种隐秘的诉求……


    “你怎么评价这幅画?”伊恩问。


    阮乔垂着眼,他只是把自己交给了画笔,画完后便一眼没再看过。


    伊恩又问:“它有名字吗?”


    名字……阮乔没有想过。


    他心底是麻木的,只是眼睛像有另一个人的想法慢慢红了。


    他说:“名字是,生日快乐。”


    -


    -


    -


    一年半前。


    秦濯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并不是一个头脑发热的人,相反,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推演出结果。


    所以当黑暗降临时他并没有受挫,一切都和预期无甚差别。


    最初的两个月是秦濯的适应期,他要学会在黑暗中行走,工作,和生活。


    这期间他见的人很少,所有会议转为线上语音,大家并未觉得哪里不妥,连秦家父母都不知道他已经失明的事实。


    秦濯的学习能力很强,两个月后他已经可以独自使用盲杖出行,这时经常来往的人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竟然瞎了。


    “听说是被竞争对手找人用车祸搞的。”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这种事儿吧倒也不少见,就是没想到秦濯能瞎,他可是秦濯啊……”


    “真可惜。”


    不管是异样的眼光还是被怜悯,这些自以为低声的窃窃私语并没有逃过一个瞎子灵敏的耳力。


    以前清狂而强大的男人现在变得沉默而强大。


    而真正令秦濯困扰的是,秦绍和蒋曼云知道了他眼盲的事。


    迟来三十年的父母爱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派人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照顾秦濯。


    说是照顾,当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陌生人的目光下,和被扒光了监视有何差别。


    秦濯这时才终于明白阮乔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他不是不知道被跟踪令人讨厌,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没有比保护阮乔安全更重要的事。


    就像现在秦绍也是这么说的,他一个瞎子,必须要被人跟着保护。


    他要是倒了,蒋曼云也生不出新的。


    许多亲友都劝秦濯不要意气用事,让谁说也知道一个瞎子多有不便,三十岁了,别计较一些虚头巴脑的隐私什么,没意义。


    类似的话秦濯也对阮乔说过。


    他觉得有道理,即使现在他也知道这些话有道理。


    但他依然愤怒。


    因为当他站在这个位置才明白,旁人可以给劝导,却不能剥夺当事人选择的权利。


    在知道利弊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应该自主选择想要的生活并承担后果。


    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在秦濯强硬的手腕下,跟着他的人终于撤了。


    但他想到阮乔当初无助又失望的眼神,小朋友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秦濯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明白,让阮乔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一个人坐在AK的吧台喝酒。


    墨镜挡住了眼睛,却让高大的身形看起来更尊贵神秘,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他妈看哪呢?连个瞎子你也看。”


    公子哥不满意身边女伴的走神,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哪个老板,走近看见盲杖才发现,这他妈就是个瞎子,没听说京市厉害人物有瞎的。


    公子哥敲了敲桌面:“哎,过来喝一杯。”


    本想等人来了再好好收拾,没料到这瞎子还挺淡定,直接把他当空气。


    公子哥也算有头脸的,忍不了这口气,拿起盲杖往秦濯肩上敲,半路却被秦濯抓住手腕,一拧一折,公子哥登时疼得满嘴骂娘。


    身边小弟不在,公子哥不敢再动手,嘴上却越骂越难听,秦濯拿着盲杖起身离开。


    距离上次来AK已经过去很久,重新装修过的地方和秦濯脑海中的路线不同。


    这里应该有一道门,秦濯用盲杖试探着墙根,调整几次依然没有找到出口。


    “噗——”旁边有人笑出来。


    也许有人想帮忙,但不想搅进和公子哥的纷争,在场并没人出手。


    唐礼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秦濯挺拔的身姿在对着一面装饰墙来回敲探。


    “瞎子赶什么时髦还来喝酒?”


    “你怎么知道是来喝酒的?我看长得还行,说不定——咳咳。”


    唐礼咬牙扶着秦濯离开,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


    秦濯失明的消息还控制在小范围内,不管是刁难还是怜悯都令人难以接受。


    黑暗可怕,但无所不能的人跌落神坛才最磋磨。


    秦濯从出生刻在骨子里的优越让他无法轻易低头求助于人。


    但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就连他想出门简单散个步也会遇到重重阻碍。


    他住的地方已经是人口密度低的富人区,但盲道依然被多处侵占。


    不是因为位置紧张,而是没人觉得有空出盲道的必要。


    几百年不在路上见一个瞎子,这盲道不是浪费资源吗?


    瞎子出什么门?让人带着你走不就行了要什么盲道?


    秦濯掌心握紧了盲杖,他总是站得很直,浑然看不出失明的茫然和畏惧。


    但他也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在某个方面,他成了弱势群体中的一个。


    类似的事情多了,秦濯渐渐能明白阮乔想要的尊重和公平是什么。


    在他瞎了之后,反而看到了阮乔的世界。


    秦濯现在要花更多的时间处理工作,唐特助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识别盲文和听录音还是要占去大量的时间。


    董事会要求严格封锁秦濯失明的消息,一旦被大众知道,秦氏的股价必定受到重创。


    因为秦濯惊人的价值不仅在于管理,更在于他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可是瞎子怎么可能编程,没有人会相信。


    但秦濯做到了,他主导研发的项目并没有暂停,但凡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有多么辛苦和不可思议。


    一米八的技术组长开会时常常红了眼,这么卓越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天妒英才。


    不工作的时候秦濯会去和阮乔一起走过的地方。


    曾经吵过闹过的不快乐,在回忆里都变成了甜。


    秦濯坐在公园的长廊,听见小姑娘在和摊贩讨论买哪几张刮画卡。


    他拿出卡包,里面也装着他心爱的卡片,上面有一只漂亮的小狗。


    小女孩在和妈妈争执:“我就要画草莓,草莓为什么不能长在树上啊?”


    秦濯嘴角勾起一点,不知道阮乔小时候会不会也瞪着大眼睛和妈妈说我就要。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吗。


    小姑娘画完和妈妈一起离开,秦濯指尖划过他的卡片不知出神多久,起身要走时却摸不到盲杖。


    身边石凳上,脚下,都探不到。


    “哎呦,这谁啊!”


    秦濯一时分神,手中卡片被人抢走。


    他听出是那天在AK动手的人。


    “把它给我。”秦濯伸出手,自带接受觐见的气场。


    公子哥感觉又被羞辱,刻薄道:“瞎子能看见吗?不如我叠了飞机喂小鱼儿。”


    “住手,”秦濯脸色一变,“现在把它给我,就当今天我们没见过。”


    “呸,死鸭子嘴硬什么啊,你倒是想看见爷。”


    公子哥根本不把秦濯放在眼里,那天在酒吧秦濯离开后,他专门问经理这人是谁,经理一副不好说的样子他就明白了,被哪家富婆包的呗。


    妈的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么喜欢这破卡片,你学狗叫一声我就给你。”


    秦濯嘴唇抿紧,他并不想自己失明的消息散播出去,和董事会的考虑无关,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一个人知道。


    “秦氏集团总裁是我朋友。”他说。


    公子哥愣了一秒,继而爆发大笑,和身边女伴说:“优优,以后出去记得说M国总统是我兄弟啊哈哈哈哈哈。”


    秦濯正要开口,公子哥却抢先开始倒数:“三!”


    “数到一你还不叫,这卡片我就丢湖里,二!”


    “一!”


    “靠!别动老子!”


    公子哥被突然赶来的保镖制服。


    唐礼把被恶意扔到一边的盲杖给秦濯。


    秦濯皱眉:“把东西拿回来。”


    唐礼顿了一下:“秦总,沾了些灰,我清理一下。”


    后来唐礼怎么解决的公子哥,秦濯没太在意。


    换做以前,根本没有敢羞辱威胁秦濯的人,就算有也一定会被当场惩罚。


    但现在,秦濯让唐礼用合法的手段处理,左右不过偷税漏税,吸.毒.嫖.娼,虽然慢,但合法。


    唐礼犹豫一下还是如实禀告:“今天拿走您盲杖的,其实是摊贩的老板。”


    秦濯并不意外一个陌生人的恶意,但唐礼的下一句话让他微怔。


    “是当年您买走画的那个人。”


    当年他拿钱砸卖画人的尊严,如今被人用卡片威胁自己。


    秦濯想,如果当时唐礼没有及时赶到,他会受辱学狗叫吗?


    会吧。


    那是阮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他舍不得。


    当时他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烧掉那副画,因为他出钱了,为什么不可以?


    他曾说只要代价够大,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确实,那张卡片对他意义非凡,可以逼他暂时抛掉傲骨。


    但不代表他愿意,不代表他不愤怒。


    当年那个卖画人把合家画像卖给他时又是什么心情?


    欢天喜地,还是别有苦衷。


    秦濯摇了摇头,说不必为难那个卖画人。


    客观来说,他依然觉得当时的自己有处置那幅画的权利,也许他永远变不成一个善良的人,但他却能感受到那人当初的无奈和心酸了。


    秦濯当晚喝了很多酒。


    他躺在靠椅上,隐约感觉有人牵起了他的手。


    很柔软的手掌。


    “宝宝……”


    他做过很多类似的梦,在梦里他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


    阮乔会靠在他膝头,或者像现在一样跨在他身上吻他的喉结。


    如果说在秦濯失明后唯一能找到希望的一个人,那就是白颜。


    他可以在很多年前抚慰秦濯一次,也可以抚慰第二次。


    他真的好想这个男人的气息,想了好多年。


    “呃唔……”脖子突然被掐住推远。


    刚才还温柔缱绻的男人垂着眼睫,冷冷吐出两个字:“白颜。”


    白颜掰开秦濯的手,失意地笑:“醉成这样,你都能分清人。”


    秦濯是很醉,但他记得阮乔的习惯,一定会用牙齿先轻轻咬一下再凑上去软嘟嘟的嘴唇,是一只非常淘气的小狗。


    能说服管家出现在他家里还敢这样的人只剩白颜。


    “下去,别让我跟你动手。”


    从小长大的陪伴和关心不作假,这也是秦濯一直没有刁难白颜的原因。


    白颜是个聪明的人,他此刻并不会声泪俱下说阮乔不配,指责阮乔,相反,他一点也没有提阮乔。


    只是软语温言说:“濯哥,我只想陪陪你,我们还像以前好不好,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束缚。”


    秦濯皱眉重复一遍:“下去。”


    “我不——”白颜撒娇凑上去吻秦濯,喝醉的男人只要尝到甜头就不会停下。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秦濯不仅躲开了他,还将他一把掀了下去。


    “别让我看不起你。”


    从小娇生惯养的白家小公子眼睛顿时红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找秦濯,很多次他像个佣人一样端茶倒水,帮秦濯找能解闷的东西,陪他说话。


    “濯哥,我喜欢了你多少年,我知道你心冷,可是这么久了,再冷的心也能捂化了吧。”


    秦濯没有说话。


    白颜不知道,他的心不需要捂化。


    因为那里早已不是冰封的荒原一片,那里开满了热烈的玫瑰,再容不下其他。


    “白颜,”秦濯说,“我以前拒绝你是因为不会爱,现在拒绝你是因为懂了爱,你明白吗。”


    “你喜欢天真烂漫那一款是不是?我也可以啊。”白颜声音变得青春跳跃,“濯哥,濯哥濯哥濯哥。”


    “你喜欢什么样子我都可以的。”


    秦濯无奈地笑了。


    不知道笑白颜,还是笑他自己。


    在阮乔离开后,他读了那篇《小王子》。


    像他们,又不像。


    以前秦濯也以为,是他的小玫瑰日复一日才驯养了他。


    但其实,哪里需要日复一日,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了。


    在他们见面第一天,如果换成别人赖着不走,秦濯也许早就叫大堂经理,但他没有。


    后来阮乔的一嗔一怒,那么多虎口拔须的事情,换成别人这样“天真无畏”,秦濯早就让唐礼把人打发走,可他却越来越喜欢阮乔。


    阮乔曾经问,如果有一个更可爱更漂亮更合他心意的人出现,他会不会喜欢,他当时给了很差劲的答案。


    他以为爱就像程序一样可以打分,符合条件一,加一分,符合条件二,加三分,那自然也是可以替换的。


    可他错了,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了。


    白颜心口发苦:“你不是说过,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吗?”


    秦濯垂着眼睛,良久对听不见他道歉的人说:“我错了。”


    也许冥冥之中那就是他们的注定。


    爱是一门玄学,事后人们可以从各个角度分析它,什么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性格互补,但是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可替代。


    起初,白颜并不死心。


    他还是时常去陪秦濯,甚至安慰自己,在不在一起做不做一些事情又有什么差别呢,总之现在是他在秦濯身边。


    秦濯并不赶他,甚至还会主动和他说话。


    只是讲的话全部和一个人有关。


    秦濯说,阮乔其实特别胆小,蒸大米时不敢靠近高压锅,总害怕爆炸。


    还很要面子,出去吃饭总不肯点已知好吃的菜品,总要探索奇奇怪怪的新菜,结果就是很难吃也憋着不说。


    他还喜欢拥抱,特别粘人,但每次撩起火又装困,耍赖说明天还有早课,气人得不行。


    秦濯讲起这些,永远是温柔的,低醇的声音动人心弦。


    可对白颜来说却是凌迟。


    日复一日,他没有打动秦濯,心却越来越死。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些琐碎的小事,白颜觉得自己都可以做到。


    阮乔哪里好,秦濯觉得太多了,他说不完。


    也不需要说。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放下他吗?”白颜忧伤地问。


    秦濯的沉默就是回答。


    没有人在被那样热烈地爱过后,还能够遗忘。


    “可是你们永远不会见面了。”


    秦濯永远不可能把失明的压力加诸在阮乔身上。


    “嗯,”他说,“永远。”


    他的宝贝要一直自由地飞,飞去更好的地方。


    -


    -


    不负所望。


    阮乔在国内度过大四后成功申请到巴黎美院的硕士。


    两年后,硕士毕业,伊恩强烈建议他留在法国发展,但阮乔婉拒了。


    距他第一次离开京市已经过去五年。


    五年后,新锐画家阮乔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