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了
作品:《漂亮宝贝和不会爱先生》 阮乔揉了揉眼, 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伏在浴缸内,秦濯跪在浴缸外,隔着淡淡的水汽, 两双眼睛都红着。
阮乔擦掉咳出的生理泪水,目光变得清明,一错不错地看着秦濯的眼睛。
他从见秦濯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双眼睛,风流无双的桃花眼, 或是冷峻,或是深情款款。
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它碎了的样子。
玻璃碎在眼睛里。
“秦濯……你这样, 好像真的很喜欢我。”阮乔心中麻木一片。
秦濯悲伤地回视他, 碎玻璃在他眼中打转, 像呼之欲出的情绪。
喉结上下浮动,连声音都染上湿意,他说:“阮阮, 我爱你。”
“你……爱我。”阮乔重复了一遍。
他不是第一次听秦濯说爱他,但他能感觉出来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珍重。
多狠的心才会感受不到。
可是他们之间只有爱就可以吗。
爱不能抵消一切啊。
阮乔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你的世界里,爱不需要尊重的吗?”
“我会学着尊重你。”秦濯沙哑着声音说。
“我想让你不要再找我。”阮乔的声音很淡,却像一根箭插在将死之人的心脏,拔不得也留不得。
秦濯红着眼睛问:“你能别和喻肆走吗?”
阮乔没有回答, 只是问:“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尊重吗?”
“可是我放开手, 你就会被别人抢走。”秦濯很少这样皱眉,露出好似小孩子被抢走最心爱玩具时的软弱。
阮乔轻叹一声,无力地靠在墙壁, 他们就是这样,陷在一个死循环里,也许他愿意相信秦濯是想变好的, 可是他学不会放手,就像他也不可能放弃尊严和自由。
秦濯看着阮乔失望到无以复加的样子手足无措。
他们怎么就到了这个境地,他知道继续这样会让阮乔越来越恨他,可是他不想失去阮乔。
他第一次遇到没有最优解的事情,不管怎么选都是错。
“秦濯,我们没可能了,永远都没有。”阮乔说。
秦濯双眼猩红,他以前会笑话小孩子总把永远挂在嘴边,可这一刻他却知道阮乔是认真的。
他的宝贝不仅现在不爱他,也永远对他上了死刑。
“你就那么恨我……”秦濯声音哑得如同含了刀片。
“是。”阮乔狠下心说,“就算没有喻肆,我将来也会喜欢其他人,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
阮乔并不擅长说谎,他眼神有些飘忽,但视野模糊的秦濯信了。
逡巡很久的一滴泪终于从左眼落下。
喻肆……其他人……
谁都可以,只有他不可以。
阮乔也会对另一个人撒娇,对另一个人翻肚皮,在另一个人的眼睛上吧唧亲一口,说不开心亲亲就好了。
这是他的宝贝,为什么他留不住,为什么他做什么都留不住!
他心痛得要炸了!
“砰!”
一拳重重砸在浴室墙上,秦濯眼睛红得滴血。
阮乔就像他手中的沙,要燃尽的蜡,他只能看着他消失,却什么都做不了!
阮乔肩膀抖了一下。
“对不起……”手骨传来的感觉让秦濯清醒,他吓到宝贝了吧。
阮乔只低着头没看他,秦濯慢慢起身,离开前对阮乔说:“你小心,别摔倒。”
秦濯走后,那声闷响好像还回荡在浴室,阮乔扭头看了眼墙上的血迹,紧紧抱住了膝盖。
-
秦濯期待的奇迹没有出现,阮乔没有慢慢习惯或者软化,他的情况越来越糟。
连抗拒都没有了,秦濯靠近,他不会拒绝,秦濯说话,他也不会回,秦濯站在他的窗外,他就换一个窗口望。
最后连目光仿佛都能穿过透明的男人看向别的。
他们仿佛活在两个次元,秦濯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引不起阮乔一点注意。
天气好的时候,阮乔会趴在窗边晒太阳,一向好动的石榴似乎也感受到小主人的难过,窝在他脚边当一只安安静静的脚垫。
“宝宝,你看这是什么。”
秦濯站在窗外,挽起衬衫的袖口,不知价值几许的名贵腕表和尼龙绳编织的廉价表带搭在一起。
表带是很显气质的深蓝色,但细看就会发现编织的人手艺并不怎样,最基础的平纹也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阮阮,这是你参加手工社团做的,还记得吗?那天兴致冲冲地跑来送给我,我很喜欢。”
秦濯拿出一把各色的绳子和一袋DIY会用到的小东西:“你要是无聊,再做点手工好不好。”
阮乔看着各色交织的彩线,他记不起表带是怎么编的了,只记得那天后来发生的事,秦濯在公园烧了别人的画,他们分道扬镳。
阮乔扭开头。
秦濯见阮乔并不感兴趣,也不算失望,毕竟他已经没有望可失了。
“阮阮,那它你还记得吗。”
秦濯近乎祈求地拿出那张刮画卡。
在他生日的那个夜晚,宝贝以乔木笔自比,一笔一笔带着他在漆黑的蜡卡上画出彩色。
——如果生活是黑色的,就把我送给你。
——希望先生此后刮出的每一步都是彩色啊。
那一天他主动吻了阮乔,第一次生出想和一个人在一起的念头。
可是后来那张有美好愿望的卡片被它的主人亲手泼上了墨水。
秦濯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复原,最后只能把所有的黑蜡都刮去。
原先被黑蜡挡住的彩色背景全部显露,而本该属于他们的彩色小狗,却成了绚烂世界里唯一黑色的存在。
就像此刻毫无反应的阮乔。
周围山清水秀,只有他是一棵没有灵魂的玫瑰。
和秦濯的心一起慢慢枯萎。
秦濯沉默看了阮乔很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默,呼吸和空气都静止,仿佛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秦濯拿着东西回了书房。
阮乔一共送了他九张开心卡,他们共同画去一张。
还有剩余的八张。
阮乔那时说,只用一根木头,在黑色的地方就能画出彩色,好神奇吧,所以这就是愿望成真卡。
你快把心愿写在上面啊,一定会实现的。
真的!骗你我就不长高!
秦濯嘴角勾起一个干涩的笑,他一直觉得幼稚没当真过。现在却虔诚地拿起笔,在剩下的卡片上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心愿。
他不贪心,每张卡片都只写了一个愿望。
他很贪心,每张卡片都出现了同一个名字。
第一张,阮阮要开心。
第二张,阮阮要健康。
第三张,阮阮的梦想要实现。
第四张,阮阮要永远有人爱,有人疼。
……
最后一张,阮阮,忘了我。
秦濯不舍得,即使到现在都不愿意这样。
阮乔明明爱过他,只要他努力,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可是现在他认了,阮乔说他连两个人之间的根本矛盾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有什么改的必要。
这些天他好像明白了阮乔想要的尊重是什么。
可是他真的明白吗。
就像人都知道不要拖延,不要情绪用事,不要透支健康……
可还是做不到。
他三十年积累下来的问题,一朝一夕真的能改吗?
如果一天没改,他就会伤害阮乔一天,他就一天没有资格出现在阮乔面前。
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得不一样,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在什么时候。
一个积重难返的坏人,突然一夜之间幡然悔悟大彻大悟,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这样的情节也许只出现在里。
他或许需要很久。
而阮乔才十八岁,他会去更大的世界,见更多的人,他如此……年轻。
秦濯挽不回逝去的爱,也弥补不了相差的年龄。
阮乔说他们物种隔离,也许是对的。
阮阮之于他,是三十年来最被上天恩待的一份礼物,可他之于阮乔,却是一场该被忘掉的灾难。
从阮乔第一次出现在他门口,就像一颗种子意外坠在了他荒芜的星球。
此后在不经意间慢慢发芽,每一个嬉笑怒骂都是送给它的阳光雨露,它渺小又顽强地生长着。
等他意识到时,那棵玫瑰的根已经牢牢扎进了星球的最深处,拔掉它,整个星球也会分崩离析。
秦濯按了下心口,那里在疼。
阮乔说他没有心。
可他现在好像长出了一颗心,一颗叫阮阮的心。
只是不被需要了。
秦濯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面色恢复了沉静,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加快把直升机修好,回京市。”
秦濯收拾好情绪,今天和阮乔分别,也许不会再见了。
他想问阮阮能不能最后抱一下。
阮阮一定会想吐吧。
秦濯笑了笑,算了。
早上好不容易才喝了一碗粥。
“宝宝,我们回去了。”
秦濯敲了敲阮乔卧室的门,里面的人当然不会给他反应。
他推开:“我要带你……阮阮?”
秦濯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怔。
他去看了几个房间都没有找到人,却在路过阳台的时候看见预料之外的人。
眼看阮乔被陆然和喻肆扶着马上就要走出院子,秦濯一时气血翻涌,直接从二楼阳台翻身而下。
“阮乔!”秦濯心中积郁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转化成愤怒。
他的直升机已经修好,他可以自己送阮阮走,可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动他的宝贝?
所有人都要带走他的宝贝!
秦濯压抑的痛苦一时有了发泄的出口,像一只终于挣出深渊的恶龙。
那两人带着阮乔并跑不快,很快便被秦濯追上,三人凶狠地扭打在一起。
陆然和喻肆这些天找不到阮乔早就气疯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看见阮乔虚弱趴在窗边的第一眼,就恨不得手撕秦濯再烧了这整栋别墅。
最原始的力量和喷张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三个男人都像失了理智的野兽。
三人纠缠在一起打到白热化,陆然拳击经验丰富招招不惜力地打,喻肆也疯狂得不遑多让,只是在眼角扫过脸色苍白的阮乔时终究恢复了一丝理智,没有朝秦濯紧要的地方下手。
二打一,秦濯没有优势,但他多年健身体格极好,经验也比两个少年人更多,最重要的是,没有一头野兽在伴侣被抢时会不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三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秦濯!”
尖锐的声音打破僵局,三人一瞬间都看向阮乔。
“你松手。”阮乔说。
秦濯辖制在陆然领口的手攥得更紧,他甩了下头发不让额头的血流进眼睛。
三人此刻僵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但凡有一个人松手都会是压倒性地认输,雄兽从不会认输,秦濯更不会。
但是阮乔要他松手,为什么不是对陆然和喻肆说。
他一旦松手了会发生什么阮乔知道吗?那两个人每一个都想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你松手秦濯,不然我也会加入,你没有胜算的。”阮乔说。
秦濯看着曾经的怀中人枕边人,一时恍惚。
纤细的手腕像风中一折就断的草,但他的拳头却攥得很紧。
“我松手,”秦濯嗤笑一声,“然后让他们打晕我吗?”
“停机坪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你能保证在我们离开前不叫人阻拦吗?”阮乔问。
原来是为了和小伙伴能一起逃离他啊。
秦濯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可是宝贝,我本来就是要送你离开的。
直升机已经修好,我们没有必要一起被困在山上了。
他从没有想过要限制阮乔的自由。
也许只有秦濯自己知道,他这一架并不是为了阻拦,他只是……嫉妒。
无数人说他是可望不可即的天子骄子,只有别人仰慕嫉妒他的时候,他鄙视一切无用的情绪,可他就是被这种低级无用的情绪冲昏了。
他嫉妒两个自己根本没放在眼里过的小孩儿,嫉妒他们可以和阮乔在一起,可以被阮乔信任依赖,可以和阮乔说同龄人才懂的玩笑。
他本该现在就答应的。
可是就像十几年前宁愿自赴罗网,也要证明父母是否在意自己一样,他再一次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秦濯笑了,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成熟。
他违心地说:“不能。”
我不能保证不让人阻拦你们。
所以你要怎么做,阮阮。
秦濯松开了手,和阮乔隔空对峙着。
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只是山风吹在身上还是冷。
石榴焦急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跑,惨烈破音地叫着。
都是它的主人,它不知该保护哪一个。
风好像在哭,它不需要终点。
但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句点。
阮乔和陆然交换了一个眼神,默认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陆然一个手刀击在男人后颈,秦濯心力尽碎,单膝跪在地上,后来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阮乔离开他的背影。
为什么总是背影。
-
螺旋桨轰鸣,阮乔靠在直升机的窗边一言不发。
他终于离开这里了,心里却没有高兴的感觉。
喻肆拿着一个毛毯过来给他披上,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阮乔摇摇头:“你和陆然还好吗?”
“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喻肆见阮乔心情低迷,出声安抚说,“乔乔,别内疚了,陆然出手不重,秦濯很快就会醒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嗯,你和陆然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阮乔没再说话,他只是一直在回想最后一幕,那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其实秦濯还是有极大机会躲开的,但是秦濯一动没动。
是因为伤得动不了,还是……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只是按着秦濯一起去停机坪,等上机后再让人离开。
只是在山上后来的这些天,阮乔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
秦濯好像,真的爱上他了。
不是他以为的养一只小宠物,不是一时心动,而是真的挂念在心,希望求一个长久的挚爱。
是他曾经最渴盼的感情。
只是爱从来不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也永远接受不了这样偏执的爱。
如果他和秦濯注定要分开,就该断得干净一点。
与其说是害怕秦濯不愿意放弃,继续干扰他的生活,阮乔这么做,不如说更是为了秦濯能对他彻底死心。
毕竟是自己爱过,也爱自己的人,阮乔希望他能放下自己,以后活得轻松。
陆然和喻肆坐在对面互相上药,阮乔问:“要我帮忙吗?”
“你先拿块镜子照照你自己吧,”陆然又急又气地想拍腿,想想有伤还是算了,没好气说,“下去第一个把你塞医院。”
好久没听到这么暴躁又熟悉的关怀,阮乔淡淡笑了下,问:“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陆然动作僵了僵,拿胳膊肘戳喻肆。
喻肆很直接地说:“有人说的。”
这么回答就是不方便透露了。
直升机不幸坏掉,阮乔在山上这段时间和林晚芝保持着联系,一直说的是和胡教授出差做项目。
他还拍山上的风景给林晚芝看,说是写生,可美了。
阮乔猜陆然和喻肆应该是走的其他关系寻找他,既然不方便说,他也不再追问。
“乔儿,你现在有哪儿难受吗?”
陆然还是很担心阮乔,刚上机的时候阮乔就干呕了一会儿,虽然看起来身上没有受伤,但整个人精神状态怎么看都不对劲。
妈的,谁摊上这种倒霉事能正常啊。
阮乔摇了摇头,不想让两人多担心,便将吃药前前后后的事都实话实说出来。
枯萎这个动机,哪个男生都难以启齿,阮乔还是心一横说了。
毕竟比起自己真的精神出问题,还是这种副作用好接受一点。
陆然心疼得不行:“你可真敢啊,那里面要是放的老鼠药呢,啊?你要是记错名字了,吃错了,造成其他不可挽回伤害了咋整?”
骂也不是真骂,把谁扔那个环境里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后怕,想杀秦狗。
“好啦,我这不好好的吗,”阮乔强撑精神卖乖,“今天停药,明天就能上烧烤,后天就能跑体测,大后天就能——”
“别贫了你,”陆然给他打断,“少废话了,留着点力气吧。”
“这是什么?”喻肆鞋尖碰了下阮乔的。
陆然也低头看:“这不就是个脚链吗?”
问完反应过来,阮乔以前没有戴脚链的习惯,出门时没有,现在却有了,而且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不像他会买的。
“这啥啊,乔乔?”猜出来是秦濯干的,陆然警匪片没少看,瞬间脑补到位,“能拆吗?会爆炸吗?”
阮乔:“……”
喻肆蹲下看了看,他跟着爷爷的时候了解过不少特殊的材料:“我听说有一种特殊的合金,异常坚固,而且如果不是用特定的方法打开,会在受到暴力破坏的时候瞬间缩紧。”
“就是说乔乔的脚踝可能被勒坏?”陆然爆了句粗口,“真特么的不是个东西!”
“你们先别担心,我们一会儿先去医院,然后我请一个材料专家来看看想办法。”喻肆安慰说。
阮乔却有点神游。
他想起秦濯给他戴上脚链时说,这是我想你的证明。
想起在问它会不会伤害自己时,秦濯那一瞬间的沉默。
还有后来好多次秦濯看向他的悲伤眼神。
“乔乔!”
陆然想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阮乔用力去扯脚链。
喻肆也呼吸一窒。
如果真发生最坏的情况怎么办,他们根本没办法制止,用力越大收缩越紧,阮乔受到的伤害也越大。
然而下一秒,让三人都沉默的事发生了。
特殊的异常坚固的合金,被阮乔纤细的手指……扯断了。
“……可能买到假货了呗,”陆然收起断了的足链不让阮乔再看,“不是有个信号屏蔽箱吗,在哪?”
喻肆指了个方向,陆然把东西关进去才放心:“这下定位不到了。”
定位。
阮乔缓缓眨了下眼。
这个脚链随便让一个人来猜都会猜是定位用的,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但那里面真的有定位器吗?
不重要了。
其实放不放信号屏蔽箱里都差别不大,信息时代秦濯如果想找到他还有一百种方法,只是时间问题。
阮乔疲惫地闭上眼,希望一切纠葛都停在这一天。
-
从山上下来后,阮乔住进了医院。
虽然服药时间不算长,身体机能没有被太大影响,但阮乔确实需要好好恢复一段。
不光是身体,还有精神。
食欲不振,嗜睡,呕吐,即使知道这些症状是因为药物副作用,但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时还是会给精神带来很大压力。
何况那期间阮乔每天还要面对一个痛苦的根源。
喻肆陆然还有春生轮流在医院陪着他,说不上照顾,阮乔什么都能自理,他们主要还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各位哥哥们,你们这样搞得我真的心理压力很大呀。”
阮乔体力恢复后就坚持要出院:“咱们都别耗这儿了,没病我都觉得自己快得绝症了。”
“乔乔,我们在这儿又不用照顾你,我在寝室也是用电脑干活,在这儿也是用电脑,都一样啊。”春生好声劝慰。
话是这么说,阮乔总还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
“乔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你都是故意跟我们开玩笑的,我看你连怎么笑的都快忘了,这叫好了?”陆然一点都不放心。
其实他说的没错,阮乔确实没以前活泼了,又怕大家担心,就总是故意说些俏皮话,但他到底开不开心,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出院吧,”喻肆说,“我问过医生了,没什么大碍。”
在山上是关着,在医院又何尝不是关着。
心理医生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阮乔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他现在这个情绪不好的状态回家肯定让林晚芝不放心,阮乔干脆说这暑假可能都得在外边,林晚芝虽然想得很,但也支持儿子勤奋搞事业的这股劲儿。
“我之前在学校画室,听你们说经常有人去外面的画室兼职当助教是吗?”喻肆问。
阮乔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林雨萌也问过他去不去,那是她老师朋友在外面自己开的兴趣班,带一些小孩子,助教过去主要是维持一下秩序,在练习时帮忙转转纠纠错。
画画,再配上天真活泼的小孩儿,阮乔听懂喻肆话里的意思,这是给他推荐了一个好的复健场所。
他自己也想尽快好起来,多点事情把生活填满才能更好地遗忘。
“我知道那儿,我去试试。”阮乔说。
他联系了林雨萌,没说自己去山上一圈的事,就只说想找个不累的兼职社会实践一下。
林雨萌笑:“不累个啥呀,小屁孩儿事最多了。”
她把那儿老师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发给阮乔:“你现在去肯定直接上岗,暑假正是兴趣班爆满又捞不住大学生的时候。”
阮乔按她说的过去面了个试,很快就通过。
女老师看起来对他特别满意,笑着说:“学生肯定都很喜欢你,正好都在这儿呢,来见个面。”
“啊。”阮乔有点忐忑,一想到突然要和那么多小朋友接触就忍不住紧张。
“嗨呀,你别担心,见了知道,现在的小孩儿了不得,一个个都是颜狗。”女老师带着他去教室。
说是教室,其实是四合院的一间房。
这片胡同看着老旧,不过能在京市老城区有一套四合院说出去还是吓人的,老师做这个兴趣班纯粹是真兴趣了。
“好啦好啦,都别乱跑了。”老师拍拍手,让一群七八岁的小朋友安静下来。
“看看我们的新助教,小阮哥哥,大家喜不喜欢啊。”
“喜欢——”
小朋友们拖着声儿回答,都超级配合,吧唧吧唧拍巴掌。
阮乔揪住衣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几天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些小孩儿一点都不像林雨萌说得那么皮,他说话时就安静听他说,让改什么改什么,也不乱抹颜料,还经常送他棒棒糖啊溜溜球。
林雨萌知道后说了跟老师一样的话:“这么小就颜狗,长大还得了!”
有小姑娘举手问:“老师,我不想画苹果了,让小阮哥哥当模特好不好。”
一众小朋友:“好啊好啊!要小阮哥哥!”
老师看看桌上一幅幅歪瓜裂枣的苹果发愁:“你们要真喜欢小阮哥哥就好好练习,不要让你们的笔变成男神杀手好吗?”
小姑娘嘟嘴,又转向阮乔:“小阮哥哥,等我以后厉害了你来当模特好不好?”
阮乔露出点酒窝:“好。”
“拉钩!”
“我也要我也要!”
暑期班几乎每天都要上课,阮乔也天天往画室跑,越来越喜欢花朵们。
一开始室友总要有一个跟着他,要么接要么送,搞得阮乔不自然:“谁家正常小伙儿出门还配保镖啊。”
说起来也是,他们现在跟着阮乔主要就两个目的,一个是担心阮乔的状态,一个是提防秦濯。
不过阮乔确实看着越来越好了,除了有时候会走神,反应迟钝,但整体还是积极向上的。
而且确实是阮乔说的那样,他们既然希望他回到正常的生活,那就要用对正常人的方法去对他。
至于第二点,秦濯如果想抢人,也不是他们能防住的。
但这段看起来秦濯好像真的放弃了。
不仅没有再出现过,就连阮乔的签证也很快办了下来。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秦濯就像阮乔不小心坠入的梦境,有繁花似锦,也有寒冬霜剑。
盛大地来过,终究结束。
——如果阮乔这一天没有回头的话。
兴趣班下午两点开始,阮乔一般会早到半小时。
老胡同交通不算发达,下了地铁还要再走一刻钟,这会儿一点刚过,他沿着路边儿走。
正午人困,路上人也少,阮乔这才注意到那辆车,把手机播放的音乐按了暂停。
他一向不太留意身后,但还是隐约觉得这车前几天见过。
玻璃后,秦濯按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阮乔曾想通过那一击让秦濯死心,但是没有。
爱并不会因为对方不爱而消失。
秦濯还是想知道阮乔的近况,想亲眼看看阮乔过得好不好。
这不是他第一天来,他之前见过阮乔和室友一起。
他们可以分一袋浪味仙,用两只棒棒糖干杯,阮乔放下去溜溜球就收不上来。
他以为看见阮乔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会愤怒,但在重新看到阮乔笑起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眶在发热。
其实阮阮开心就好了。
玫瑰如果不能属于他,漂亮地开在别处也好,至少他还能看到。
秦濯像个瘾君子一样,每天远远看着自己的小玫瑰,汲取一点温暖和快乐。
他专门挑了阮乔没见过的车就是不想再打扰。
但还是被阮乔发现了。
阮乔回头色变的那一刻,秦濯心揪住了。
阮乔转身就跑。
秦濯下了车,他想告诉阮乔不要躲了,他再也不会纠缠,再也不会伤害他了。
秦濯跟着阮乔进了那片老旧的胡同,中午家家午睡,院里的大黄狗也睡,安静得他应该能听到动静才对。
可秦濯绕来绕去找不到人,准备离开时看见墙根一部摔碎的手机。
浑身血液瞬间凉了下去。
——那是阮乔的手机。
-
“乔乔!”
“乔乔,你怎么了?”
三个室友冲进病房,动静不小。
阮乔在门被打开时抖了一下,继而安静地靠在床上,眼神空洞,过了几秒说:“你们来了。”
陆然眉头皱得厉害,阮乔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一种很诡异的违和感。
“我接到警察电话,说片警发现你晕倒在路边,给送到了医院,我们就赶过来了。你到底怎么了乔乔?”
阮乔没说话,只怔怔望着前方。
“乔乔,我给你带了个东西。”喻肆说。
阮乔转了下头,看的方向却不是喻肆,而是喻肆身旁的门。
陆然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知道阮乔哪里不对了,从他们进门起,阮乔就没看过他们一眼。
陆然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放在阮乔面前。
如果是一天前,阮乔一定会拍开他的手,嘴欠一句手大漏财。
可是现在阮乔目光直直“看”着空无一人的门,问:“你带了什么?”
喻肆眼眶瞬间红了,说不出话。
“乔乔……”春生眼泪掉了出来,“你怎么了啊。”
阮乔愣了一下,他听出了哭腔。
缓缓闭上眼睛说:“我……看不见了。”
那条胡同阮乔每天走,他不知道秦濯为什么会出现,但身体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他知道自己一定能甩掉秦濯,却在下一个拐弯的时候被一棍砸在后脑,瞬间失去了力气。
意识陷入模糊,朦胧中感觉有人把他拖拽到一个脏臭的地方,嘴里也塞进一团布。
老胡同里多有不便,有的人搬走了只把这里当一个废旧仓库,门锁长久不换用力推一把就能进去。
他隐约听那人在说:“冤有头债有主,阮乔,这是你欠我的。”
“你害我全家都不得安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啊?”
“跟了你那么久总算让我找到机会了,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
阮乔被连抽几个耳光,有药水落进他眼里。
“是不是很疼?都是你应得的!这可没有我被人骂的时候疼啊……”
“阮乔,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瞎一辈子。”
“你不是最喜欢画画吗?你还怎么画啊?你还怎么画啊哈哈哈哈哈哈……”
阮乔在后脑和眼睛的剧痛中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躺在医院,他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为什么那么黑啊,为什么不开灯,人呢,人呢?
医生不得已告诉他,他的眼角膜被烈性药水毁坏。
——他失明了。
“那个人是谁。”喻肆第一次发出这么低沉可怕的声音,满腔的恨意几乎要变成实质的匕首,一刀一刀捅死那个残忍的变态。
“喻肆,别做傻事。”阮乔抬手顺着声音摸过去,刚瞎的人还辨不准方位,摸了个空,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茫然。
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生再也忍不住眼泪,喻肆胸腔颤抖,抬起手腕送到阮乔手中。
阮乔抓着他,脸上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灰败和镇静,他说:“那里有监控,我醒来已经把经过和警察交代过了,他们很快会抓到人的。”
“乔乔,我们都听你的,不冲动,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春生不停用纸巾擦眼泪。
“是杨杰。”阮乔说,目光没有焦点地不知该放在哪里,“上次的网暴你们还记得吗,他们家受影响很大。”
“可那不是你做的啊!”春生攥紧了拳头。
阮乔沉默,是不是他做的,杨杰都把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
杨杰说他们被害得屡屡搬家,他爸好好的工作也没了,染上酗酒家暴的恶习,把他妈打跑又开始打他,他敢反抗就不给他钱花。
他的家没了,他本来一片光明的前途也没了。
怪谁,全部都怪阮乔。
他不就是陷害了阮乔抄袭吗?
凭什么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凭什么让他家破人亡?
阮乔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咚咚咚。”
敲门声把阮乔从那段可怕的回忆中拉出,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进来。
“阮先生,犯罪嫌疑人杨杰已经抓获,您先养伤,请保持手机畅通,后续有需要我们再联系您。”
“这么快,”阮乔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还有,我想谢谢那位发现我并送医院的片警。”
警察身体崩了一下,其中年纪大点的说:“这是我们的公职义务,您不用挂在心上,而且他已经继续出警了。”
阮乔遗憾地说:“谢谢你们。”
两名警察离开,剩下一起进来的医生和站着的三个人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小乔的主治医生,秦巍。”
喻肆眼皮跳了下,感觉这个名字耳熟,但眼下心乱如麻并没有在意:“秦医生,乔乔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你们都不要太紧张。”秦巍的声音温和,像一个慈爱的长辈。
“我检查过了,小乔没有其它问题,其实今天可以出院,不放心的话可以再住两天观察一下。”
秦巍临出门前对着阮乔说:“小乔,如果有不舒服一定告诉我,好不好,任何方面的。”
“谢谢您。”阮乔应下,他总感觉这位医生对他格外的关切亲厚,也许医者仁心吧。
房间短暂地陷入沉默。
谁都没有问眼睛还能不能治好,没有人会不明白眼角膜坏了是什么概念。
没有办法,除非命好能等到捐赠。
可又有几个人能等到。
“听说住院还是静养好,”阮乔笑了笑,“几位哥哥要不让我安静睡会儿?”
阮乔如果能照镜子,就会知道他现在故作轻松的样子有多令人心疼。
一个热爱画画,马上就要去心怡学府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他才十八岁。
可是他没有哭也没有闹,比任何一个身边人都冷静。
异常的冷静和克制会把人憋坏的,三个室友都没有坚持留下,他们知道要给阮乔一个独自消化的空间。
“我们在旁边开一个病房,你有事喊一声就能听见。”陆然说。
阮乔把脸埋进被子,一副老实要睡的样子:“抢占病房资源,这不好吧。”
“这是京市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哪有那么多病人。”陆然让阮乔别瞎操心,出口前换了说法,“你别多想,我们有轻重。”
瞎已经成了扎在他们心上不能提的字眼。
阮乔听见门关上,门外没了脚步声才缓缓从被窝中坐起来。
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从最开始陷入黑暗的恐惧中缓过来后,他的思维好像顿住了,像自我保护一样让他停止了思考。
他只是很迷茫。
醒着要睁开眼睛的,他睁开了,可是他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阮乔呆滞地坐在床上。
看不见后一切都变得很漫长,他想看一眼表都做不到。
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发出的声响让他害怕地抖了一下。
瞎了就是这么废物,连门被打开都会受到惊吓。
“陆然?”阮乔不确定地问。
空洞的目光飘着,没有着落。